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仙》陌语雲

6、遗忘那么长

　　为什么我还活着呢？不对，其实我早就死了，现存的只是一个灵魂而已。
　　躺在一间安静敞亮的小木屋内，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伸展筋骨，感觉自己已经睡了很久。
　　胳膊上露出许多伤疤，我不以为意，走出小屋，是莫离，他挺直的背影，与碧海蓝天完美相容在一起。
　　“莫离，”我亲唤他，他回过头来，露出迷人的微笑。
　　我问“为什么我在这里？”
　　他不回答，我停顿片刻，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惘然若失。
　　“告诉我好吗，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烈皊呢？”
　　他只是转头幽深莫测地看了一眼我，拔出长剑，在地上划写出一个隽逸的“迷”字。
　　原来我们已经到了迷世，可是之前发生过什么，包括我们是怎么从屠窟城逃出来的呢？一提屠窟城，脑海里就浮现出数万头巨狮，它们对我张开血盆大口，撕咬我的身体，直至粉碎……这次逃出来，一定历经了超乎寻常的磨难。
　　我揉揉太阳穴，“烈皊呢，莫非他还在屠窟城？”见莫离不语，不禁恼火道:“那家伙……明明就答应好要和我们一起离开。”
　　莫离听闻神情突然显得格外严峻，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在地上划写道“不要怨他。”
　　我越来越不明所以，又提了些很不着调的问题，一边问还一边关注着他表情的变化……他像是很反感我这样，直接收起长剑，转身离开了。
　　看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海边，我心中涌起千头万绪。回到小屋内，我颓废地倒在床上，莫离一直不跟我开口说话，只用写的，莫非他真的成了哑巴？
　　我从床上蹦起来，忘记太多事情真的让人很苦恼。哪怕再痛苦不堪我也想要承受，不想经历了又忘记，好像个无能的傻瓜。
　　苦恼归苦恼，总不能让莫离为此烦我。于是我又出去找莫离，外面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向我袭来。
　　这里的天气变化莫测，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立马变成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天空被黑压压的乌云填得满满的，几阵强劲的风迎面从我身上刮过，我被吹得倒退了几步。
　　“莫离。”我大声呼喊，此刻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不知飘到了哪去。
　　前方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不正是莫离么，我心花怒放，向他狂奔而去。从后背抱住他，他却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冷冰冰地站在那，我疑惑道“莫离，你怎么了？”
　　不料，他转过身来，没有对我微笑，而是凶狠地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我措不及防，任由自己被他掐着高高拎起，他手上使的力气越来越狠。我无法喘息，不知为何，我本以为现在我会难过得要死，向他求饶。可我没有，相反，一种即将解脱的快意在我心里蔓延，干脆连挣扎也不挣扎，就让他掐死我好了。
　　都已经做好要死的准备了，脖子上却一松，我倒在地上，看着面前的人又变成了另一副摸样。这变化可大呀，莫离变成了一位楚楚动人的女子。她扑闪着那双捏人心魄的媚眼款款向我走来。我暗自感叹，不愧是莫离，变个女的都这么好看。
　　谁知她粗鲁地踹了我一脚，这可不像莫离的作风。
　　“云梦仙啊云梦仙，你实在太糊涂！”她张口就来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感到莫名其妙，“我哪里糊涂了？”
　　话音还未落，不料她已经迅速抽出佩剑抵在我脖子上。
　　“你要干嘛。”我紧张道。
　　“让你把不该忘掉的事情都记起来。”她说着冷不丁将我往后一推，我仰面朝海里倒去。进入冰冷的海水里身子不断往下沉，才意识到这片海根本深不见底。
　　不过我也没有抗拒，任由自己沉入深海。又是一种熟悉的感觉，悲痛和绝望混杂在一起，这其实就是死亡吧？
　　过去所发生的事情，一件不漏，全都清晰呈现在脑海，然后印在我心里，永远也不会遗忘了。
　　我睁开眼，幽蓝的海水透不进一点光亮，感觉我的手突然被人紧紧抓住，想要拽我出去。我竟然选择了拼命抵抗，心中只存在着一个念头，那就是一死了之。
　　刚要挣脱，感到我的唇猛然被谁咬了一下，有些用力过猛，我尝到了血腥的味道。万分惊恐地盯着眼前人，是莫离。此刻，他正热烈又贪婪地吻着我的唇，炙热的温度在冰冷的海水中也能感觉。
　　我被他从海里救上来。不真实的感觉还一直萦绕在我心头，莫离站在海边的沙滩上，看到他嘴角有点渗血，我正要伸手去擦，他硬生生就给了我一巴掌。
　　他的神力无边，一巴掌随便可以让我魂飞魄散，但他还是选择了手下留情。
　　原来，他真的生气了。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我吓得摊倒在地上，他背光站着，模模糊糊看不清他脸上是何表情。
　　我惶恐难安，浑身发抖，心里那原本美好的感知也已支离破碎，只剩下麻木的一副空驱壳。
　　“你都想起来了吗？”他终于开口，声音异常沙哑，语气冰冷淡漠能把人冻到骨头里。
　　“是的。”
　　“你恨我吗？”
　　“不恨。”我只想把最真真切切的话告诉他。
　　他最后问“那你对我是什么感情？”
　　我不想等他重复第二遍，可也无法回答，不过，他没有问第二遍。
