《狐媚术》琉雾

4、第四章 九尾火狐

　　落星决活了数万年，凡尘俗事经历的多了，要操心的事情多了，哪还有多余的记忆来记得青丘上遇见的小狐狸青歌。甚至连当初受了前任火狐长老命令前来羞辱他的，是小孩还是成人都回忆不起来。自然不知道，那小小青歌在青丘上等了他多少年，小小的身板风雨无阻地站在青丘山门口，等到道旁的小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等到小身板年复一年地拔高、再拔高、再不能拔高；等到仙魔大战，神魔被天帝用九天怒杀打到万劫不复；等到魔界再无力抗衡，六界再无事端。青歌依旧没等来九天之上的落星决。
　　睡梦深处时常是青丘的羊肠小道，勿忘草层层叠叠挤满山坡，风一吹，荡漾成一片花海。那个白衣黑发的威严神仙从小路彼端走来，朝他轻轻笑道：“我来接你了。”
　　梦生殿青歌熟悉得再不能熟悉，便化回原型潜入梦生殿，躲在阴暗处，一双业火红瞳死盯着落星决的身影不放。火瞳忽明忽暗，飘忽不定。
　　梦生殿是狐狸的地盘，自然四周全是狐狸的气息，以至于化成火狐原型躲于阴暗处的青歌，落星决也未曾发觉。
　　青丘地处偏远，落星决一路过来，再加上处理了妖狐与张小姐的事，早已是浑身不舒服，便径自去了梦生殿的洗浴池。
　　脱去一袭白袍，合着中衣，步下水。落星决躺在水中，任由水浮力托着他飘啊飘的，顺手扯掉束在发上的带子，一头长发便在水里如烟云散开。他叹了口气，在水中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落星决沉沉躺在水底，迷迷糊糊睡到一半的时候，感觉有道灼热的视线在上方盯着他，那眼神仿佛烧着火，盯得他死紧。天生的敏锐直觉让落星决猛地睁眼，隔着荡漾的水波，能看见一只浑身火红的巨大狐狸正蹲在池边，拿一双烧着火的眼睛看他。
　　落星决猛吸口气，呛到了水，便破水而出，难受地咳嗽几声，古怪地看向那只火红的狐狸。见那只比人还高的火狐狸屹立在池边，身后舞动着九条巨大的尾巴，四只脚上踏着火色红云，一双寓意不明的火瞳瞅得他莫名。这狐狸周身的妖气让落星决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落星决皱起眉，以为是梦生殿里的侍从，还赞侍从都能有如此高的道行，便道：“你何时进来的，这里不用伺候，出去。”
　　火色巨狐眼睛里倒影着湿漉漉的落星决，它眯了眯眼睛，竟俯下头，朝落星决靠过去。
　　落星决屏息凝神，不动声色地观察它，却见这巨狐在他脸上嗅了嗅，然后伸出黏糊糊的，绯红的舌头，竟然朝他还滴着水的脸上舔了一口。
　　落星决当场愣住。他素来以威严冷硬的面孔示人，别说是仙了，就是小动物都不敢与他亲近，这狐狸居然有胆子朝他脸上来一口……
　　那火色巨狐瞧他只是瞪着眼睛并未说话，便又舔一口，然后心满意足地吧唧吧唧嘴，打了个哈欠，在池边绕一圈，卧下身体闭目睡觉。
　　落星决面容抽了抽，看了它一会，手脚有些僵硬地掬捧水洗掉脸上粘着的狐狸口水，上了岸。
　　火色狐狸就这么卧在池边，盯着落星决的一举一动，脑袋随着落星决的动作，左右来回摇动。在落星决脱下湿淋淋的中衣，换上干净衣物时，狐狸盯得更紧了，眼睛里烧着熊熊烈火，直要将落星决烤干似的。
　　落星决裸着膀子狐疑回头，皱着眉毛与狐狸大眼对小眼。
　　明明是只畜生，为何老拿这种吃人的眼神看他？
　　落星决换好衣服，散开头发，转身对火狐道一句：“你若非要跟在我身边伺候，便不得多言闹事，我怕吵。”
