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近夜》踏蓉客

2、第二部分

　　五：
　　顾靖此时在酒吧门口等着顾雨城，这是极罕有的事，却是因为他们两个今天要去看一个人。
　　一位叔叔，在他们最困苦的时刻帮过忙，给予过最真切的温暖。这是，不可以延期的事情。
　　她下了班，今天是早退，外面天空火红灿烂。说好的顾雨城在门口等她，这个时候却还没有到。顾靖止不住地去望手表。
　　老板就走出来，看见她，说了几句。时间如果不紧的话，你可以再加一个小时的班，有加班费可以拿。顾靖望着空荡的街道，回道，那再一个小时。我要现金。
　　心里不是不失望的，可她忍着那种失望感。她去清理包厢，客人还没有走。一个男人。
　　顾靖看他一眼，把门开着。包厢内到处零散酒瓶。空气内弥漫着酒气。她这时候才发现，醉酒的男人已经到了她身后，他开始触碰她的衣服。
　　顾靖几乎立即有想呕吐的感觉，或许是早上没吃饭，更或许是因为昨晚熬了一整晚来工作。知道感受到了男人的手。
　　顾靖猛地往后看，先前开着的门如今紧闭着。顾靖开始尖叫。
　　她慌乱地逃，一边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她拨给了顾雨城，却听到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她还有稍后可言吗，她没有。于是滑到了宋失那一行，宋失关切的问她，怎么了。她的眼泪几乎瞬间流下，你快来。顾靖回头望着已把她逼至角落的人，她绝望地对着不知话筒还是哪里大喊了一句，求你了。你快来，我害怕，很怕。
　　她从来没有如此卑微过。
　　眼睛合上，世界陷入黑暗，明明前不久刚刚昏过去一次的，却怎么又像很久没有闭过眼似的。醒来时果然又在医院。只是眼前，竟站着几名警察。
　　“顾小姐，9个小时之前你曾打电话报案。我们到场时只有您一人昏倒在地......”
　　那男人一定是看到她报警之后就逃了。不过，宋失呢，答应会来的宋失。
　　医院的电视墙正在播放着早间新闻，画面切换至路面的交通事故。女记者机械播报着，“昨晚九点三十分左右，永护路段发生一起交通事故。起因为......”
　　肇事者还在说着，真的不怪我，他似乎很赶时间，要闯红灯。我那时候正要转弯......
　　所以，你就把他撞死了。她看着镜头前横躺在路面上的尸体，旁边是一个深蓝的书包。顾靖自然知道那是谁的。她眼前的世界幻灭着。
　　这世界上唯一关心她的人，这世界上唯一爱她的人，他在她无助困苦的时候出现，总是叹着气说，离开吧，放过自己，去找更好的生活，全新的生活。不必永囿于此。
　　他说，我没有事，我担心的是你有没有事。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甚至淌着血。顾靖什么都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事是，宋失死了。
　　宋失死在赶来救她的时刻里，与这个世界诀别。
　　而顾雨城。宋失的死，虽与他无关，可多少有他的因素在里面。
　　六：
　　顾靖是在第二日的凌晨回家的。家里安静得很——不过凌晨时刻，是该要安静的。她把灯打开，没想到入目的是地板上的两个人。两人依偎而眠。
　　顾雨城和他带回来的陌生女孩儿。真的是很陌生。不过，哪一次他身边的人不陌生呢。可是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回到过这里。
　　顾雨城，该是把顾靖忘了吧。
　　她绝望地背过身去。
　　不过宋失的葬礼，顾靖还是带顾雨城来参加。葬礼一结束，顾靖就去收拾了行李。顾雨城早已知道了早先发生的一切，他拦着顾靖，冷冷地问，为了他，你要离开我？顾靖说，不是，而是你长大了，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所以我决定离开。
　　顾雨城站在她身后，第一次去抱她。顾雨城的拥抱，温暖而干净。
　　他说，你不要走。他还说，你不要走，我错了。
　　顾靖把他的手扳开，转身看他时，情绪无丝毫起伏。
　　然而她终究硬不下心肠，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可有件事情，宋失忘了说的。就是那天和顾雨城打架的时候，顾雨城说的话。
　　他说，我打你，是因为你抢走了我唯一的爱。我唯一拥有的东西。
　　宋失是不懂这句话的含义的，他只当这是顾雨城一时气血上涌头脑冲动才说的话。所以他隐瞒了，他选择没有告诉顾靖。宋失一直希望的事就是，让顾靖逃，他不想她跌入一个无尽苦痛的困局里，永世都为还债。可是他错了。如果他说了，很多事情就会改变。结果也就不会那样惨烈。
　　或许也是因为宋失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他可以改变的。即便他死去。
　　七：
　　顾靖与顾雨城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只是顾靖眼底再没有之前的颜色，顾雨城自然看得出。于是他的行为也较以前有所收敛。他不会再如以前一样晚归，也不会再做会让顾靖皱眉的事。身边也不再有形形色色的女孩子。
　　顾靖以为他真心改过了，所以平常的语气也稍柔和些。然而最后她还是错了。
　　那天晚上放学回家，反常地没有看见顾雨城。她条件反射似的心惊，于是打电话给他。又是无法接通。她又连续地拨给了和他要好的几个同学，他们说他放学就走了。他们都以为他回家了。
　　可他没有。顾靖心下升腾起巨大的恐慌，她不晓得这感觉缘何而来。她快速跑出去，去每个以前顾雨城爱去的酒吧、迪厅。她像疯了一样......
