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阳光正好》路乔然

29、还有我

　　言桑到家时大概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承哲还没放学，言妈妈也在上班，言桑走到厨房转了一圈，现在做饭还太早，妈妈和承哲都要到晚上九点多才能回家，做好了也该冷了。
　　好长时间没有见小月月了，一想到那个追着她叫“姐姐姐姐”的可爱小丫头，言桑忍不住嘴角轻扬，拿出手机找到堂哥的号码拨出。
　　“喂，言桑吗？”堂哥那边似乎有点吵，嘈杂的欢笑声透过话筒传过来，愈显得这里的一室冷清。
　　“嗯，哥，我回来了，学校元旦放了三天假。”言桑走到饮水机前接了大半杯热水，又兑了小半杯凉水，手背试了一下水温低头喝了一小口，“现在在家也没啥事，月月呢，我想找月月玩。”
　　“放假了啊，我跟你嫂子现在带着月月在爷爷家呢，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啊？”可能怕言桑听不见，堂哥的声音有点大，一旁的老人家听到后连忙询问是谁，“爷爷，是言桑，刚放假回来，要找月月玩呢！”堂哥拿着话筒直接就回答了，似乎也没想着避讳，言桑握紧手里的杯子。
　　“是桑桑啊！来，爷爷来跟她说两句！”老人家伸手接过堂哥的手机放在耳边，眯着眼睛唤道，“桑桑啊？”言桑听着苍老低哑的声音，鼻子不由得蓦然发酸，她尽力克制自己微微颤抖着的双手，“嗯，爷爷。”
　　“放假啦？”老人家生怕她听不清自己说话，和蔼的声音放大，“嗯，元旦放了三天……” “好！放假好啊！”老爷子连连点头，“我们现在在老宅子里，你堂哥一家都在这呢，菜刚点好，还没出锅呢，你也过来吧！咱们一家吃顿饭！”
　　言桑握着杯壁站在原地沉默着不知如何是好，老爷子见她不说话，又连劝了两声，“过来吧，爷爷奶奶好久没见过你了，也怪想你的，正好小月月今天也在这里，叫上承哲一起！”
　　“承哲他还没放学……”言桑低低回了句，“还没放学啊，没事，那下次再让他来，挺会儿让你堂哥开车去接你，好吧？”
　　“不用了爷爷，”言桑连忙拒绝，“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坐公交过去。”
　　“好，那你跟你堂哥说，爷爷奶奶在家里等着你！”说罢手机递了过去，堂哥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过来，“要我去接吗？”
　　“不用了，”言桑将仅喝了一小口的水全部倒入水池内，“我自己坐车过去，到了再给你打电话。”
　　“嗯，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言桑默默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了一小会儿，电视柜上放着几幅全家福的相框，从她五六岁到二十岁，照片里却一直都只有三个人，妈妈，弟弟和她。
　　通往老宅子的街道依旧零星地残存着童年的记忆，两旁的梧桐树上偶尔飘落下一两片枯黄的叶子，言桑将两只冰凉的小手放在上衣口袋里，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黑色的雕花铁门低头走了进去。
　　站在一旁自顾玩乐的小月月第一个发现她，放下手中抱着的小狗娃立马兴奋地大叫着扑了过来，“姐姐！姐姐！”
　　坐在客厅里说话的众人一听连忙走了出来，见小月月抱着言桑的胳膊叫“姐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堂哥站在原地笑着纠正道，“傻丫头，她是你姑姑，怎么叫起姐姐了！”
　　言桑红着脸弯腰将小月月抱入怀中，轻轻捏了捏她红扑扑的小鼻子，小丫头一听爸爸这么说，抱着言桑的脖子羞涩地叫了声“姑姑”，随后又立马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了言桑肩膀上。
　　“对嘛，应该叫姑姑，叫姐姐辈分就乱了！”老爷爷拄着拐杖刚乐呵呵地说了两句，小丫头又猛地抬头，偷吃糖果一般的笑嘻嘻看着言桑又大叫了一声“姐姐”，在一片无奈的笑声中，言桑又宠溺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来来来，桑桑，要上菜了，快来坐奶奶身边！”老太太身边留着一个位置，招呼着她过去坐，言桑抱着小月月缓缓走了过去，看两位长辈都落了座，一屋子人也纷纷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大伯和伯母，大伯家的两个孩子，堂哥和堂嫂带着月月，大学毕业了半年的堂姐带着自己的未婚夫，他们家也就她一个人……虽是李家的亲孙女，却跟着妈妈的姓……
　　将小月月抱在自己大腿上，言桑低头盯着桌沿，情绪蓦然有些失落，一双漂亮的竹筷子突然塞到她手中，言桑抬头惊讶地看着笑容亲切和蔼的奶奶，“我们家桑桑好久都没回来过了，今天得多吃点啊！”言桑压抑住内心翻涌的酸楚，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爷爷，你看月月这小丫头，桑桑一来完全连我这个亲妈也不要了，就只知道粘着她姑姑了！”坐在对面的堂嫂故意开玩笑道。
　　“麻麻，我爱你～”小丫头一听自己妈妈这么说，连忙一个吻飞了过去，惹得一桌人又哈哈大笑起来，言桑一只手紧紧搂着她的腰，眼眸微弯，夹了一块嫩香的炒鸡蛋放在她嘴边，小丫头嘴巴长得大大的，一口猛地吞下，两只小手抓着菜不忘往嘴巴里塞。
　　“这不错，平时吃饭都是追着赶着哄着的，今天你姑姑在，吃饭也不用操心了！”堂哥瞅着小丫头揶揄道。
　　“哎，桑桑今年多大了呀？”伯母吃着饭突然问了一句。
　　“过了年二十二。”言桑老老实实地回答。
