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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   15.

      他做的太狠,我之后的两天走在屋子里脚步都是虚浮的。等到第三天下午稍微好了些,我把这两天攒下的衣服全都塞进洗衣机,放水的时候他从我身后环上来,揉我的腰:“你放下一会儿我洗。”
      我说:“等你洗我们就没衣服可穿了。你要闲的慌吸尘器在客厅里,你去把地打扫一下。”
      他“嗯”了一声就去找,拖鞋走在地上的嗒嗒声和洗衣机转动的嗡嗡声奇妙的重合在一起,像是两个不同的时空底片交叠,下午的阳光穿过西边的窗户暖暖地照在我的脚踝上,这一刻我心里异常的宁静。
      陈道明貌似是没找到吸尘器反而找到了他的手风琴:“我给你唱歌听啊?”
      我微笑着说:“好。”
      于是他就唱:“田野小河边红梅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我应该满足的不是么?我应该满足。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陈道明的手机响了,短信。他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对我说:“优子,我得出去一趟。”
      我问:“谁啊,这么大面子,我都说破大天去了一个月也不过才忽悠你出去一趟。”
      他说:“你别问了。”
      陈道明匆匆走后不久,杜宪就给我发短信,说要和我在楼下那家咖啡厅见上一面。我拿着手机,黑了屏也没放下。这巧劲儿,我微笑了一下,该来的总会来,不管是债,还是缘,总有躲不过的。
      我觉得我到的早,可是等我来的时候杜宪已经到了,打理的很干净,但从气色上来看还是能看出心事重重的憔悴,这让我觉得对不起她。我在她对面坐下——这正好是那天我和陈道明坐的位置,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想用“让嫂子等真是不好意思喝点什么我买单”来挑一个话头让我们之间的气氛不那么尴尬,但我想起我从家出来的时候分文没带,兜里这一张卡还是老道给我的,这么说实在太虚伪便只好作罢。她也不说话,眼神直勾勾地虚焦落在我脸上,像是在想什么别的事,我却逃不开她这种凌迟一般的目光。我心里祈求着你们行行好今天怎么没有人过来问我要喝什么,可这家店里所有人仿佛同时收到了某种危险警告信号一般,目不斜视的忽略我们,三尺之内,犹如禁地。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事实上我紧张的要命,手指放在桌下用力绞的发白。我感觉她今天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这让我觉得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暗暗观察我们的座位旁边有没有什么能被当作凶器的东西,没有。她的包离她的手很远,袖子里也不像是藏了东西的样子,我略略松了口气,随即又嘲笑自己——你害怕什么啊葛优,葫芦头里的家雀,越活越回去了。是你抢了别人的男人,现在人家正主儿来和你摊牌了,真发生点儿什么那都是你活该,你害怕什么啊?
      她目光游离在我身边,表情是一种很鲜活的惨淡——说鲜活,是因为她在扫视一般的打量我之后还能在惨淡居多的表情下再次附赠出很多表情,比如讥讽,比如不屑,比如冷意。然后她就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气氛中开口:“这件衣服,是去年道明过生日,我买给他的。”
      这时我才低头注意我自己,出来时顺手套的,还是那几天陈道明借给我穿的他的衣服。巧合么?我想,那天买了那么多的衣服,却还是拿了这件,天意?冥冥中的示威?这让我一口气郁结在胸口,想发泄也发泄不出来,只能深吸一口气希望新鲜的空气能把它顺下去:“嫂子真是好眼光,这衣服不错——给我们来两杯咖啡,不加蛋不加酒,不要奶沫,煮沸。”
      我看见杜宪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恶毒的快意。我不是刻薄的人,在这一点上至少要比陈道明要好得多,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如果不伤害别人,我就极有可能伤害自己。你活该,我们已经躲远了,你还不放过我们,你自找的。我试图为我的恶毒找一个理由,可说服不了我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我想,我不是一向宁可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别人的吗?
      我想不明白,我为我的失常感到愧疚,可我不愿意退后。
      咖啡端上来氤氲着我们两个的脸,杜宪把头发向后撩了撩:“葛优,你是在向我炫耀么?炫耀你赢了?”
      我说:“嫂子这话言重了,这种事,有什么赢不赢的。”
      她这时候倒是把视线全都落在我身上了,那是种让我无地自容的目光:“我如果说你早晚也有我这一天,你会以为是我嫉妒;我如果说你们两个不得好死,你会以为是我恶毒他活该离开我;我如果说你们这样会毁了自己,想必你们也早都什么都想好了。所以我什么都不准备说。”
      我苦笑:“嫂子,你其实刚才什么都说了。心意我领了,你不会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你不准备和我说却还是想让我知道的话吧?”
