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之不易》风·羽

5、第五封信

　　七点半，闹钟准时响起。陈序成迷迷糊糊地睁了眼，按了闹钟接着睡。“漪儿，今天不去跑步了？”模模糊糊地听到妈妈的声音。
　　“熬夜了，不去了！”她喊了一声，扯过被子蒙着头再次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九点多了，陈序成觉得嗓子堵得厉害。揉一揉眼睛，拿起手机解锁。一晚没有关流量，一大堆消息蹦了出来。她把无关紧要的几个群消息都关掉，剩余的大多是在询问她的成绩。她只打开来自林渊的那条消息。
　　旗帜：我下午到阳市。

　　只有这一条。她感觉瞬间清醒多了，看看发来的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正好在她第一次醒来后不久。她暗骂一声自己的贪睡，赶紧回复：那见一面？她没有看别的消息，只是耐心地等着，大概过了五分钟手机才开始振动。
　　旗帜：不了。明天早晨坐高铁去N省。
　　陈序成倒是不怎么失落。林渊的父亲在N省工作，他已经好几年没回老家了。这一次高考完急着回去，也算正常。她还没回复，又一条消息到了：还有见面的机会。
　　陈序成：明天什么时候走？
　　旗帜：十点多的车。
　　陈序成若有所思，片刻后迅速点出了刚刚忽略的讨论组消息，关于旅游的讨论已经陆续进行了几天，差不多定下行程。她思忖了一会，只是点开杨念的对话框，急切地打下一行字：你是不是下有查火车班次的软件？
　　杨念有些诧异地问：怎么了？
　　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急迫，她觉得自己几乎拿不住手机，输入拼音按错了几次，才勉强发出那段话：麻烦你帮我查一下，明天早晨十点多从阳市到N省的高铁车次和发车时间。
　　杨念没有追问，而是立刻答应去查。稍松一口气，陈序成才开始一一回复别人的消息，翻到最后才看见段慕嘉，他陆陆续续发了几条消息，最近的一条是一点多发的。想想自己本来答应陪人家一起等成绩，最后却直接把人给忘了，心里有些愧疚。

　　段慕嘉：在吗？
　　段慕嘉：知道成绩了。你查没？
　　段慕嘉：我算上加分差不多是去人大了。
　　段慕嘉：你考得怎么样？
　　段慕嘉：你应该睡了吧，晚安。

　　她心里突然感觉有点复杂，这画面好像很熟悉，这样的他让她想到曾经的自己。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道歉？她知道他并不需要，她也不想。这么愣着，直到杨念发来了列车班次和时间，她仍旧没想明白该说些什么，只是草草发了一句：我大概是去南大了。段慕嘉在线，但是没有回复。
　　第二天陈序成起了个大早，扯了个和同学逛街的借口，去惠民早餐买了糯米卷和豆浆，就坐上了公交车。从她家到阳市高铁站并不近，她专门去查了百度地图，甚至连直达的公交车都没有。挤在随着车子行进晃荡的车子里，她感觉胃开始发出抗议。

　　好不容易等到旁边座位的人下车了，她赶紧挤过去坐下，也顾不上别人怎么看，迅速从袋子里拿出食物吃掉，眼睛盯着坐在前面的男子白色的衬衣，已经洗得有些旧了，领口还沾了什么油乎乎的东西。她垂下眼帘看着许多乘客的脚，加快咀嚼。
　　吃完东西她把垃圾收回袋子放在腿上，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八点了，琢磨着林渊八成已经起床，她发了条短信：你在哪儿？
　　瞬间就有了回复：在去车站的路上。
　　喧闹的车中听不见短信提示音，只看见又一条短信弹出来：你干什么？你不用来。
　　最开始是有点失望的，但也算意料之中。陈序成抿着嘴笑笑，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得意，想起林渊对自己的了解，又有一点暗喜。她早就知道如果自己提前问一句我去送你好吗林渊的回答百分之八百是不用。她想了一会，很有技术性地回答：我感觉好饿，我一定是被饿醒的。
　　林渊肯定以为她刚刚睡醒吧？她想象着他看短信时误以为自己自作多情的懊恼，偷偷地笑了。她可不算骗人，她刚刚确实是饿得半死了。
　　林渊果然被岔开了话题，大概也是坐车无聊，回短信的速度飞快，就这样跟他胡扯了一会，陈序成起身下了公交，先扔了垃圾，立刻拦了一辆出租车。
　　“到高铁站。”