　　然后也不管火狐什么表情，径自出了洗浴殿。
　　梦生殿的九曲回廊上，落星决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身后三、四米跟着只火色巨狐。落星决走，巨狐也走，落星决停下，巨狐也停下。
　　他额角抽搐，觉着这场景分外熟悉。
　　入了寝殿，落星决一头倒进软榻上，闭上眼睛。火色巨狐蹲在一旁看了他会儿，走到他榻边，寻处位置匍匐卧倒，也闭目休息。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落星决往榻边瞅一眼，狐狸不见了。他起床随便梳洗了番，就出门下梦生殿，前往山峦下的青丘议事堂。
　　青丘议事堂是四部长老商讨青丘大事的地方，门前罗列数名妖狐卫兵，闲杂人等不得进入。所以当落星决没有任何朕兆地飞降议事堂大殿的时候，端坐圣殿上位的四部长老都有点发愣。
　　“星、星君？”银狐长老心惊，“您是怎么进来的？”
　　落星决冷哼一声，区区几个妖狐卫兵，别说是拦他了，根本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
　　落星决抬眸，在端坐大殿之上的四部长老身上扫视一圈，突然停在火狐长老身上。这新任火狐长老他今日是第一次见，一眼便知他是魔狐修为，暗道年纪轻轻已有了长老该有的气势，委实难得。落星决再定眼一看，那张妖冶貌美的脸让他觉得熟悉……心下一惊，这火狐长老的长相，竟然跟吸食张家小姐精魄的妖狐有七八分相似！
　　妖狐叫什么名字来着？青……青歌？
　　落星决竖起眉毛，张口问一句：“你跟那青歌妖狐什么关系？”
　　其余三部长老一听，浑身冷汗。乖乖，那小祖宗干了什么？！
　　火狐长老顿了顿，缓慢道：“青歌是在下胞弟。”
　　没错，这傲慢的新任火狐长老，正是当年守在青丘山门，将落星决骂个狗血淋头的小屁孩——青音。
　　至于青音是怎么莫名其妙迷迷糊糊就做上火狐长老的，则又是一段隐情。
　　落星决自然不记得他，只道这新任火狐长老傲慢无礼，难怪教出的弟弟危害人间。
　　其余三部长老皆胆颤心惊。思及那小祖宗跑去梦生殿前留下的话，隐狐长老吓得腿直颤，战战兢兢地问道：“不知，不知小祖……青歌，可有什么得罪星君的地方？”
　　落星决道：“我此番前来途径张家庄，正撞上你胞弟吸食张家小姐精魄，在张府胡作非为。”
　　青音闻言，火瞳一瞪，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竟就是你天权毁我弟弟升魔进阶！”
　　落星决面带冷笑，黑眸已升怒意：“这么说，你堂堂火狐长老就这么放任你胞弟谋人性命祸害人间了？”
　　“我青丘的事，还轮不到你天权管！”青音自然记恨当年踹得他口吐鲜血五脏聚损的落星决，此番并不打算给他好脸色看。
　　此话一出，大惊三部长老。青音小儿不要命了？！虽说他已修成魔狐，可哪里是天权煞星的对手，难不成还要再步上任火狐长老的后尘，被落星决抽到爹妈都不认识才皮实么！
　　赶在落星决勃然大怒前，银狐长老率先站出来劝道：“星君息怒，且听我等解释。我青丘狐族有‘灵’、‘妖’、‘仙魔’、‘天’四个修为阶级，除了属寂灭神族的天狐阶段修不了外，狐族每到进阶，皆要出青丘历百年一次的红尘劫，再吸食此劫的精魄，方能进阶完成。妖界有妖规，妖狐进阶吸□□魄，是妖规明文通行的，只要不吸□□魄至死，并不触犯妖界规矩，还请星君明察。”
