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星空》测测

9、格蕾斯小姐

　　芙萝拉在查理怀中仰起头看着他，这个气鼓鼓的年轻人步伐平稳地大步向前走着，即使抱着一个人和两块大石头也是如此。“查理？”她小心翼翼地问，害怕一句话激怒了他当场就把自己撂大街上了，“你脸色不好看哪，你还好吧？”不问不打紧，一问之下查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今天这是怎么了？先是鲁尼对芙丽出言不逊，然后又是那个克索笑脸讨打，最后连格蕾斯小姐也要来横生事端，什么叫“及时阻止”啊？气结更甚的查理手中一紧，脚下更是箭步如飞起来，吓得芙萝拉再不敢多讲，只能死死地搂着他的脖子，看着身边的行人一个一个被超过，牛车一个一个被超过，小跑的马儿一个一个被超过……

　　当他们速度惊人地回到莱特斯特家的时候，芙萝拉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而抱着她的查理依旧一言一发，径直走进了大门。在经过厨房的时候，“牛肉？”芙萝拉觉得奇怪，“厨房里有牛肉香味啊。”话音未落，就像坐上了传说中魔法操控的飞毯一般，她已经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乔伊斯！”芙萝拉轻叫了一声，从查理脖子上面腾出一只手来，又一次惊讶地指着眼前一人。此时的乔伊斯尚未换下白天的衣服，只是一块围布系在腰间，侧身站在厨台边尝着汤，长长睫毛覆盖下的眼睛里竟是无比的认真。“你……又在做饭了？”

　　乔伊斯闻言抬起头来，对她得意地一笑，紫色的眼睛竟像星空一般灼灼生辉，芙萝拉觉得抱着她的手又勒紧了几分。“是喔，芙萝拉小姐，待会儿就可以开饭了。”说着举起汤匙凭空画了个圈，“今天的牛排特别好呢，不晓得你喜不喜欢吃……啊，汉弥尔顿先生，也有多的一份，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就像是丈夫在邀请妻子来访的客人。

　　“那——是——当——然——”查理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转身抱着芙萝拉大踏步地往楼上走去，芙萝拉急忙说我先上去洗漱一下，“下”字的尾音还没发完的时候，两人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以外。

　　乔伊斯放下手上的汤匙，转过另一侧的脸来，一片红色肿起在白皙的脸上格外醒目。

　　吃晚饭的时候，芙萝拉自然对乔伊斯那一半红肿的脸产生了疑问，而乔伊斯的笑而不答刚明显地让她知道了答案——她狠狠地踹了查理一脚，当然也只是在意念中——然后就在一个人的沉默，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结束了这顿晚餐。饭后照样是查理送芙萝拉回到了她的房间。

　　“今天我就睡在你隔壁。”查理把芙萝拉和她的石头大腿尽可能轻地放到了床上，不容置疑地说道。芙萝拉看着他，不知是该笑还是该说点什么，诺大的莱特斯特老宅多年来第一次特别地有人气——一个查理当得了三十只鸭子，俗话是不是这么说的来着？而对于汉弥尔顿先生的决定，看他那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也知道是板上钉钉不可能改变的了。于是她顺从地点了点头，扯了扯搭在两块石头上的被子，终于还是笑了出来：“查理你去休息吧，今天也辛苦你了，”想想又补充说，“有什么的话我会叫你的。”

　　查理望着她，张张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出来，一跺脚，转身大步地走出房间去了。

　　芙萝拉听着他越来越远的脚步，身体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仰面倒在了床上。月光从窗口倾泻而入，洒在线条柔美的脸上宛若雕塑，一双忽明忽暗的眼睛却反射出主人内心的波涛澎湃。

　　“莱特斯特小姐。”格蕾斯小姐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芙萝拉，顺手拉过一把椅子把她安放进去，然后看也不看就迅速地一伸手把美杜莎的脑袋翻过一面对着墙壁（熟练地好像已经做过很多次一样，芙萝拉想，一定还有不少的人像她一样“不慎”石化了支胳膊变了条腿的，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格蕾斯小姐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冒着蓝色烟雾的饮料（当然，芙萝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与她分享的邀请），一转身在对面的一把开着大朵妖冶龙舌兰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墙上的挂钟嘀哒嘀哒地走着，芙萝拉心中一阵焦躁，石化的双腿没有一点感觉，就像在梦魇中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权一样，这种诡异的感觉让心里很不舒服。她想让格蕾斯小姐赶快把腿还给自己，却也更想知道让自己这么急冲冲地跑来失去了双腿的原因是什么。正打算开口，格蕾斯小姐的眼光透过水杯上的蓝色雾霭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她把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活生生咽了下去——这样一本正经的表情还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古怪老师的脸上，即使在自己因为在课堂上打瞌睡被无数次地惩罚的时候也没有见过，如此复杂的眼神超过了她的解读能力，像是医生想说你已经活不了多久了那种欲言又止，更像是法官将做出重大判决的坚定不移。

　　“芙萝拉，”格蕾斯小姐放下手中杯，突然这么一唤，声音竟是无比地温柔。芙萝拉更是大吃一惊，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作为回应。格蕾斯小姐微笑着，站起身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步，芙萝拉突然觉得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臃肿，个头也似乎要高一些。“我们认识已经有１７年了吧？”“对，您是看着我长大的。”又一次长长的沉默，格蕾斯没有回应她的话，一步一步走到窗边，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想中。

　　美杜莎嘀哒嘀哒地响着，芙萝拉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这种沉默连带挂钟的嘀哒声，饮料的蓝色烟雾，龙舌兰若有若无的香味和她那失去感觉的双腿都让人窒息，她觉得脑袋沉沉地重了起来。“你还记得你母亲的样子吗？”母亲？芙萝拉像是换了一个梦境，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她了，久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她的样子，但这样的念头一出，母亲这个概念就像是一颗突然萌发的种子，簌簌地成百成千倍地生长起来，每一个与她相处的瞬间，就像是吸饱了水的叶子一样鲜活，那个瘦瘦的，高高的额头，挺直的脊梁的母亲，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一道光，透过虚掩的窗射了起来，芙萝拉有些不能适应，用手遮住眼睛的同时还是有泪流了下来。格蕾斯小姐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地继续问：“那么……你的父亲呢？”

　　芙萝拉呆住了，思绪茫然地在脑海中搜索着，却一无所获，于是她只好无奈地回答：“不记得，从来没有见过他，管家说他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很奇怪，家里也没有他的画像，而族谱上甚至没有他的名字……”“你父亲还在。”“什么？”芙萝拉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感觉自己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却进入了另一个梦境。她放下遮住眼睛的手，带着泪光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的人。格蕾斯小姐一伸手彻底拉开了窗帘，阳光像是实体物一样填满了整个房间，光与影在她的脸上画下柔和的线条：“你父亲，他其实一直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