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之不易》风·羽

18、第十篇日记

　　陈序成学的是工科。当时为了去南边选了浙大提前批，降了分数但也失去了选专业的资格。不过当时听说学工科她也没什么不乐意，无非学学物理数学。学物理，陈序成觉得挺好，她高中就很喜欢物理，数学虽然麻烦了点，但既然高中都过来了，现在应该也不是什么事吧？再说大家不都说工科就业好，浙大的工科又是强项，陈序成很满意。
　　可是读了一年多，她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浙大工科强，不代表每个专业都强；工科就业好，也不是每个专业的就业都好。简而言之，陈序成他们专业就是一个又没前途又不够强的专业。
　　他们专业的人经常自嘲暑假学长们实习的企业都快倒闭了，也就跟生物狗比比就业吧。
　　更何况专业课学不会，根本不是挺挺就过去了的事。理论力学就先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理论力学是陈序成和室友们一起上的，每周两次课，都是早课。平时陈序成还能拿早睡早起身体好安慰自己，周五那节课就真的起不来，不想上，于是开始翘课。
　　理力教的东西乍一看也简单，无非就是受力分析运动分析，基本上都是高中物理学过的东西，连新的公式都没有。陈序成翘课翘得更加心安理得。平时做作业，网上都能找到答案，看看答案差不多懂了，也就算了。
　　陈序成不是不知道这样做风险很大，可是她要学的课太多，事情也多，周末又在和小伙伴四处浪，根本耐不住性子坐下来学习。只得平日飞快地把作业写完应付过去，耐着性子把当天的书看完就算极限了。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她越来越难以集中注意力。高中，包括初中时，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上课走神，可是到了大学之后，仿佛只发了个呆，一个知识点就掠过去了，掏出手机看两眼，刚想听的例题也讲完了。
　　她越来越害怕，不管是上课还是自习，好像已经失去了专注的能力。她每次都提醒自己：我要好好听课，这个知识点很重要，不能不听……这个知识点已经漏了，那这个例题一定要好好听……然后循环往复。
　　考试周一天比一天近，陈序成一天比一天慌。

　　“橙子，我觉得我要死了。”陈序成说。她的声音不是很好听，总是让人觉得太糯，又不够柔。然而这会情绪低落，声音也跟着低沉下来。“真的，我今天开始复习理力，书根本看不进去，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考。”
　　“我也要死了。”秦橙的声音又脆又清澈，“我背单词背得快绝望了，这都不是人记的东西好嘛。”
　　秦橙学的是日语。调剂的专业，也谈不上什么喜爱。
　　“我宁可背东西也不想做题……那都是什么啊，我真的讨厌力学，讨厌死了。你知道一道题要做一个小时是啥感觉么，我高中的时候都没这么讨厌物理……”陈序成拿着手机絮絮叨叨，她积了满腹的话找不到人说，虽然都是老生常谈了。“我到底为什么选了工科啊，我真的好讨厌力学……我果然应该去学文的。”
　　“你学了文估计也会后悔的。”秦橙怅然叹道，“我就后悔死了，学点什么不好学日语。我跟我爸妈说了我不能学笔译了，他们就要我去当老师，哎……”秦橙叹了口长长的气，陈序成听到那头有嘈杂的声音响起，秦橙飞快地说：“小成，我室友回来了，回头再聊吧。”

　　陈序成挂了电话，有些沮丧。她还没说完呢。
　　安静的夜晚，室友都去上课了。
　　面前摊开的理力课本似乎面目可憎，她手里的笔打了个转，开始画受力分析图，画着画着又开始走神。手习惯性摸向手机。
　　不行不行，接着做题。
　　有一个速度方向确定不了，怎么也分析不出来。她叹了口气，打开参考书翻答案。
　　相对运动为什么是平动？不明白。书上也没给解释，很自然地一笔带过。
　　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
　　陈序成又气又恼，只觉得心头翻涌着不忿。再这么下去，恐怕要挂科了。即使不挂科，已经奄奄一息的绩点也救不回来了。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从小到大都还算优秀的她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而且理论力学只是第一步，前面还有更多专业课。
　　我为什么要忍受这些？

　　陈序成把笔摔到了一边，眼里泛起了泪花。
　　等了好久，眼眶酸意才慢慢消失，她抹了两把脸。捡起笔，在纸上随便划了划，随手写下几个字。
　　林渊。
　　她定定地看着纸上的字。
　　他现在在干嘛呢？
　　想来无非看书练字打篮球，规律的，丰富的，又健康的生活。
　　兴之所至，她掏出手机输入，没有多加考虑就直接点击发送。
　　你在干嘛？

　　陈序成有些后悔。高中的时候那么努力拼搏，无非是想配得上林渊，和他考同一所大学罢了。如今高考结束了，就开始自暴自弃了？不想变得更好了？
　　想想林渊还在练字，不由有些愧疚。她有多久没有好好写过字了？
　　于是又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下林渊两字。
　　这两个字，恐怕挑剔如程江怡，也找不出毛病。
　　她做错了事一般偷偷瞥了一眼手机，看到屏幕亮了，故作正经，却又藏不住欣喜地拿起手机，呲牙咧嘴露出一个笑。
　　刷微博。他回答。