　　闻言，落星决蹙了蹙眉，周身怒气渐渐消去。妖狐青歌未进阶成功，尚属妖界管辖，妖有妖道，既然妖规允许，妖狐青歌也未真正害到张小姐性命，自己因行的是仙道，却考虑不周以仙规去破坏人家妖道，倒的确是自己做错了。
　　想到这一层，落星决再也生不出气来。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受到惩罚。落星决便道：“那按照妖规，破坏妖狐进阶，该如何受罚？”
　　“这……”三部长老面面相觑。只有青音冷笑一声：“自然是交给在下胞弟处置，舍弟若不与你计较，你便相安无事；舍弟若要你千年道行补他进阶失败，你也必须得给。”
　　落星决不以为然：“那你便回去问问你那胞弟，想要什么上梦生殿找我便是。”
　　“你可说话算数？”
　　“呵，本君还不至于跟个小畜生打慌。”
　　“你！”青音气结，就是六千年过去，他依旧看落星决不顺眼！
　　青音将落星决的话带给青歌的时候，青歌正挂在火狐洞府后院的桃花树上钓鱼。
　　这场景看着，着实跟青歌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不搭。桃花树临湖而长，青歌修长的身体往桃花树上一挂，斜斜地枕着手臂俯卧休息。旁边桃树枝桠间插只紫竹竿，竿上悬一丝不知道多长的鱼线，鱼线抛得远，没水而入，不多时便扯出一尾青色鲫鱼。青音这才看清，自家弟弟鱼钩直接甩出，连鱼饵都省了，依旧有成精的鱼儿前仆后继上钩，只为一睹青歌风采。
　　说来青音的长相与青歌七分相似，也是一张为祸苍生的脸，却因为气质不同，并不如青歌明媚抢眼，以至于青歌貌美无双的说法传遍九州大陆，却无人知道青音也生一张七分相似的容貌。不过青音性子有一点像极落星决，便是从不在意长相如何好看，只在意拳头如何结实。
　　此时，青歌正盘腿坐在桃树上，抱着一竹筐鱼嘀嘀咕咕。什么这条清蒸，那条红烧，这条个儿大送于隐叔叔，那条个儿小送于黑叔叔，银叔叔对他向来严厉，便不送他。
　　青音将落星决的话原封不动地重述一遍后，青歌才将埋在竹篓里的脑袋抬起来。
　　“当真是我要什么，他便能给什么？”青歌半垂下眼睛，看向树下自家哥哥。阳光正好，洒在他白皙的脸上，晶莹剔透。若不算上他手正翻进竹篓里，搅得一筐鱼要死不活，也算上一道美丽风景。
　　青音俯手而立，仰头看他：“依规矩，他至多能补你一千二百年修为。”
　　“我要他修为做什么。”青歌懒洋洋的打个哈欠，微风鼓动起他的绯红狐裘，墨发在空中飞扬。他手中火光一闪，烤死一筐鱼。
　　“那你要什么？”
　　青歌伸出满是鱼腥的手，折下眼前一朵桃花，放在鼻尖下嗅了嗅，笑得纯良：
　　“秘密。”
　　而这头，早已走出议事堂的落星决，这才一拍脑门，忘了自己去议事堂是要问狐族近况，而自己居然跟火狐长老扯起皮来。
　　抬头看了看夕阳西下的天色，估计四部长老早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他叹了口气，心道明日再问也无妨。
　　百无聊赖地回到梦生殿，却听下人说，仙界文书早已经送达到书房，等着落星决前去批阅。在其位就要谋其职，天庭分派给他天权的事物繁多，自己在青丘这段时间，不可能撒手不管，又怕事情堆积多了不好解决，便在出天庭前就嘱咐天权府邸的仙仆将文书送往青丘。
　　落星决揉揉眉心，强打起精神走进书房。
