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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议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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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青罗村最近出了件奇怪事——岑家的女儿要进宫参加小选。
小选可不是大选,进去了就都是要卖身为奴的。这把女儿卖进宫里当宫女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出在岑家,那就稀罕了!
谁不知道,这岑家跟别人家不一样,女儿也当宝贝宠着,不用下地里干活就算了,还跟镇上骆员外家的大小姐一样学写字作画。这么如珍似宝的,怎么会舍得让她进宫做伺候人的宫女啊?
而且,不是说,岑家女儿跟河那边村子的云家小儿都快定下了吗?这可有的闹了!
外头邻里村头议论纷纷,岑家也炸开了锅,连在几十里外镇上做木匠活的岑家长子,都放下手里头的活连夜赶了回来。
岑大牛在屋角闷声不吭地坐着,听着自家婆娘叨叨:“阿月虚岁才将将十一岁,进了那吃人不眨眼的地方,还能有好日子过吗?当家的你可别心软由着她去。她还小不知事,咱们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做傻事!过会你去找县丞说说情,让他把咱家阿月的名字抹了吧?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哄骗了咱家闺女,让她以为那里头是个好去处……”
“阿月,你真的要参加小选?”屋外头,岑铎一脸担忧地看着晾晒着衣物的妹妹,语气满含不赞同。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着自家妹子有哪里不一样了。
“阿兄,我想好了。”岑月将手中最后一件衣衫晾好,侧身看着眼前许久不见的兄长,满脸认真地道。
岑铎不解地追问:“我不信阿月是贪图宫中富贵荣华,但是究竟是为何?你不是还磨着爹娘答应你和明佺早日成婚的事吗?难不成……是跟云明佺赌气?”
说完,他自己先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对,都跟县丞报了名字上去,怎么都不像只是赌气。”
岑月听到那个名字,心底的悲凉与恨意霎时又涌了上来;她在衣袖底下捏着拳头,将这股情绪压回去,转移话题道:“阿兄,你可听说过云家跟上京有什么来往?”
“你问这个作甚?云家据说是二十年前从上京过来的,村里不是还有人说过,云家的丫鬟看着都比县里员外家的小姐好看有派头。但是谁都说不清他们是什么身份,蹊跷得紧。也就是因为这个,爹娘才不放心你嫁过去。”岑铎想了下说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前世出嫁前,总听到村里的人在说自己傻。原来村里人都觉得云家有古怪,也就自己……”岑月心中思绪复杂,对面前的兄长恳求道:
“阿兄,小选我已报上名去了,县丞说过今日就会上呈名簿。再过不久,上京宫中的人就会过来。此事非同小可,不是可以随意更改的。请阿兄帮我说服爹娘,允我参加小选吧!反正,参加小选也不是都能进,进去了也不过是五年。我会谨慎行事,照顾好自己的!”
岑铎面对自家妹子的请求,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就知道是劝不动她了。尽管心中还是不赞同,他还是答应了。
当天夜里,趁着一家人都在,岑月又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并且对满心担忧的家人们几次肯定地保证:小选没过立马归家,真的进宫了也会事事小心,一有机会就给家里捎话。
岑大牛和李二花虽说还是不舍得,但也没再说什么,第二日就托人去河对面村的云家,把之前订的婚事给退了。好在只是口头上约定,三聘六礼都没有。云家也没啥意见,直接就应下了。
岑家人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哪知第二日,村里甚至临近的几个村都传出了些不太好听的话。说是岑家女看着傻,其实也是个心大还不知天高地厚的,被宫里富贵迷了眼,硬要背弃婚约、忤逆爹娘进宫。
这话传到岑家,气得李二花抡起扫帚就要出去跟那些人理论。还好被岑大牛和岑铎拦住了,可是他们其实也被气得不行。
岑月起来就知道了这事,心中隐隐明白是谁做的;不免有些后悔,因着自己,又害家人被说了闲话。
她走上前轻拍着李二花的背,安慰道:“爹,娘,阿兄,这事本就是因我之故,他们那么说也不算全错;说多两日他们就会消停了。只是怕带累了爹娘、阿兄还有小弟。”
“你爹你娘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还怕被人说那么几句话吗?你阿兄小弟平日都在镇上,也不妨事。就是你一个女儿家,名声坏了以后亲事咋办?”岑大牛和李二花还是忧心。