　　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她已经脑补了练字、看书、写作业等等一本正经的答案，却没料到这么正常的回答，正常的一点也不林渊。林渊也会刷微博？他无聊的时候会看什么？搞笑段子？情感故事？
　　问题一股脑地冒出泡来，陈序成把它们全都压下去。
　　你微博叫什么名字？我加你吧。
　　孤云冷水。
　　陈序成对着这个名字琢磨了一下，放弃理解，直接打开新浪微博搜索，他的头像还是熟悉的NBA球星。添加好友。然后耐心地开始翻看他的微博。
　　林渊居然在写诗。
　　仿佛亲眼看了一块木头开了窍，陈序成有些惊喜，倒也觉得意料之中。她早就知道林渊是那种内心极其细腻的男生，他的摘抄本上遍布文艺的诗词。他写诗，倒也是意料之中。她于是细细看起来，最后落在一首名叫寄信人的诗上。

　　信和信里的故事一起在路上
　　寄信人已经到了
　　站在我面前
　　抖落一身悲喜

　　晚些时候
　　我不想睡
　　北方夜雨声好珍贵

　　寄信人往回赶
　　赶着在哪个地方
　　收回他的信

　　装一些今晚的雨
　　封上信口
　　让故事启程
　　我也入睡

　　这首诗算不上惊艳，和她喜欢的，能默背的很多名家之作根本没法比，但是在这样安静的夜晚读起，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她有些许悲伤。她尝试过，知道写诗有多难，可是她从林渊的文字间嗅出一股天生的灵气。她以前就知道林渊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现在发现，他比她想象中的更优秀，可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注定已经走出了她的生命。

　　“在吗？”
　　林渊的私信消息发过来。陈序成从浮想联翩中走出来，回复他：你的诗写得真好。
　　那头半天没有回复。可以料到这么直白的称赞多少会让林渊有些羞涩。最后他说：还有的学呢！这样的林渊，让陈序成找回了一点从前的影子。他变得优秀了，可我呢？
　　她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她读了不少书，她的涉猎之广泛恐怕林渊也不能及。而且——她还写了很多东西，就算是练手吧，累积起来也有二十多万字了。
　　她很孩子气的一项项搬出来和林渊对比。
　　“你的专业感觉怎么样？”她问林渊。林渊学的是公共管理。陈序成对于文科的这些专业一窍不通。

　　“不怎么样，想转专业！”
　　林渊还是一如既往滥用感叹号。笑容转瞬即逝。
　　“怎么？”
　　这是一场纯粹的倾听。陈序成是一个倾诉欲很强的人，宋子陌曾经评价过她打电话时口才最好，否则也做不到和寡言的林渊打一两个小时的电话。也只有在林渊愿意倾诉时，陈序成才能耐下性子认认真真听他说。
　　其实林渊也没有说什么，无非是一些琐碎的事，课程与想象中的相去甚远，老师的古板不近人情，成绩的不如意，林林总总。
　　陈序成一边温和的安抚他，一边扭曲了表情，这不应该是她要吐槽的吗？
　　等等！
　　陈序成突然停止了打字。为什么他们现在的相处状态仿佛回到了过去？她已经记不清林渊有多久没有这么敞开心扉地向她倾诉了。
　　疲惫，烦闷，无奈，过去的种种负面情绪骤然涌上心头。

　　“你呢，你喜欢你的专业吗？”短信又飞进来。
　　“不喜欢。”陈序成诚实地回答。“我不喜欢工科，我宁可去学文科。”刚发了短信她就觉得不妥，跟林渊这么个不喜欢文科的人这么说似乎不合适？
　　“我还记得，你高中的时候特别喜欢物理。我记得你爸妈都想让你学文科，但你铁了心跟严老师说你要去理科班，严老师也没办法，后来还跟我们说起感叹过好多次。”难得，林渊发了一长串字过来。陈序成边看边笑，难为他还记得。她还能回忆起那会的情境。其实也未必真有那么喜欢理科，也有跟爸妈作对的心理在作祟。不过物理，她倒是真的爱过。陈序成轻轻叹气。
　　“那时候我要知道现在的专业肯定乐疯了，能跟物理相爱相杀四年。”她顿了顿，“可是，我对物理的爱早就被高考磨没啦。”一次次的打击，班主任的痛斥，理综一套套卷子刷过去，怎么也分析不清的受力。她把桌上的理力课本推得更远。
　　她还记得高一的时候，她和林渊都喜欢物理，她常常拿了物理题去问他。周围的人都笑，因为林渊是早早定了要学文科的。如今啊，物也不是人也非了。
　　林渊大约也想起了这一段，转了个话题。“高考就那样呗，我开始考理综之后字写得越来越烂了。”
　　“那你现在的字练得怎么样了？”陈序成在微博里也见到他发的手写句子，比当年不乏精进，只是此刻略感尴尬，故意找话说。

　　沉默了一会，那头才发了张图片来。陈序成手机没连WIFI，只能皱着眉看着它转圈圈，一点点加载好。
　　白纸黑字，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抄的是《借我》，樊小纯写给木心的诗。
　　“真好。”陈序成自言自语。他练字，写诗，把从前带给他的影响都弥补回来，而自己，除了自怨自艾以外还做了什么呢？
　　她从抽屉里摸出一把纸扇轻轻打开，看着白绢扇面上天上人间四个字。她喜欢李煜那首词，尤喜欢最后一句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
　　她不知不觉，已经把这句话发了过去。
　　“未来如何，谁都不清楚。但是想要改变只能从现在着手。你不喜欢工科，可以转专业，也可以考研换专业。”
　　看着这段实在的安慰，陈序成不由笑着摇头，林渊还是林渊，连怎么安慰人都不清楚。不过，自己也的确不比他豁达。她扇了两下扇子，凉丝丝的风吹来，发烫的脸舒服了很多。
　　“好了，先不聊了。”
　　她又一次翻开了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