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星与花》独此

9、你尽可以

　　林修洛出事的很长一段时间，满天感到某种未名的恐惧感。就像是心中悬着一块大石一样。他时常揉着心脏，觉得闷痛。妈妈带他去检查，却没有任何结果。

　　他很健康，如平常人的健康。

　　他只是听不得人说起林修洛，就像是隔壁的人家一样。
　　但他分明与林修洛没有很亲密的关系。

　　只要听到，就是心脏闷痛。
　　妈妈知道了，就时常安慰他，只当他被吓到。而她和外面的叔叔阿姨一说，再加上林家搬走了，就再也没有人提起林修洛了。

　　他那个时候好像对于时间没有概念，只觉得很久之后，妈妈又在问他心脏还痛吗？
　　他说，不痛了。

　　再也没有痛过了。
　　也没有人提起林修洛了。
　　他也学乖了，把这个人放进心底，不再想。因为只要一想就有莫名的恐惧，然后就难受。

　　直到他来到了青春期。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都很骚动，每天都能听到谁喜欢上谁的八卦。而他始终没有什么感觉。他本来以为只是他没有遇上喜欢的人。
　　但他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兴趣。

　　对于那个时候的少年而言，如果没有足以保持一生的兴趣，又没有喜欢的少女，那真的很奇怪。如果再说不出对于未来的人的憧憬，那简直是异类。
　　他不想成为异类。
　　所以再被问道喜欢什么类型的时候，他想了想，然后说了出来。

　　有的时候，刚开始说的话是没有什么心思的，是无意义的，只是在说了出来之后，就有了意义。

　　他还记得他当时说，想要一个温柔善良、可以包容他的女孩。
　　他们说，样子呢？什么样子都可以吗？
　　他说，嗯，只要她喜欢我就好。
　　他们说，他要求真低。

　　当夜，他做了大部分少年在那个时候都会做的梦。只不过，不是“她”，是“他”。

　　他记得很清楚，那种有力的筋骨，不是女孩子能够做到的。
　　所以，他的要求，怎么会低呢？
　　怎么能够找到一个，温柔善良，愿意包容他的“他”？

　　大概是没有的。

　　他第二天醒来，恍惚之中觉得某个大石终于落地了。某种一直缠绕他的恐惧终于有了结果。他竟然还觉得有着某种幸福感。

　　那种如释重负的幸福感。那种坠入深渊的幸福感。

　　原来如此。
　　也是异类啊。

　　他维持着平常的生活，但孤独感伴随着他。他很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凉凉的感觉逐渐地侵蚀他，但这样反而会让他好受一些。因为负罪感会少很多。
　　而他难免会反复地想起林修洛，还有最后他所说的话。

　　他逐渐明白为什么林修洛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长久的孤独、压抑，让他们都很难受。如果有同类，恰好还互相喜欢，那么，长久的孤独就转为浓重的燃料，然后烧起来。
　　不顾一切地烧起来。

　　林修洛还是那样肆意的性格，他追逐那生命之中的光，直至死。
　　死也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家。

　　而他不会。
　　他不会那么做。

　　宁可永远孤独，也不会那样。因为他还不想亲爱的妈妈遭受林家那样的变故。他只有妈妈一个人，而妈妈也只有他一个人。他不能那么去做。

　　这个五一假期，满天妈妈能够陪他的时间不多。后面的晚上，他老老实实地吃饭，再也没有看手机。
　　满天注意到妈妈看向他的目光里，莫名地沉重。
　　他看着她，心中有种预感。大概要逃不过了。

　　满天知道妈妈对他一直抱以重任，但又绝不是那种要求高的人。她期望他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又希望他喜乐安康。
　　这些都是她从小到大一直说的。

　　小的时候他回答她他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便或是欣慰或是欢乐地笑；到了后面，他便越来越小声，最后沉默。
　　他很难过。

　　可少年的他对抗内心的孤独排异感已经用了他许多的气力，他实在没有办法再去做别的。
　　他很抱歉。

　　最后一天的晚上，满天妈妈坐了下来。他们隔着整个桌子。
　　这意味着一场庄重的谈话。

　　满天觉得心情很乱，他勉强地笑了笑，说：“妈妈，不用这样吧。我明天就回校了。”
　　她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坚定。

　　“我觉得有些话我不说你总是感受不到，所以我一定要说的。而你，先不要逃，听我说。”
　　“不，妈妈，我没有逃。”

　　他从来没有逃，没有想过逃避关于他的一切。任由孤独感淹没他。

　　满天妈妈摇了摇头，她看着他，缓缓说。

　　“这么多年来，我看着你渐渐长大，心中很开心。送你上大学的时候，真的很满足。但是，为什么你变得不开心了呢？
　　直到昨天，我才发现你居然变化这么大。我以为是高考的压力，但高考不会让我的孩子连喜欢都不敢表达。所以，一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承受了别的什么。而这，是你不愿意告诉我的。

　　我昨天看了很多你的照片，发现你小时候是那么天真可爱，淘气又乖巧。你可喜欢笑了。每一次你一笑，我心就软了。可你上了中学，上了高中，便沉默了。也怪我工作忙，和老师沟通了之后，只觉得这是你的性格使然。
　　但这怎么会让你没有爱人的勇气呢？

　　可是，满天，我要告诉你。
　　我对于你，只希望你能够喜乐平安。如果你不开心，那我也不会开心。你是我永远的孩子，永远的骄傲。
　　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是什么事，都可以尽管去爱，都可以尽管去追求。
　　我在你的身后，永远支持你。”

　　满天怔怔地看着她。
　　她拉开椅子，上前抱住她的孩子。

　　“如果，你已没有那个勇气，那我给你。”

　　“以母亲的名字，你尽可以爱你所爱，追你所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