　　短暂的沉默里，我能体会到那痛苦且不能掩盖的哀伤。只是片刻的，短暂到我还未惊觉，他就已然远去。
　　遗忘那么长，我害怕你承受不起。
　　他走以后，那个女子果然又出现在我面前。
　　“想起来了？”她明知故问。
　　“嗯。”我回答有些无力，强迫自己提起精神。反问道“你就是鳕川吧？”
　　“是的。”她回答，“让你来到莫离的梦里，除了让你叫醒他，还需要用你已死去的神驱打开梦境出口，使莫离的元神得以离开梦境。”
　　“为什么要牺牲我？”
　　“因为只有你云梦仙才行。”
　　“你骗我，明明是你不敢为莫离而死。”
　　“好吧，”她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毕竟你已经死了！”
　　“是么，”趁她不备我迅速从背后拔出她的佩剑，直抵在她脖子上。
　　她吓坏了，直愣愣盯着我眼里充满恐惧，“你要杀了我……”
　　我对她露出笑意，“是的”锐利的剑已划破她的脖子，一道鲜红的伤口触目惊心。
　　“反正我已经死了，大不了再赔上你一个鳕川。本小魂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动过杀心，哪怕你鳕川当初偷走我的云梦镜，害我被驱逐出神界;我也可不与你计较。可你却变本加厉，杀了我，再利用我的神驱打开梦境，将我的一切都摧毁。”
　　鳕川颤抖着跪在地上，流泪哀求道“对不起……我也没办法啊！”我看着她的泪水滴落在地上，破碎在沙子里。
　　“我实在太爱莫离了，想让他醒，可我又不想死……”
　　这是多么牵强的理由，凭什么你不想死却让我死。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到了这个地步没就法再回头。虽然我是一个无辜者，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我却不再害怕死亡，为了他，死又何妨？想到这里，我的心中便释然了。
　　“你走吧。”我云淡风轻道。
　　鳕川诧异地愣住，疑惑道“你……你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我敢为他死。”
　　这样一句话，足以抵消我心中所有的不甘。了了，她惭愧地低下头去，没再说什么，随后就跃入了面前的深海。
　　鳕川是鱼，她可以通过海水到达这里，也可以回去。
　　我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闻海里传来一声惨叫。莫非鳕川出事了？我惊慌之下直接跳入海里，大海竟掀起滔天巨浪，海浪将我又送回岸上。
　　“别再白费力气了。”不知是谁在对我说话，声音有些虚无缥缈，轻柔婉转，却隐隐透着慑人心骨的哀转久绝。
　　我问“你是谁？”
　　悠远的声音回荡耳边，“坠神绝冥。”
　　原来这是坠神绝冥残存的意念，声音继续道:“我已经把这个女人杀了。”
　　我没说什么，一个人宽恕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宽恕，况且她们俩本来就是情敌。
　　“莫离他怎么样？”
　　我奇怪道:“莫离困在梦境之中还不是因为你？”
　　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叹息道“我是想让他沉睡，可我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其实这是他自己选择的。”
　　听到此消息，我心里一阵难过，怎么也想不到莫离竟然是自己主动深陷浮屠迷生咒，选择永远沉睡，远离尘世。
　　那声音好像在哭泣，绝望凄凉，“我本想死在他面前，让他后悔，谁知他竟情愿身陷此魔咒……为何要如此，我痴恋他一生，到最后却也害了他。”
　　“你不必这样说。莫离选择这样一定有他的缘由，或许……是为了补偿你对他这段没有结果的爱。”
　　我想莫离当时应该是累了吧，对于他要面对的一切。
　　“算了，现在再提这些早已没有用，我已是死去的人了，唯一剩下的也只有即将要摧毁的意念。”声音逐渐变得平静，似乎是看破了红尘。
　　之后我又与坠神绝冥的意念交谈了许久，她告诉我，原来屠窟城冰女就是她的化身，她想和莫离在一起，可屠窟城发生的那血腥一幕幕却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亲眼看着烈皊为保护我而被巨兽们咬死，莫离一怒之下冲进斗兽群，独自一人与成千上万头巨兽厮杀，眨眼间血洗屠窟城，他面无表情，无视杀戮留下的满地残骸，抱起昏迷的我对冰女说道:“我本不想这么绝情，可你却偏偏要伤害她，这是我绝不能容忍的。”
　　冰女只好就此作罢，最后将一样东西交给他，莫离将烈皊好好安葬在屠窟城外，之后带我离开那里，来到迷世。其实莫离与巨兽厮杀时也受了重伤，一头巨兽的利爪直接划破他的喉咙，他一直强忍着痛苦，嗓音也严重受损，所以之前才没有开口讲话，是不想让我发现他受伤。
　　可我最终却连他的心也伤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罪该万死。
　　“那最后你给莫离的是什么？”
　　声音回答“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
　　“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我大声追问。结果周围静悄悄一片，等了很久也没有声音再回答。
　　看来是不可能得到答案了，想去找莫离，可是他估计不想再见到我，这样也好，他以为我不爱他，就会毫无留恋的离开，不再受梦境束缚。而我，就安安分分在这里当我的孤魂吧！
　　心里明明是很强烈的痛，却硬是当做没啥大不了。反正一旦下定决心就不可以反悔，我摆了个大大的人字形躺在沙滩上，对着天空大喊:“莫离，再见了！”同时又很不争气地流下两行酸楚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