　　凌晨时，顾靖无力地又从一家酒吧里走出来。她把手机拿出来，抱着希望又拨了出去。
　　这次，竟然通了。顾雨城清晨时的声音有点沙哑，他说，顾靖，我完了。
　　顾靖坐着出租车赶到了顾雨城所说的地方。破旧的宾馆。她循着号码敲开了门。
　　眼前的景象却让她震惊，她有如遭晴天霹雳，动弹不得。
　　女孩几乎是跑过来的，她扑到了顾靖的身上，“姐，姐，我怎么办？”她的声音就如炸弹一般炸在了顾靖的耳边。
　　她身上的衣服很脏，顾靖把脸别过去，不去看女孩的眼泪。
　　顾雨城这才急忙走过来，扳着顾靖的胳膊，“不是我，是她......”他语无伦次地，“你相信我。”
　　顾靖强忍着打他耳光的想法，她把胳膊从顾雨城手中挣脱出来，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没有犹豫地拨了电话，她说：“报案。□□案。”
　　顾靖是背过身去的，所以她没看到那女孩的表情。她在笑。
　　那之后，顾雨城就被拘留在了看守所里，顾靖和女孩也时不时会被传讯。这是案件调查的必经工作。然而几日后，顾雨城就被放了出来，因为证据不够。
　　顾靖听到消息，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顾雨城回家的时候是黄昏。他打开门就看到了顾靖。
　　顾雨城冷漠地看了眼顾靖，没说话。顾靖打破了沉默的僵局，她问，“这两天你过的怎么样？”
　　再怎么样，他也是顾雨城啊。
　　顾雨城妖冶的笑了笑，这是顾靖所熟悉的，残忍的笑容。
　　他说：“如你所愿，很不好。那女人的爸爸是土地局局长，她一定会把我再送进去。”
　　顾靖却知道，重点还在后面。她认真地看着他。顾雨城这时候走过来，低下头在她耳畔，“可是，我却听说，负责这件案子的人，喜欢校园女生。”
　　顾靖想抬头，顾雨城的唇这时候落在她脸颊上，随即离开。
　　“所以，顾靖，帮帮我，好不好？”顾靖眼前闪过一片白色但却强烈的光，她心里大恸。顾雨城却兀自自己说着，“只要一晚上，我就能没事了。”
　　顾靖的眼前一下子晃过去宋失的脸，她想着他对她说，真的要离开他，对你自己好一些。宋失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你弟弟真的太不懂事了。你真的不必要如此卑微的。
　　真的求你，离开他吧。
　　八：
　　一开始的顾雨城，是很好的男孩子。那是十岁的顾雨城。
　　那时候她第一次去他家，那时候他妈妈还在。他搭着她的手臂，尽管自己只比他大两岁，却还是叫，姐姐。他的眼神，清澈的映刻在她心上。
　　后来他母亲告诉了他她的身份。杀死爸爸的人的女儿。嗯，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他看她的眼神开始变化。在洽谈赔偿的过程里，他甚至不愿意开家门给她。其实没有人知道，那些赔偿款都是她自己筹的，卖掉了从小就喜欢的东西，换来的。
　　再后来，他母亲病重去世。她再次去找他。再后来，他们生活在了一起。现在，顾靖才知道，当初为什么他会同意跟她走。他是想借用如此的方式折磨她，这才是最佳的报复方式。
　　顾靖自己去联络了那位负责人，要了他的号码。这一晚上，她登上了华丽的电梯。到达顶楼时，顾靖往下望了一眼，下面有座车，车上隐约下来了熟悉的人，他在跑。特别像是顾雨城的样子，可顾靖只当自己出现幻觉。
　　顾雨城到的时候，顾靖已经乘至顶层。这是座有62层的建筑。他们的距离太过遥远。
　　顾雨城抬头望着纷繁且距离遥远的水晶吊灯，脚步停下来。他想着，没有吧。顾靖是不会的。
　　她不会轻贱自己的，是的，不会。即使为了他，她也绝不会。
　　于是，顾雨城循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顾靖终于离开了。宋失的死没能让她离开，可是现在她想离开了。如果她想留下，那么没有什么能让她走；但如果她想走，那么同样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拦。
