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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温良笔记(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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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藏书阁里,我翻遍了温家族谱,这些书里没有一点关于眉林的蛛丝马迹。
再过两天是我的生辰了,我装作不在意地向乳娘问起我出生时的境况。乳娘也是许久不喝酒了,一大盅下去,脑袋迷迷糊糊的。
‘那年夫人怀胎时,肚子又大又尖。老身估摸着,是个双胞胎……到后来,生下来的也只有家主你了,唉,也是造化,可怜,可怜啊……’
这话听得我心里如同万千蚂蚁啃咬一般难受,那种细细密密的痛苦,侵占了我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我用温良为乳娘取梦,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就是我的娘亲,而躺在她身边的分明是两个婴孩。
‘只能留一个。’说话的人一袭黑衣,蒙着面,声音听不出男女。她闭上眼睛,纤长洁白的手指在两个女孩之间摇摆不定。
‘这个吧。’她终于停了下来。
那人伸手刚触碰到婴孩的皮肤,一阵嘹亮的哭声自婴孩口中传出。
‘这个留下!’她忽然睁眼,叹息一声,又沉沉睡去。
温良镜中的景象渐渐消失。房中一阵寂静,我试图屏住呼吸,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又忍不住大口吸气,胸口火辣辣的疼,那种感觉我忘不了,因为温良镜里最后出现的就是那个孩子窒息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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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无意间问她,眉林这个名字是谁为她取得。
是我自己偷得,她冲我一笑又说,你放心那个人已经死了,我是在她墓碑上看到的,很好听的名字。
她穿着淡绿色的留仙裙,白净的脸上有着淡淡红晕,她说这话时的神色极为平常,就像谈论今日的天色如何一样。
换个名字,跟着姐姐姓温吧,我说道。即使她不能明目张胆的回到温家,至少我也能给她一个名分。
眉林扭头看向窗外,逆着光,我看不清她的神色。
姐姐,你是不是可怜我。她的声音很冷很疲倦。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想,正要开口解释,她却起身离开了。我愣愣地坐着,忘了开口挽留,目光顺着她刚才的方向望去,只见木雕的窗棂上,有一朵牡丹并未雕完。一半秀雅精致,另一半陷却在木头里无法脱身。”
温良似乎对她这个妹妹很内疚,她在想尽办法去弥补她,而眉林对她的态度却是越来越冷淡。
白夜睎趴在苏桐腿上,正看得津津有味,“别停呀,接着翻页。”
苏桐惊讶道,“你居然识字?”
“我可是个半神。”白夜睎争辩道,忽而又疑惑道,“是谁教眉林写的字?”
“说不定她和我一样是个好学上进的姑娘,在讨饭卖身之余还顺带提高了自身素质,又或者她讨饭卖身就是为了提高自身素质?”
苏桐的话换回了白夜睎一脸鄙弃。
从温良之前的笔记来看,她这个妹妹自打剪了脐带就没和温家有半点关系。她能活下来全凭运气,而且在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情况下,她怎么还会想着提高自身素质。
苏桐越想越不对劲,温良笔记里写着那个婴孩会死于窒息,仔细想想,温家既然要舍弃一个孩子,必然是要下定决心赶尽杀绝的,怎么会轻易留下活口。若是想让她活,那又何必非把她逐出温家……
“一定是有人帮助她。”苏桐喃喃道,看着这本笔记,她心里忽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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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阴雨过后,太阳终于露出了笑脸。荷花池旁,有一个苍白的人影。
“师父。”
那个人影没有言语,只是看着荷花池微微发愣。
“师父,其实你大可不必亲自过来,你吩咐事情,我会做好。”慕容斐茶色的眼眸里有一丝伤感,“她,真的回来了。”
那人接过慕容斐手中的本子,翻到那页,便不动了。
“国祭那天,陛下并没有来。”慕容斐踌躇着说道,“我想,她这么说应该没什么关系。”
“她这样说,很好。”那人黑黝黝的眼眸泛起一丝笑意,仿佛古井里氤氲的水汽一般,让人捉摸不定。
荷花池旁是半人高的假山,假山外的景致,显然荒凉了许多。草木扶疏,明带似的小溪穿过石桥,桥的另一边有座幽静的院落。那里并不属于沁水山庄。
“这一日,是我的生辰。我选在这一天,带怀玉过来。
眉林靠在窗口,神色慵懒,身上还穿着那件淡绿色的留仙裙。‘姐姐。’在她看到我身后的怀玉时,神色一滞,‘这位是……’
‘她就是你口中的妹妹?’未等我开口,怀玉清沉的嗓音在我身后响起。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我觉得,怀玉会被她抢走,我的一切都会被她抢走。
木窗被高高支起,阳光落在桌上,每一个菜肴都被赋予了鲜润的色泽。这一次,她吃得细嚼慢咽,很是矜持。
我看着她宛如芙蕖一般的面容,佯装疑惑道,‘你今日不是十分饿么?’
她夹饭的动作一顿,没有说话,只是吃饭的速度更快了。
‘吃慢点。’怀玉夹了青菜放到眉林碗里,‘今日,应该也是你的生辰罢。’
眉林坐在我们对面,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告诉姐姐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我笑着问道,转念一想,‘你愿不愿意回温家住一段时间?’
我以为她会说不愿意,以她那样的性格。
眉林抬起头来,用一种近乎陌生的眼神看我,嘴角慢慢绽放出一抹艳丽的笑容,‘姐姐,你知道为何你能在草市找到我么,因为我有名字。也只有名字了。’
这顿饭吃得很是别扭,一直到回了温家我脑子里都还是她那抹笑容。那笑容在与我一模一样的那张脸上,绽放得如同曼陀罗花般美丽妖娆。”
“今日是我为谢家公子窥镜的日子,不知缘何,我心里竟一阵发慌。
谢家小公子谢准,还是往常那样,躺在榻上如同死去一般陷入沉眠之中。
这一次窥镜,依旧没有什么结果。
‘温家主,这是第几次了?’谢家老爷有气无力的问道,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惫。
‘三次’
他点点头,很明显这个答案他并不想听。事不过三。
三年了,谢家公子谢准已经昏睡了三年。
从谢家出来,天色还早,我没有回温家,坐上云母车去了城外别院。”
这一篇到这里就已经完了,苏桐有些意外,按照之前几篇温良的习惯,她应该会记下与眉林相处的场景。
这次为什么没有呢。苏桐心里想到了什么,可又觉得不太可能。等她无意间瞥见这篇这篇笔记的日期,眉头又是一皱。
距离上篇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苏桐想起上次眉林对她的不敬。这一次她居然隔了这样久,难道是示威?
因为我有名字,你才能在如此多等待出卖自己的人中找到我。这句话连苏桐看到都会惊讶,惊讶于她强大的自我。
在市井中摸爬滚打成长的姑娘,是比在高门大户里的温家家主,更要在乎自己一些。
“桐桐啊。”耳边又是白夜睎甜到发腻的声音。
“这么快就又饿了。”苏桐觑了他一眼,索性自己也饿了,便爬下床去找吃的。临出门时又对着白夜睎恶狠狠地叮嘱一句,“藏好,不然你这身狐狸皮可要变成边角料了。”
这个女人!白夜睎毛茸茸的爪子对着她的背影恶狠狠的挠了挠,而后又十分温柔的含在了嘴里。
他看着那个本子,黑幽幽的眼眸里愈发深邃,一道白色的荧光过后,那上面又隐去了许多字迹。
对不起,我不想让你看到太多不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