　　由市内的繁华转为郊外的僻静，她内心的期待一点点多起来。
　　陈序成下了出租车，把早已输入的短信发了出去：我到了，所以你在哪儿？
　　一分钟不到林渊的回复就到了：不是说你不用来嘛！陈序成读出了清晰的无奈，忍不住笑着回复：你说之前我已经出发了。
　　她朝着进站口方向走，走到一半手机就响了起来，接通，林渊的声音平稳沉静：“你现在在哪啊？”
　　“在往进站口走。”
　　“哦，我已经出来了，就在进站口那儿等你。”

　　陈序成挂了电话朝着白色大理石堆砌的建筑走去，阳城东站是刚刚落成的建筑，在朝阳下熠熠生辉。远远地看到林渊，正在看她。他穿一件白衬衫，黑色裤子，背着黑色书包，站得笔直，看着她表情严肃没有笑意。陈序成心里有点打鼓，又有点窃喜，朝着他走去。
　　“是进去还是就在这儿？”林渊收回目光，简单地问
　　“我能进去吗？”陈序成看着检票的人有些犹疑。
　　“可以。上次我送我妈就可以。”林渊走了过去把自己的车票递给人家看，又指了指身后的陈序成示意，她赶紧跟着进去。他把书包放在传送带上，通过安检。她也跟着把随身的小包放上传送带，过了安检，林渊弯腰把两人的包都拿了起来，背起书包，把另一个递给她。林渊走在前面，没有回头问道：“你清早起来就坐车来了？
　　陈序成嗯了一声，林渊又问：“你吃早饭没？”
　　“吃了，在车上解决的。”陈序成想了想，陡然明白自己开脱的那条短信让他产生了误会，以为自己是饿着肚子跑来了，赶紧解释道。林渊没有再说什么。清晨的车站人已经很多，靠后的一整排椅子却是空的。他在一个空位上坐定，取下书包。陈序成跟着坐在他身边。

　　林渊扭过头看了她一眼，无言。陈序成迅速回以注视，对视片刻林渊移开视线，问她：“你喝水不？”陈序成还没接腔，他就从书包里掏出一瓶“怡宝”递过来，陈序成接过，拧开喝了一口，看着他又拿出另一瓶，也喝了一口。最终还是陈序成打破了沉默：“我要没来你打算就在这坐两个小时？”
　　林渊嗯了一声，可能觉得有些尴尬，但是话盒子既然打开，也就随着聊了聊以前的事。林渊和陈序成幼年的生活完全不同，他十一岁就自己坐火车去外地，因为父母离异奔波在几个省市间，独立坚强。
　　“你爸妈不担心你？”陈序成问着，心里有点难言的感受。
　　“第一次很顺利，以后就不担心了。”林渊答得很坦然，目光里没有任何难过的情绪。尽管如此，陈序成却有忽然些心疼这个男孩，从十一岁他就学会背着背包自己离开，抵达一个地方，再离开，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过去可能有人送他有人接他，可现在呢？只有自作主张跑来的她陪着他。诚然他也许不需要安慰陪伴，可是成熟坚强总是要付出代价。这个男孩外表的冷淡和距离感，又是多少辛酸过往打磨出的结果？
　　陈序成不知道怎么收拾，内心那一点的难过和怜惜，看着林渊笔挺的侧身，随口问道：“早就想问了，为什么要叫林渊？”
　　林渊轻轻晃了晃上身，“我本来不叫这个名字的，这是我小学的时候自己改的，因为觉得原来的名字太奇怪了。我也忘了当时为什么要叫这个了。我妈看我本子上写‘林渊’，问我咋回事，我就说想改成这个，后来就改了。”

　　陈序成刚想问他原来叫什么，感觉口袋里手机在振动。她摸出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群里吵吵闹闹，她想起了另一件她一直惦记的事，现在倒是个机会。“拍张合照吧？”
　　林渊看着手机苦笑一下。“自拍？”他以前说过他拍照时会不自然，更何况自拍。
　　“没办法。”陈序成打开相机页面，切换成自拍镜头，举了起来，身体也朝着林渊凑了过去，林渊有些尴尬，先是忍不住地大笑，好不容易憋成一个微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自己，一下子又忍不住笑开了。陈序成也觉得有些窘迫，索性把手机塞到林渊手里，“你来。”林渊迟疑地举起手机对准，镜头框住两人的笑脸，定格。陈序成看看，还没来得及说句还行林渊就断然否定：“太丑了。”说着已经动手删照片，陈序成还在心底暗暗心疼，那张照片删掉后上一张蹦了出来，赫然是林渊的脸，旁边还有他的高考名次、姓名、总分和班级。
　　林渊盯着看了几秒钟，沉默。气氛瞬间尴尬。陈序成连忙解释：“这是拍的光荣榜上的。”却明知道对方很清楚这照片的来历。她亲自动手关掉照片把相机调好，林渊说：“算了，还是你来吧。”陈序成再次举起手机对准，定格。这次的照片里，她看向林渊微微笑，林渊没有笑，只是板紧的脸略有松动。看完照片林渊叹了口气。“算了，你别给别人看就行了。”

