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葬（二）》第五蓦

2、重逢

　　再次见到殷凰，殷凤心中莫名地多了几许安慰——那个蓝裳女子仍是带着当年的稚嫩，只是眸中多了几分男女的情愫，不知是对何人动了心。

　　殷凰紧紧地抱着唯一的亲人，激动地说不出话，只让眼泪代替了所有煽情的话语。殷凰忽地瞅着殷凤笑了：“哥哥，你还是当年那般英俊潇洒，不过，倒是多了几许男子气概。”
　　殷凤轻轻回抱着她：“凰儿，我已为人夫又将为人父，岂会同当年那般呢？”
　　殷凰松了手，怔怔地瞅着眼前一袭青衣的十八岁男子：“哥，你何时成婚的？”
　　“两年前，我们分别之后。离开芙蓉城，墨锦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待她醒来，我便决定一生一世陪伴她左右，不离不弃。她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甚至终年被旧疾所折磨，我不能无情无义。何况，我……”
　　“哎呀哎呀，知道啦！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对吧？！”
　　殷凤抽了抽嘴角，不再多言。二人再想多说，门外却已有太监催促。
　　不知为何，殷凰离开的一刹，殷凤忽地回忆起当年师傅为他兄妹二人卜卦所言——“凤儿，你同凰儿注定一世凄凉，是否当年为师不该教你武功，不该教你识字，不该……”
　　一世凄凉？殷凤此刻有些许明白了——自己与相爱之人分隔天涯，妹妹则嫁与一个老男人？他二人夹在慕容家与木家中间，总归有一日，会成为权力相争的牺牲品吧？倘若当真有那一日，便也是自己赴死，断不能让妹妹再有危险。

　　那日重逢过后，殷凰几乎每隔几日便会上门拜访慕容漠，只为了可以见到殷凤。只是后来碍于流言，殷凰不再来。殷凰终于知道，何为“人言可畏”。
　　至此，殷凰方知，殷凤很可能是因为嫂子而受制于慕容漠的。也就是说，她兄妹二人，皆被慕容漠这个大势力者玩弄于股掌之中。有那么一瞬，她想杀人！她想一剑斩断这不公的命运，却只是无力地苦笑着坐在榻上。连皇帝都不敢轻易撼动的人，她能如何？
　　似乎，成长便是如此简单——只需体会到身边人的付出；或许，成熟亦是如此简单——只需领悟到所处之境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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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夕节又至，已经四年没有见墨锦。除却在军营、除却征战中的日子，殷凤几乎日日与酒作伴
　　方可安眠。思念宛若焙入骨髓，钻心刻骨地疼。
　　慕容漠忽然见了他：“去见你夫人吧，待年末我通知你，再回来。”
　　殷凤来不及换下那身满是酒气的青衣，便纵马狂奔——娘子，等我！

　　勒马驻足，鹭江似乎变了许多？殷凤翻身下马，牵着跟随自己四年之久的寒江入了村里的大道。
　　清澈的月光下，他步履缓慢，几乎是蹭着来至小院外。小院的竹门紧阖，殷凤抬起手却又轻轻放下。心中五味杂陈，更是害怕慕容漠的话全是谎言。

　　蓦地，他笑了——殷凤啊殷凤，原是你也逃不掉这“近乡情更怯”的心思么？
　　几番挣扎，终于推开了那扇门，门里果然空无一人，甚至连一丝灯火亦无。那一霎，愧疚与自责早已比不上心中的失望与疼痛。他含着眼泪一步步穿过厅堂、穿过里屋，皆是空无一人。唯独屋外的月光借着窗户泄进来，将整个屋子笼上一层皎洁，宛若白茫茫的一地霜雪。
　　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殷凤扶着门框，行动迟缓地走到后院。
　　后院的一幕，令殷凤愣住——桂花树下，一个三岁多的男孩正点着烛火吟着几句从未听过的诗：“一生一梦里，一琴一支曲。一日更一季，一世等一聚。”
　　男孩忽地起身，仰着脑袋问不远处的那个人：“娘，您写这几句，是何意？”