      她突然就幽幽的叹了口气,还是用以前那种语气对我说:“优子,你不是一个能看着身边的人痛苦的人。”
      这女人聪明,我想,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软肋。可是我还是打算撑一撑,不能因为这一句话就丢盔弃甲:“他不痛苦就行。”
      杜宪就笑了,脸上散发出一种异样光彩的笑:“你怎么知道,他不痛苦?”接着她把脸隔着桌子向我凑过来,像是与我分享一件神秘好玩的事儿一样:“你知道他今天出去干什么了?”
      我诚实的回答:“不知道,难道不是你把他支开的么?”
      她就得意的笑了:“是我,也不是我——是贺聪。”
      我在桌下的手一下子就攥紧了,我听见我的身体里有咯咯的响声,过了好半天我才意识到那是我拳头发出的声响。我开口,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我自己的:“你告诉的贺聪。”
      她看着我几乎失态,脸上是那种阴谋得逞的表情:“对,你们两个双宿双栖了,难道就让我连一个陪着哭的人都没有吗?”
      我说:“你不怕陈道明知道。”
      她说:“一个最重要的东西都被人抢走的女人,还有什么可害怕的?”接着她又是一笑,她每一个笑容都让我拼尽全身力气忍着落荒而逃的欲望:“贺聪不是我,她没有我敢和陈道明讨价还价的勇气——你应该更了解,她遇到事情只会哭。”
      我咬着牙说:“贺聪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儿,我他妈饶不了你。”
      她说:“你饶不了谁呢?葛优,你这辈子都原谅不了的是你自己。”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无措,她几乎是在欣赏敌人的这种无措:“我不会和你争什么了,我今天下午就会去英国,和格格住一段时间——你说我要不要让格格知道他爸爸在国内做了什么?”
      “不要!”我听见自己脱口而出,“你想让格格憎恨她的父亲吗?”
      她讶异的看着我:“我只是觉得陈道明的女儿应该知道一切,她也应该有承受一切的能力——再说了,葛优,什么叫‘我想’?这难道不是你们做的吗?”
      我咬着牙,狠狠闭了闭眼,努力适应那种从胃里一直冲到喉咙口的疼痛感,这个女人的笑容让我恶心。你行,你厉害,我想,这场战争还是你赢了,因为我永远也做不到你这样,伤害自己身边所有的人来报复自己心中的恨意。她终于以胜利者的姿态站起身,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这是你现在住的那个房子的钥匙,拿着吧——陈道明一定不会想着给你配钥匙,这个时候他还没回来,你不知道要在门外再等多久。”
      又被这个女人说中了,我想,钥匙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一把主宰者炫耀实力的旗帜。我等她走了好半天才有力气去拾起它,把它紧紧攥在手心里,任凭它尖锐的棱角硌痛我,一直硌痛到我的心里去。我想给贺聪打个电话,可好几次只要一碰到那个手机,它的温度就会像烙铁一样,烫的我不得不缩回手来。夜色慢慢降下来了,我一开始以为外面闪烁的光是星星,其实它们是千万人家的万千灯火,灯光流淌下来,像是在我面前流着不为人知的泪。茫茫然中我只好双手握紧那个咖啡杯来支撑我自己,我喝了一口,真苦,什么味道都没有,只有苦涩。我想陈道明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呢?只是这样想着,内心一个地方又敏锐的痛了起来,一时一刻都不放过我。
      这时候我靠近的窗子被人敲响了,我几乎是茫然的抬头,陈道明那张大大的笑脸就在外面,趴在窗户上,鼻子和嘴被玻璃压的扁平,看上去像一只鼹鼠一样。玻璃随着他的呼吸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气,我迟疑着把手贴上去,冰凉的玻璃贪婪的吞噬着我手心的温度,他隔着玻璃在我手心上吻了一下,做了个“等我”的口型,急匆匆的绕到店门那边去。我的手就那么贴着那个难看的唇印,看着它一点一点冻结在这个寒冷的空气中,最后破裂。
      他进了门便迫不及待地偎依在我身旁,冰凉的手蛮不讲理的来摸我的脖子:“冻死我了,今天怎么这么冷啊。”他一眼就看见了桌子对面那杯杜宪碰都没碰的咖啡,“在这里特意要了咖啡等我呀——”
      我想说不是,可是又没什么力气解释,只好对他疲惫的笑笑:“出门逛逛,关上门才发现没带钥匙——那杯有点凉你就别喝了吧?”