　　她去了新的城市，读了新的高中。再后来，她考上了大学，甚至出了国。曼彻斯特。
　　她开始和各种各样的人交往。尤其是，男人。她和他们的交往时间，总是不超过三个月。
　　就这样过去了很多年。她看见顾雨城和身边的女子亲切地交谈。她那时候站在咖啡馆门口。他们走过去。
　　顾雨城很开心，他把顾靖的年少全部忘记了。他踩踏在她苦痛的数年回忆之上，开始了全新的生活。那是顾靖所渴望却始终得不到的生活。
　　曾经她所付出的一切，就似一缕轻烟，被人遗忘。
　　曾经顾靖付出所有，想让他生活得更好。可是现在，顾靖却见不得他幸福。
　　然后，听说他要结婚，就在本地的大教堂。对象正是那日与他一同笑得明媚动人的女子。
　　顾靖要毁掉他。于是偷来现任男友David的手枪。
　　教堂里，没有能杀掉他，不过杀死了他的新娘。这也很好。
　　那时候，其实顾靖就已经精神几近失常。手枪对准自己，毫无意识。
　　嘭的一声。顾靖笑了，这是她人生里最释然的微笑。
　　尾声：
　　顾雨城看着顾靖倒下去，很奇怪，年少的时候，他从没有见过她的笑容。所以才觉得，她死去时的笑容，这么的美丽。
　　他忘了告诉她的，还是少年时的他，总是惹她不开心，找她的麻烦。那是因为他害怕她有一天会离开他。如果一直是这样的生活状态，会让她担忧，操劳，会让她一直要守着他。
　　他让她去追女孩子，之后他和那些女孩子交往。牵手，拥抱，甚至亲吻。她分明看得到的。可她不生气，她表情总是淡淡的。他不能够让她有情绪波动。他其实总是暗自气恼的。
　　再后来，他看见她和别的男生走在一起，总是很轻松很愉快。不是像面对着他一样，总是皱眉。
　　他想引她的注意力，就去酒吧，甚至做那种事。她的辛苦他不是看不到，可他控制不住地想去伤害她。
　　再后来，就是更甚一步的堕落。
　　可那女孩的事情与他无关。那是追了他很久的女孩。那晚他们确实发生了关系，但那是因为她在他的酒里下了药。醒来后，她让他负责，但他拒绝。所以她选择了报复。
　　他说过的，请相信他，可是顾靖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她报了案。
　　他再回来的时候发了疯一样，他想尽办法想伤害她。可那一种最好，可以戳中她的心脏，让她痛不欲生。于是，他说了。
　　他真的没有想到她真的会去做。他那晚上去找她。明明都到了，却又在想，他算什么呢，一个负累而已。她不会的。况且，她是那样的一个人。
　　他竟然折了回去。
　　后来才知道自己错了。案子轻易被撤销，她也已经不辞而别。
　　他开始整日消沉，直到遇见了一个女子。她对他真的很好，让他时常想起顾靖。她引导他走出过去。
　　她陪在他身边，他不爱她，可是他想和她在一起。他还是在寻找着顾靖。
　　后来，曾经的校友告诉他，顾靖有可能在曼彻斯特。英国。
　　他义无反顾地搭上飞机，女子却要同行。他不是不感动的。
　　再后来到了曼彻斯特，他用尽全力去寻找顾靖，真的很久了，却没有结果。
　　这时候，她提出了结婚。他看着她，这么多年的疲累，确实是需要一个结束。
　　然后，在举行婚礼的教堂里，他终于看见了顾靖。
　　她把他的新娘杀死。然后，再把自己杀死。
　　确实，是够惨烈的结束。
　　顾雨城走过去，教堂里依旧充斥着惊恐的尖叫。人们都在疯狂的逃。
　　他走到顾靖的身体前，轻轻地抱起，他的嘴唇落下来，印着她的。
　　有一滴眼泪从顾雨城的左眼里流下，冰凉无比。
　　顾雨城的名字，是很俗的来历。
　　因为出生在雨城，所以妈妈就把他的名字起为顾雨城。
　　是，他出生的，生活的，和顾靖一起过的城市，叫做雨城。
　　曼彻斯特和雨城隔着这么久的时差，此时的雨城该是接近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