　　“对了。”他突然又开口，“你知道等会怎么出车站吗？”
　　她当然不知道，但却不觉得这值得他如此郑重地嘱咐，林渊看着她摇头，便指着说道：“你从那个安检的人后面走，那有条通道，你推开那个红色的带子，就能出去了。”看陈序成一脸懵懂，他只好又说道：“算了，等会你再问人家也行。”
　　接着又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陈序成看着林渊的侧脸，心里百感交集。何德何能，能和她如此深深喜欢着的人这样坐在一起随意地说话。他微微的笑一笑，她的整个世界都颠覆了。
　　眼看着林渊乘坐的列车即将开始检票，林渊掏出了身份证和车票，说：“你先走吧，再等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不。”陈序成坚决地拒绝，“我等着你检票以后再走。”
　　林渊失笑，背着书包站了起来，“检票以后啊……那我现在去教你等会你怎么出去。”
　　“不用了吧。我可以问人啊。”陈序成也跟着站起来，轻声嘀咕。林渊扭过头冲着她笑得很温暖，“没事，反正也没什么事做。”她本来还觉得被鄙视了，看他这么笑笑，又想起自己以前总是找不准从阳分到阳本怎么走，他陪着她走了一次一路指点该怎么记路，顿时明白他的担心，内心一暖。
　　走过一排排座椅，陈序成突然僵住，“啊我的水忘拿了！”说完转头就往回跑，林渊紧紧跟着她。两个保洁的大叔正拿了那瓶只喝了一两口的水往外走，陈序成连忙追上去，几乎是从人家手里把那瓶水抢了回来，“这是我的水，我忘拿了！”
　　“哦哦，我说谁把水开了却没喝扔那儿了呢。”两个大叔都和善地笑笑。她抱着那瓶水心满意足地转身，刹那间错觉林渊的笑容充满宠溺。
　　走到传送带后面，排队的人已经很多很多了，林渊又重复了一遍刚刚指路的话，陈序成依旧听得半懂，却一直点着头。她看着对面检票的地方，林渊也跟着扭头，顺口说道：“坐在二楼就可以看到火车，以前我陪我妈来坐火车就是在二楼。”
　　她根本没有听进去。她只是想象着他走过去排队，到尽头，进站，也许回头，也许不会，她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觉得怅然。不由脱口说道：“要不我现在走吧。”
　　林渊一怔，迅速恢复，“也行啊。”说着已经转过身朝着入口方向走，看她疑惑的表情，又笑了，“我送你到门口。”
　　陈序成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那么多人，那么多。她又看了看站在身边比自己高了半头的男孩。他的表情严肃，目光却如此温和。他在等着她走。
　　她打定主意，张开双手，“林渊，抱一下吧。”
　　“不用了吧。”林渊笑容流露出一些为难，却稍纵即逝。
　　“用。”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无声地诉说自己的请求。他没再说什么，她一把抱住了他。太缺乏默契，他们的脑袋偏向一侧，差点撞上。林渊轻轻地回抱，动作轻柔，却让她感觉清晰。“我受不了看着你离开，所以还是我先走吧。”她在他耳边轻声地说，然后松开手。

　　沿着他指点的方向走，陈序成发现自己认路能力大概真有点白痴，没几步就到了死胡同，明明工作人员就在旁边，第一反应依旧是回头，林渊正看着她笑，温柔，不带丝毫讽刺的鼓励，他笑着用手指指右边，陈序成立刻重新找到路，顺顺当当走出站台。又一次回头，在巨大的传送带的衬托下，林渊显得那么渺小，可是依旧能清楚地看到他注视着她，微笑。
　　她想起自己分科后第一次回阳本时，拥抱了他转身离开，出校门前回头，他站在四楼上静静看她。
　　眼眶一热，她大步地向外走去。拥抱的瞬间太过短暂，来不及细细回味感受，可是她永远不能忘却这样的温暖，知道他在身后默默注视自己时。
　　走到他已经看不见的地方，低头，一字一字发短信：真是失败的送别啊，最后居然是你送我走。
　　手机提示音清脆地响起，打开短信只有简单几个字：谁送谁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