　　正盘腿坐在案几前认真批阅文书，忽然听闻一丝声响，落星决抬头，只见窗外夜已深，就着烛光能见门外走来一只脚踏红云的九尾火狐。火狐步伐优雅轻缓，却又在眨眼间到了他眼前。
　　落星决叹口气，就着笔杆挑了挑灯盏里的灯芯，头也不抬地对火狐道：“你又来做什么？我这里不需要伺候，去忙别的罢。”
　　火狐好似没听到般，后腿一弯，一屁股坐在他身旁。
　　“你是没听见么？”落星决耐着性子，刚抬头要去呵斥它，一黏糊糊的舌头已经舔上他的脸，满脸口水。
　　落星决猛地后倾，正要发飙，眼前的狐狸先一步匍匐下身，转过来，翻着白肚皮，四脚朝天地盯着他瞅。一双狐狸眼那叫个水润润金闪闪。
　　这……
　　落星决额角抽搐。这狐狸，是在跟他撒娇？
　　“你这是作甚。”他无奈道，“你这狐狸，枉费那么大个子，还道自己小得很么？”
　　火狐顿了顿，翻过身来，一双火红的狐眼眨巴眨巴。狐狸像要验证他的话般，就在落星决的注视下，身形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缩小，最后幻化成巴掌大的小狐狸。
　　“嗷~~”小狐狸朝他嚎叫一声，声音细细嫩嫩，直叫进落星决心坎里去。
　　“你……”落星决脸色古怪。
　　“嗷~嗷~~”
　　落星决咬咬牙：“你莫要装模作样，你以为变小了我就不撵走你么。我天权向来没有弱点更不会对小灵宠有分毫喜爱，你就是变得再讨喜可爱，我天权亦不会动摇半分，诚然我不是个像女子般对小灵宠没有抗力的人，所以你还是快快变回原来的样子罢。”
　　这小小的狐狸盯着他半晌，大大的火色狐眼里狡黠光芒忽闪，噌地主动上前，用柔软的身子蹭他的裤腿……
　　一滴冷汗从落星决额头滑下，他咽口唾沫，尽量维持面上的冷静，道：“我天权决计不是喜爱小灵宠之人……”
　　小狐狸闻言，抬头看了看他的脸，眯起眼睛，更加肆无忌惮地蹭他裤腿，朝他嗷嗷叫得直欢。
　　“嗷~嗷~~嗷~~~~~”
　　落星决感觉自己的内心刺啦一声血崩开来，然后他大脑空白地，不受控制地，伸手将地上那小小的、软软的、毛茸茸的身体抱到了腿上，触手温热，绒毛极为丝滑柔软……
　　小狐狸眯起眼睛，拿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他手心，然后在他腿上翻起肚皮，蹬着四只蹄子要落星决摸它。
　　落星决觉得自己的内心在融化，融化，融化……最后化成一滩扶不上墙的软泥。
　　“你且记得，我天权今日只是怜你一二，真真并非是喜爱小灵宠之人……”
　　夜已深，烛光摇曳，落星决抚摸着腿上的小狐狸，不自觉眉眼柔和为一汪池水，直比瑶池琼浆还柔软。
　　冷面冷心冷情的天权星君近日新得一只脚踏红云的火狐，对这小狐狸爱不释手，同床而寝同枕而眠，几乎天天腻在一起，甚至对狐族的破事都不再那么上心，随意问责长老们几句，就赶着回梦生殿要去喂养嗷嗷待哺的小狐狸。
　　隐狐长老擦擦额头的汗水，看了看只有青音一人的火狐洞府，心惊肉跳。
　　但愿那小祖宗能一直保持小型的原型模样，老老实实呆在落星决身边，直到落星决回天庭。否则被落星决发现他真身，还是火狐长老的弟弟，非扒掉他那层妖媚的火狐皮不可。
　　脑海里又浮现出青歌天真的漂亮的笑靥。
　　隐狐长老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凉。祖宗啊，真是祖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