      他说:“不用,这就行。”
      我看着他几口就把咖啡灌进去,喝中药似的,想了想慢慢的问他:“你出去干什么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连最明显的欺骗的表情都没有:“啊我都忘了,你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白色小巧的钥匙,“我想着这么多天你都没有钥匙,就怕你出去了就进不来,你看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故作沉痛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说你点什么好。”
      你看,我就知道,你不肯告诉我的吧。我想,你最终还是在乎的——不没有人不可能一点都不在乎,我更不行,我在乎亏欠,只要想起我的那些债主她们就像绳索一样试图绞死我,让我窒息。我想任何人都不伤害,可就是这样,你顾全一方的时候,另一方就不知不觉地欠下了很多债。他不肯和我说实话,告诉我他其实是去见了贺聪,他怕我愧疚,我也一样,我同样不打算告诉他我今天见了杜宪。他看着我神情有点不对,很担心的摸了摸我的脸:“优子,你脸色不是很好。”
      我把他给我的那把钥匙与杜宪给我的那把放在同一个口袋里,起身对他说:“等你有点儿等累了,回去吧。”
      他说:“好。”
      成全两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彼此之间装糊涂,这一点使我们在今天形成了超乎寻常的默契,谁也不肯先提下午发生了什么。各自做各自的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做,所以我们很早就去睡觉了。我闭着眼装睡,因为在这个很轻易就能把心事坦露的夜晚,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面对他。我在黑暗中听着他的呼吸声,听着他的辗转反侧,在我真的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听见他坐起来,悄悄的拧开床头灯,昏黄的灯光笼罩下来,使我闭着眼也能看见一片橘黄色的亮。我感觉他静静的注视着我,我以为他会低下头吻我,可是他没有,只是把指尖抵上我的额头,然后一点点往下划。他动作很轻,像是舍不得在我脸上留下任何划痕,他的手指从我的鼻梁一直摸到嘴唇,就在我以为他要收回手的时候,他突然把手指缩回来,像平常一样,很柔软的捏了捏我的耳朵。
      我被他这个小动作弄得几乎不知所措,我假装熟睡翻了个身,以便逃离他那种依依不舍的目光。他的手从我的脸上擦过,然后我觉得他在我身后又静静坐了一会儿,关上灯,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搂住我躺下,把额头贴在我的脊背上,就那么睡着了。空气中连呼吸的震颤都有了一种悲泣的味道,那一种熟悉的,相依为命的感觉又回来了,这让我终于在一瞬间清明的意识到,是时候了,我要离开他了。
      我把手机翻出来,悄悄的给小刚发短信:“你手头最近有戏没?越快越好。”
      他回的很快,于是我知道他又越过徐老师的批准通宵打麻将去了:“咋,你和你们家老道吵架了?”
      我说:“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他说:“有倒是有一个,新人导演,你要是乐意明天就能来我这儿看看——算了我去接你吧。不是我说你们,这么大岁数了,能走到一块儿也不容易,有什么大不了的能逼着你出来找事儿干啊......”
      我关机,不理会我这个最够意思的哥们儿的絮絮叨叨。
      第二天早晨陈道明对我说:“优子,我得出去一趟,我经纪人叫我。”
      我在给他找西装:“嗯,去吧。”
      走的时候他一边系着领带,一边死不要脸的贴过来:“优子,亲我一下。”
      我嗯嗯的答应着,敷衍般的在他的左脸用嘴唇点了一下,他就把右边也凑上来:“对称。”
      我说:“你怎么事儿那么多?”但还是给他补了一个。我看着他出门,电梯门渐渐合上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才回屋开始收拾东西,把这几天的衣服全都洗好烘干收起来,把自己的衣服用具装到行李箱里。走的时候不放心,给他留了张条,上面写着什么衣服都收在哪儿,冰箱里有什么放在第几层,牛奶要快喝不然过期了......我犹豫着要不要写些什么告别的话,可是想了好久也不知道到底能写什么。“我走了”,“各自珍重”,那些都太矫情,最后我只在末尾缀了个“嗯”,就用笔压好,转身出了房门,没有回头。
      之后拍《非诚勿扰2》的时候,我对小刚说,秦奋给笑笑留的那张条真虚伪,想要断了关系就应该什么都说不出口的,因为说什么都多余。你不懂,可是我懂。
      北京城的天气开始转暖,春天真的来了。我拖着行李箱向冯小刚的车挥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还能笑得出来,真心的,在这么好的阳光下。我很庆幸我和陈道明是以这种方式离别的,连撕心裂肺都不用,让我以后想起来的时候,能回想的只有他早晨出门时向我索要的那两个吻,在平凡不过,却能让我回忆一生。
      可是我不知道的是,陈道明后来对我说,他那天根本就没有去什么经纪人那里,而是在出门之后,就站在楼群的角落里远远的注视着我们那个楼的门口,晴天下有驯鸽的铃声飞过,叮铃叮铃,很空灵,让他觉得一切生活都离他很遥远了。当我拖着硕大的拉杆箱出现在他的视野内的那一刻,他哭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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