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酒》半匣

4、第四章 赵齐

　　杜陵回到关内，长舒一口气，精疲力竭地脱下头盔。
　　士兵们同样很累，但依旧兴奋地簇拥着他——全歼胡人前部骑兵，这是后翰一向软弱的西北防线十几年来未有的战功。他们向来总是被胡人欺负，直到这回才终于有机会出了口恶气，一时士气高涨，胸口热血尚且沸腾不已。
　　关内资历最老的将军曹不留闻讯也特地赶来，重重拍了拍他后背，大声笑道：“好小子，好样的！”

　　有士兵与他玩笑道：“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朝廷可该给个将军当当吧！等领了赏发达了可得杀猪宰羊请大伙啊！对吧杜将军，嘿嘿。”
　　杜陵道：“别乱叫……”这一阵混乱的打闹间，他脸上还残着一丝笑意，正回身想去敲那人的头，目光却不防瞟到身后一段距离冷冷地站着一个人。

　　是总辖营昌关大小事务的守将周真登，他不知何时就已经一言不发站在那里。

　　杜陵见他面色不虞，忙敛容分开身侧士兵上前招呼行礼。周真登这才勉强正眼看了看他，骄矜地点了一下头，不咸不淡地道：“辛苦了。”
　　这态度比起他人仿佛在烧红的铁块上兜头淋下一盆冰水似的，但杜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周真登这样的态度也还算在他意料之内。

　　曹不留见气氛颇有些僵硬，赶紧将兵士都哄散了，自己上前劝到：“老周……周将军，少年人有血气能拼命可不是好事嘛！胡人不是善茬子，前线还得不少靠这些孩子呢！”又对杜陵连使眼色道：“以后好好跟着咱们周将军干，还怕什么没封赏！”
　　杜陵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嘴道：“多谢周将军栽培。杜陵孤身到此身无长物，唯有一对玉佩还算得上个玩意儿，聊表敬意，还请将军不要见嫌。”他垂着眼扯开甲胄，自领口捧出一双玉来。

　　周真登顺手拿过在手中细细把玩，但见纹饰精美，养得十分温润，是难得的罕物。连一旁曹不留一个粗人都看出了这双玉佩的价值不菲，连声称赞。周真登见猎心喜，这才把眉头逐渐舒开，嘴上说着“小孩子真是客气”，已经把玉佩塞进怀中，笑着拍了拍杜陵的肩膀，径自扭头走了。

　　曹不留凑近杜陵，压低声音道：“好几年了，从他来就看不得别人立功，最后大家只好都不跟胡人打了。”他也轻轻拍拍杜陵的肩膀，快步往周真登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月上东山，杜陵偷偷拎着两壶酒爬上城楼，找到正在巡查的城门校尉张和，亲亲热热揽过他肩膀道：“张大哥，初战便能告捷多亏你啦，来，喝一杯。”
　　张和伸手接杜陵递来的酒壶，酒壶让月光一照，结了一层霜白，张和一怔叹道：“大伙私底下好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两人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张和对着皎洁的月色，不解恨地咕嘟咕嘟仰头一口气就灌下了大半壶酒。他狠狠地擦了擦眼角，咬牙切齿地低声吼道：“老匹夫、老匹夫——！”

　　数日之后，胡人大军到来，声势前所未有的浩大，谨慎地于关外三十里处扎下营帐，与营昌关隔着东岭村新筑成的小城相对峙。
　　杜陵带了一队轻装骑兵出关，说是要刺探敌情，实则兜兜转转就绕到了这座由宋子轲、赵齐与山民前不久才筑好的东岭村的简易新城面前。

　　这座城并不是一直被放任不管安然建成，曹不留不久前就曾经带兵试图围剿这里。但是冲突之下，反而被宋子轲居高临下一连射杀数人，还几乎将自己的肩膀也钉穿了，一下士气大大受损，只得带着一包气无功而返。

　　但今天宋子轲并不在这里，守在这儿的是赵齐。
　　城中和周围劳作的山民三五成群纷纷警惕地张望着从背面靠着山的地方一溜烟跑进了山里，杜陵跨坐在马上懒懒地看着他们，也并不去追。

　　等人都溜得差不多了，赵齐一个人鼓着劲拉开了城门，大喇喇插着腰出现在了城前。
　　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吼道：“你们这群卑——鄙——无——耻——的小人！不去堂堂正正的打，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但见杜陵听完，只是正了正身子，浅笑回道：“怎么是欺负呢，我这可是堂、堂、正、正来招安的，是不是？”
　　说完扬了扬手，只听身后几百人齐刷刷声震如雷地应道：“是！”

　　赵齐不设防被他噎了一句，后边满肚子的话硬是只能憋屈地咽回了肚子里，好不容易捋顺了舌头正要再度扯开嗓子，只听那边杜陵又开口道：“唉，还是全都多亏有我牵制，胡人怕土城一时不能攻克，自己还会被我趁地势截断前后包抄，这才没对土城下手。你们不感激就算了，竟然还说我是欺负你们。来来，就让大伙儿评评，理到底在谁那边。”
　　孤身一人站在城门口的赵齐闻言顿时气得一张少年脸庞红扑扑的：“你他娘的哪来的大伙儿啊！除了我全是你们的人！土城能安稳还不是全靠子轲哥坐镇，本身又是占地利的要地，跟你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杜陵听他出口成脏也不恼，听完还拍了两下手：“说得好，所以何不合作呢？你看，连你都知道土城是战略要地，在谁手里谁就占据优势，那我不知道么？胡人不知道么？”
　　“什——”
　　“你想想，胡人下了城，这城中男女都会被他们抓回去做奴隶，你们的粮食也都会被抢光。可我就不同了，我的兵进了城绝对不糟蹋东西，不会动你们一粒米、一个人，胡人来了我还能保护你们。哎，对了，你看，不如你现在就去把刚才那些乡亲叫回来让我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留下吧。”

　　赵齐为杜陵的脸皮之厚而震惊了。
　　“你算老几？”赵齐说，“合作？凭什么？信口开河，真当自己是盘菜了？呵，我可听说杜大功臣您老人家现在连个杂号将军都不是。好，就算你现在能说了算，那这刀枪无眼，你搞不好明天就挂了。你又知道这些兵素来怎么对我们的吗？”

　　赵齐说完，杜陵那边却没回应了，只是微微侧了下头，好像没听见似的大声自言自语道：“啧，唉，今天虽然拿下了这城，但也是我亏啦，你看你这城盖的都不合规制啊，我这回头还得费劲拆了重改。”
　　对面赵齐闻声又炸了，跳脚道：“放屁！这是老子盖的，有哪里不好了！”
　　杜陵仍是不理会他，眼神一飘，转头看向西边，高声道：“宋子轲，我们又见面了。”

　　伴着他这句话，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宋子轲飞马而来，望了杜陵一眼，随即伸手一揽，将赵齐带上马背：“他说得对，咱们人太少，没资格谈。小齐，别闹了，走吧。”

　　赵齐一见宋子轲，瞬间乖顺得像只兔子，二话没说乖乖在马上坐好。这边宋子轲正要调转马头，远处杜陵却忽然开口道：“小鬼，合作之事可别忘了学给你子轲哥听。我讲话可是认真的，双赢之事，何乐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