“那女儿就赖在家里不嫁了,一辈子侍奉爹娘。”岑月俏皮撒娇道,将他们的注意从那些流言蜚语上转移开。
岑家二老果然笑了。岑铎配合着说了些镇上的趣事,总算把这一茬带过去了。
次日,岑铎就回去镇里做活了;而村里的流言,也在传了三四日之后,因村头寡妇偷汉子的事被村里的人发现了,渐渐消匿无声。凑巧的是,这寡妇就是在村里到处说岑月坏话说得最多的人。
自从村里传出那些话,岑月就在等云明佺来找她。没想到一向急性子的人,这次居然过了将近十余日,才来找她追问。
这天早上,她正在河边浆洗衣服,过不了多久她就得去上京了,趁现下有空,得为家里多做点事才行。
云明佺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河对岸的。他依旧是一袭青衫,白净的脸庞上带着奇怪的表情,轻轻地唤了一声:“阿月。”
那熟悉的轻唤声让岑月恍惚了一下,她以为是错觉,手下动作顿了下,又继续搓洗衣服。直到那轻唤声又一次响起,她才终于抬起头,望向了河对岸。
多么熟悉的场景,可又多么讽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这河边。定情也是在这河边。前世,她也是从河这边被阿兄背着,过了河,嫁给了他。最后死在这条河里……
“阿月,他们都说你不嫁我了,要参加小选进宫去。都是你编了让他们骗我的吧?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所以你要跟我置气?”云明佺见她望过来了,忙急切地问道,脸上似乎还带着点苍白。
“你说是真心求娶我,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心人,可是你身边的红玉、胭脂二人,你打算如何处置呢?你娘压根不喜欢我,还给你说好了上京的小姐,我嫁过去要如何自处呢?就算这些事你都能处置好,那你们云家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来此,这些,你能告知我吗?也许,就算我嫁过去,也只能是一个瞎子和聋子吧?”
前世,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带着满心欢喜嫁给了青梅竹马的心上人,结果却发现她知道的,全是假的;她终日困在云家的后院里,什么都不知道;连被下了药流了胎,想严查、惩戒个下人,都被婆婆训斥不许;阿兄小弟出事,爹娘来寻她想法子,消息全被拦在外头,她一点都不知道!
连被休弃,她都不能离开。若不是云明佺休弃自己之后,娶的新人想彻底除了自己这个碍眼的人,也许她直到死都出不了云家;更别说知道疼爱自己的爹娘。阿兄小弟都死了!
“阿月,这些话都是谁在你耳边乱说的?!你别听他们说的,这些都是骗你的!我根本没有碰她们。哪里有什么红玉白玉的?”云明佺慌了,口不择言地辩解道。
说着,他急慌慌地想要淌水过河来找岑月解释,可是刚往河里走了两步,鞋上沾上了河边的淤泥,他就忍不住皱着眉头退了回去。
岑月嗤笑了声,低下头继续洗刷衣服,不再看他。反正这人不可能过河来的,以前不是有仆人背他过来,就是自己过去找他。想来可笑,自己前世怎么就觉得他哪里都好呢?也许真是心悦迷眼吧。
只是可惜,这一世,她已经从沉迷中清醒过来了。不会再被那人的甜言蜜语蒙蔽双眼了。
将衣服洗完,岑月一眼都没往河对岸望去,径直收拾好东西,回了村里。
回去路上,村里的人都时不时地瞟她几眼,但一对上岑月的视线,又都笑了下别开脸。
这态度挺奇怪的,岑月琢磨着,走到家门口便知道为啥了。家门外的马车,还有屋里那人一身绿色外袍,白脸无须,手持宫令,明显不同于村中人的打扮。看来是宫中小选来人了。
那人一见岑月,眼就亮了亮,脸上挂了笑,点头道:“这位就是准备参加小选的岑家女是吧?不错,长得还行,赶紧进去收拾收拾,跟着咱家走吧。马车都在外头等着了。”
“是,大人,民女这就去收拾。请大人稍待,喝几杯粗茶。”岑月恭谨说道,拉着她娘进了自己房里。
“娘,这宫中来人了就得走是惯例,不然就是抗旨不尊的。女儿为您和爹做了两身衣衫,还有阿兄和小弟的,都在这,估摸着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身。你们都别担心我,女儿会想法子家里捎口信的。小弟进学回来,也差不多生辰了,这个您帮我转交给他,就当是提前给他生辰礼了。”
安抚完有些急躁的李二花,岑月又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都摆到榻上,一面解释道。
很快,喝完一碗茶的白脸太监就看到人拿着个小包袱从屋里出来了。他站起来微微点头道:“走吧。”说罢直接就走了出去。
岑月忍下眼泪,拜别爹娘,快步走出家门,爬上马车。不敢回头看,她怕自己会后悔。
直到马车走出好一段路,她才掀开帘子往回望,可只能看见隐约的两个人影。放下帘子时,她眼底已不见软弱,唯有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