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卷一 第一章 出塞(2) ...
-
韩城与士卒们操练到中午,忽听得人声喧哗:“将军回营了!”众人皆不由自主停下来,朝着营门的方向望去。韩城明白他们这些天盼李陵不免心焦,当下只得停了训练。
众人向营门望去,过了大约一刻钟才见队伍走了进来。韩城连忙往中军营帐方向走,等他进到营帐,营帐中的将校已经乌压压站了一地,将李陵团团围住。韩城留神看时,只见李陵满面风尘之色,神色倒是甚为平静。
材官校尉王良性子直爽,嚷声问道:“将军,咱们还是给贰师将军运送粮草辎重吗?”
李陵摇摇头,说道:“我这次回去亲自面见了陛下。”
众将士都大吃一惊,当时他们的军队驻扎在张掖郡的居延,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李陵贸然返回长安到底不妥,倘若此时匈奴突然进攻,三军无帅,这样的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王良倒是不理会这些,接着问道:“那陛下怎么说?”
李陵苦笑道:“陛下还是应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连声说道:“答应了就好,总是要给咱们一个报效国家的时机才是!”
李陵的随行官周顺囔囔道:“陛下哪里是答应了咱们,他那是分明要给咱们难堪!陛下竟是一匹战马都不给咱们,让咱们五千步兵深入到匈奴单于的王庭!”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陛下处事怎能如此不公!”
“给贰师三万骑兵,到咱们这里就一匹战马都没有!”
“谁都知道匈奴人精于骑射,咱们有战马尚且胜败难说,如今让咱们赤手空拳去对付匈奴的骑兵吗?”
“当年骠骑将军纵横漠北,谁人不知他统率的是军中最好的部队,兵强马壮的,如今到咱们这里怎么待遇如此不同?”
“咱们驻扎在张掖三年,天天练习骑射不就是想着有一天战场杀敌,建功立业吗!”
“陛下这分明就是故意刁难咱们!”
“将军,李破胡不怕死,只是这么不明不白就在战场上丢掉性命,总是不服!”
众人见李陵一言不发,不禁噤了声。
李陵见众将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这才说道:“我何尝不知道你等心意。只是当下的情形······”说着不禁摇头叹息。
半晌才说道:“你们觉得陛下处事不公,可这个出战机会还是我求来的。此次一役,不管发生何事,大家只要牢记舍身报国就是!”
韩城跟随着众校尉一起从营帐中出来,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想要找大哥说上几句话,偏偏大哥与其他副将一起留在营帐中与李陵商量行军策略。他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往自己的营帐中去。
忽听背后有人笑道:“韩校尉为何闷闷不乐?”
韩城回头见是校尉杜严正笑呵呵地望着他。杜严已近花甲之年,身体微微发福,在一干身材精壮,年轻气盛的军官校尉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平日里军中举行的娱乐活动,诸如角斗蹴鞠之类,年轻的校尉们和士兵一起赤膊上阵,抱在一起滚成一团,杜严却从来没有参加过。只因他对人总是带笑,平易近人,倒也颇受士兵喜爱。
韩城回道:“哪里还乐的起来?”
杜严微笑不语,突然问道:“你何时休汤沐?”
汉代的官员每月都享有汤沐假,一般三五天不等,说是让官员休息沐浴,而军中的汤沐假期更是比一般的官员要略微多几天,一般出征前与出征后都享有汤沐假期。
韩城被他一问,略微一怔,才回道:“明日。只是我并无家眷,况且我与兄长常驻张掖,说是休汤沐也不过是与军中的弟兄玩乐罢了。”
杜严笑道:“我倒是想等你休汤沐时请你到舍下小酌,不知校尉肯不肯赏脸?”
韩城忙答道:“哪里敢劳动长者赐酒?长者置酒,城不敢不来。”
杜严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在舍下恭候大驾。你出了军营往东北方向走,从南门进入居延城中,沿着大道一路向北,路边有三棵桑树的那户就是舍下了。”
韩城答应了,两人作别。一夕无事。
次日,韩城脱了铠甲,换上家常的襜褕。这襜褕貌似深衣,只是没有曲裾,多以厚丝绸或毛织物织成,适合春秋两季穿着。当年,襜褕风靡长安,皇帝的舅舅武安侯田蚡穿着襜褕进宫面圣,被弹劾大不敬,结果因此免官。但行军之人向来不拘小节,韩城也就不在乎这些,当下跟兄长报备了,牵着马往居延城中来。
居延隶属于张掖郡,而张掖郡本来是匈奴昆邪王的领地,后来被汉朝夺得,在此建立城池,将内地百姓迁移到此垦荒屯田,也算是开发边塞地区。起初被迁来的只是囚徒等七科之民,后来慢慢发展,良家百姓也逐渐移居于此。像是杜严这种常年驻守边塞的军旅之人,家眷也有移居驻扎所在地的城池的。而居延城则是得名于东北地区的居延泽这个大湖。
韩城信马在城中闲逛,只见路旁是各式小摊酒垆,倒也算是繁华。走了二里多路,果然看到朝东的一户人家,院门紧闭,门口三个茂密沧桑的老桑树,一只老母鸡正带领着一群小鸡在树下觅食。韩城将马在当中一棵桑树上拴好,这才上前叩门。
不多久,就听得有人应声来开门,门户半开处立着一个亭亭少女。那女子上下打量了韩城一眼,问道:“你找谁?”