　　梧桐树下，是那一抹熟悉的杏色，正专注地望着当空的皓月兀自落泪。
　　男孩跑到墨锦身侧，扯着墨锦的杏色衣衫：“娘，有人来了！”

　　殷凤颤抖着双手环住墨锦：“娘子……我回来了。”
　　墨锦抚着那张刻满风霜的脸：“相公……”
　　蓦地，墨锦轻轻推开殷凤，蹲下身对着男孩轻声道：“墨儿，快叫‘爹’啊！”
　　殷墨蹙着淡眉，有些冷淡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人：“爹？”
　　殷凤明白，墨儿从未见过自己，自是异常陌生的。殷凤伸手准备抱殷墨：“墨儿，爹很想你和娘亲的。爹此番回来……”
　　殷墨乖戾地推开殷凤的手：“爹坏，惹娘哭！墨儿不要爹，墨儿要娘！爹若是想念娘亲，为何不回家？！爹不知道村里的孩子都说墨儿的爹去了京城享福，不要娘亲和墨儿了，都说墨儿是没爹的孩子！”
　　墨锦含着泪苦口婆心地劝慰：“好墨儿，听话，爹爹是为了求人医好娘亲的病，不远万里辞家去。不要怪他，他不回来自有他的难处。墨儿不是答应娘亲，要懂事的么？”
　　当儿子推开自己的一刹，殷凤的表情僵住，双手亦僵住。他恨自己，更恨慕容漠这多年来要挟自己为其南征北战。可是，慕容漠毕竟命人照顾好了自己的家眷，自己又如何怨恨？
　　终于，殷墨乖巧地握住殷凤的手：“爹爹，是墨儿不乖，爹爹莫要生气。娘亲的病已痊愈了，爹爹是否不会再离家了？”
　　墨锦见着儿子这般乖巧，笑意暖暖地瞅着两父子。

　　殷凤抱着殷墨：“墨儿，是爹对不住你们。对不起墨儿，爹不愿欺瞒你，爹……待到隆冬时节，许会赴京。爹不在家的日子，拜托你好生照顾娘亲。好么？”
　　殷墨歪了歪嘴：“娘亲总说爹爹是守信之人，从不骗人。看来，当真是呢！”殷墨默默地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今日是中秋，嗯……八月十五，九月十五，十月十五，冬月十五，腊月十五。还有三四个月，爹爹……”殷墨凑着殷凤的耳边，笑得很神秘：“爹爹，可不可以有个妹妹啊？嗯……就好比，好比爹爹与姑姑那般啊！爹爹无时无刻护着姑姑，会时时刻刻挂念姑姑。墨儿一个人好孤单的！”
　　殷凤愣住：“你如何知道这些？”
　　殷墨眨眨大眼，挠挠后脑勺：“我说想要个妹妹陪我，娘亲说要等你回来。其实墨儿不懂，为什么要等爹爹，因为别人孩子的娘亲都是大着肚子，然后就有弟弟或者妹妹了。为什么墨儿的娘亲非要等爹爹呢？”
　　这个问题惹得墨锦跟殷凤不由笑出声来。殷凤摸着殷墨的脑袋：“那，墨儿看见过别人家孩子的爹爹么？”
　　殷墨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在啊，他们都在种田的。”殷墨的眼珠微转：“爹爹的意思是，有了爹爹，娘亲才可以给墨儿生个妹妹么？”
　　殷凤微笑着抱起殷墨：“墨儿好聪明！不过，墨儿啊，不管将来会有弟弟抑或妹妹，你是哥哥，长兄为父，你要记得照顾他们忍让他们。在此之前呢，墨儿是爹爹娘亲的掌中独宝。”
　　殷墨开心地搂住殷凤的脖颈：“好，墨儿听爹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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