　　“都二十多了，也不小了，在学校里谈男朋友了吗？”
　　“嗯。”言桑点头，低头继续吃饭。
　　“桑桑都谈对象了啊？”老爷子欣喜地看着她，不由得感慨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那边一个小孙女估计也有十八九岁了吧……”老爷子刚要说下去便被老太太使劲拽了拽衣角，老人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乐呵呵地招呼着大家吃饭，言桑眸色黯淡了下来，一边笑着喂小月月吃东西，一边往自己嘴里麻木地塞着奶奶夹过来的肉菜，嗓子里一片苦涩，食不知味。
　　晚上，言桑坐着堂哥家的车回去，一个人沉默地靠着后面的黑皮座椅，听前面的堂哥堂嫂聊着生意上的事情。
　　“对了，言桑，你真的交男朋友了吗？”
　　“瞧你问的，这种事情还有假的吗？”还没等言桑回答，嫂子便接过话来。
　　“嗯，也是，也到该交男朋友的年纪了……”堂哥修了修方向盘，若有所思道，“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和你嫂子看看，也帮你把把关。”
　　“等到到时间了我就带回来。”言桑两只手抱着并拢的小腿，将膝盖搁在下巴上，拿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八点半，还有半个多小时，“哥，在前面的步行街停一下，我下去给我妈还有承哲买点吃的带回去。”
　　“他们回家了吗？”堂哥从后视镜里扫了她一眼。
　　“都是九点左右才能回来，家里没吃的。”
　　“你在这坐着，我下去买。”堂哥说着便独自开门下了车，等回来时拎着一大包熟食交给言桑。
　　言桑接过，将身体往前挪了挪，看着趴在堂嫂肩膀上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的小丫头轻笑道，“月月，姑姑要回家了。”
　　小丫头一听她要走，立马站起身子，胖乎乎地小手不停揉着眼睛，“月月，要不要去姑姑家睡觉？”言桑笑眯眯地看着她继续引诱道。
　　小月月看了一眼言桑，又看了一眼妈妈，撇着嘴巴左右为难的不知所措，“好啦好啦，下次再去姑姑家玩，下次姑姑来接你。”言桑上前亲了她一下，小丫头也立马回了她一个吻，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
　　“言桑，”下车之前堂哥突然叫住她，言桑回头，“交男朋要多长个心眼。”堂哥坐在驾驶座上冲她微微一笑。
　　言桑轻扬着嘴角，“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家里还跟她刚走的时候一样，都没有回来，言桑将手里的熟菜一一摆放在餐桌上，自己则一个人坐在灯光黯淡的客厅里发呆。
　　陆倾北突然打来电话，这让她有些意外，因为他之前有发信息说晚上还带几个学生做医学实验。
　　“我还以为今天你没空呢。”言桑笑踢掉拖鞋将两条腿蜷缩在沙发上，整个人抱着抱枕在角落里窝成了一团。
　　“今天晚上的任务提前完成，”他笑着喝了口水，喉结滚动的声音缓慢而真实，“我的假期也正式开始了。”
　　“打算做什么？回家吗？”
　　“嗯……一个好朋友最近结婚，可能明天早上就要赶过去。”他将手机用肩膀夹住，两只手空下来清洗杯子。
　　长长的沉默，言桑那边突然没了声音。
　　“桑桑？”他将玻璃杯倒扣在流理台上，一边用纸巾擦着手一边柔声轻唤道。
　　言桑捂住嘴巴哽咽着，压抑着自己不要发出声音，头一点点埋进抱枕里，耳朵却紧紧地贴着手机，好像那是她唯一的光热和依靠，她从来不肯去爷爷奶奶家，不是她不懂事不孝顺，也不是因为她恨自己的父亲，只是她不敢，那道尴尬的亲情就像一道伤疤，每次相见都是血肉模糊，她小的时候特别恨父亲，弟弟出生没多久就被妈妈发现了他的婚外情，并且还有一个比弟弟大两岁的孩子……
　　这么多年他们三个相依为命，日子一天天熬过来也就对这个不太熟悉的生父无所谓了……但今天看到他们一家人和睦幸福的模样，看着爷爷奶奶对自己流露出的可怜同情的神情，言桑只觉得一股说不出心酸苦涩堵在胸口，压的她闷闷的疼……
　　“我前两天给承哲发短信，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打篮球，你猜他怎么回我的？”陆倾北突然转移了话题。
　　“怎么……回……”尽管言桑极力压抑着情绪，发出来的嗓音像是卡在喉咙里一般，咽喉处痛的发紧，陆倾北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一瞬间心尖似乎被千万只针头刺过，密密麻麻的痛。
　　“就两个字，没空。”他温和地笑了笑，似乎想用情绪感染安慰她，“看来承哲有点排斥我，想让他承认我这个姐夫真的要好好花费一番苦心。”
　　言桑吸了吸鼻子，勉强地笑了两声，最后笑音销匿，低低的抽噎声响起，再一点点的变大，鼻子微堵着传来几声咳嗽，委屈而无助。
　　陆倾北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沉默地听着她失控的哭声，薄薄嘴唇一直紧抿着。
　　“桑桑……”等到哭声渐弱，她的情绪慢慢稳定，他才开口轻唤了声，微微的颤抖，几不可察，“不要再伤心了，哭多了对身体不好。”
　　“对不起，陆倾北，我……”言桑低哑着嗓音，声音里尽是愧疚。
　　“别道歉，”他温柔地打断，“我很欣慰，因为女朋友遇到烦心事能在我面前哭诉，桑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还有我。”
　　“嗯……”她心底蓦然一软，吸了吸鼻子，“承哲快要下晚自习回来了，我得去卫生间洗一下脸。”
　　“好，”他轻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