韩城忙问道:“这可是杜校尉的府上?”
少女并不答话而是回头朝里面叫道:“爹爹,有人找你!”
就听得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只见杜严也没带冠子,露出花白头发梳成的髻子,脚下更是穿了一双木屐,那踢踢踏踏的声音正是他走得急了,木屐敲打石板的声音。杜严一见来人是韩城,不禁满面堆笑,说道:“快进来,快进来!”一面又连声吩咐备饭。
韩城道了叨扰,与杜严携手入厅。只见杜严家中的院子也不甚宽敞,通向厅堂的是一条石板铺成的小路,路两旁种了些葱韭葵藿之类的蔬菜,此时几个仆僮打扮的人正蹲在菜畦中不知是除草还是其他,看到二人携手,都不禁起身施礼。
那少女在他们身后却说:“不相干,你们接着拔!”
两人携手进了厅堂,杜严把韩城往西席上让,古代以面朝东视为上座,杜严此举无非是把韩城当成了贵宾。但韩城自称晚辈,说什么也不肯就坐,杜严见他态度坚决,只好引他在北席上坐了。两人分宾主坐定,少女随后曼步走了进来,身后却跟着一个仆妇。
少女问道:“爹爹,现在开席吗?”
杜严却对着韩城说道:“韩校尉,这是小女婉君。”
韩城起身施礼,婉君微微一笑,说道:“我常听爹爹提起你。你箭术很好是不是?院子里的桑树上有个老鸹窝,总是呱呱叫的人心烦,劳烦你帮我把它赶走可好?”
杜严呵斥道:“你又淘气!”却并不阻止,韩城明白这是要试他的身手,当下也不推辞,起身往院子里走,杜严与女儿跟随在后。三人在院中站定,早有仆僮送上弓箭,杜婉君接过来,亲自递上去。
韩城拿在手中查看,不过是普通的六石弓箭,与他所用的大黄弩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婉君看他眉头略皱,问道:“不合手吗?”
韩城答道:“不妨事。”
婉君想了想又说:“你把它赶走就是了,可不准伤了它的性命。”
韩城见她说话时嘴角微翘,一派娇憨神色,内心不禁微微一动。当下仰头看向院子里的桑树,只见桑叶浓郁茂密,亭亭如盖,微风摇动,树影婆娑。在层层树枝绿叶掩映下,有个老鸹窝在搭建在一根三叉树枝上。韩城略一沉吟,拉弓搭箭,婉君还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动作,就听得箭裹挟的风声呼啸而过,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声,想来是用上了十分的力气,正在窝里小憩的老鸹听见响声,“呱”地一声惊飞,几乎就在同时,那箭射穿了老鸹窝,插穿了树枝,隐入茂密的树丛中。
“啪!”地一声,那个窝居然从树杈上跌倒地上,摔得粉碎,院子里又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一根黑色的羽毛荡在半空里。几个仆人都被韩城的箭法惊呆了,半晌才轰然发出一阵喝彩声。婉君伸手接住那根羽毛,在手中把玩着,漫不经心地问道:“不是说,不让你伤它吗?你怎么还射到了它?”
韩城笑道:“我的失误。”
杜严哈哈大笑,伸手抚摸着婉君的头,问道:“怎么样?这下可顺了你的心愿?”
韩城接话道:“依城的意思,斩草除根,不然这样虽然是赶走了,到底还是会再回来!”
婉君把脸一沉,说道:“那依你的意思,今日射杀了它,它是不能在此筑巢了,可还是会有别的老鸹来,倒是看你怎么斩草除根!”
韩城没有料到她口齿居然如此伶俐,一时间倒被她问住了。
杜严笑道:“那就等下次有老鸹筑巢的时候再请韩校尉来咱们家吃酒!”
婉君赌气道:“我可没有那么多酒给他吃!”说着劈手夺了韩城手中的弓箭,径直去了。
这里杜严放声大笑,韩城心中隐隐猜出了些情由,却不说破,只看他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