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静水。 ...
-
靜水。肆
那天的談話最後還是用沉默結束。其實顏路知道張良是明白自己為何還要留下來的意圖的,一則確實是為了替自己的師弟跟大師兄談談,二則……或許也是出於自己的私心吧。顏路想起剛開始時,伏念在自己面前不知是有意無意的那一下停頓;或是到了後來,疲憊地閉眼轉身,好似只要閉上眼不再去看,便能夠隔絕這是非的一切。那一句句仿若咄咄逼人的話,化為利刃割在雙方的心頭。
伏念終究還是讓步了;可能這麼說不對,也可能是對的,誰又清楚呢?在張良離開後的屋裏,只有沉默,顏路思考再三,還是選擇了靜靜地陪著對方,不做話語交談。他們就保持著這樣的狀態,一者沉思,一者陪伴。直到屋外的天暗下來,屋內的燭光卻遲遲不見亮起。
所謂微妙的平衡,不是指於伏念和張良兩人之間的平衡,而是指顏路同張良、同伏念之間的兩兩平衡。他是天秤的中心,調節著站在天秤兩邊的人的關係,或緩和或緊張;偶爾也要費點心思去溝通,替對方去與另一人溝通。
微妙,又體現在關係上。
伏念一直都沒有說話,顏路也不好開口,更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開口。即使他打破沉默,那麼,試問他需說什麼樣的話?他不是伏念,哪怕設身處地地站在對方的立場上去思考一切,終究不是本人,所以也不可能體會到伏念此刻心中的無力究竟是為奈何。顏路有點頹廢地想,縱使自己飽覽全書,也無法找到一句能夠安慰對方的話語。語句在這時候竟會變得如此蒼白。
伏念閉眼冥想。他知道自己的二師弟沒有同張良一起離去,而是在送走了張良之後選擇留在這裏,陪伴自己,一直一直。他也知曉,顏路是放心不下自己。這一次,二師弟站在了三師弟那邊啊……伏念在心裏歎氣,但其實他也沒顏路想像中的那麼糾結。身為小聖賢莊的掌門人,他已經因此而做出了太多無奈的選擇。張良太聰明,也太看得懂人心,可是卻獨獨將他的心思算錯了許多。伏念思考著,或許是因為顏路始終太謹慎終是太小心,對方寧可將張良的事情攬到自己身上來,也不願意他們之間出現什麼裂縫和矛盾。
子房這小子真是前輩子積了不少德;而自己一定是上輩子欠了對方債沒有還清吧。伏念稍稍將思維走歪了點。
如果……伏念做了一個假設。如果在白日裏,顏路沒有說出願受儒家家法的話,張良是否能夠一直沉默到底。要知道,他一開始並沒有打算讓學生一併把顏路也給叫來,可能是習慣使然,讓他不假思索就說出“把你兩位師公找來”;又或許只是下意識地讓顏路在場。
說到底,其實他也是自私地把二師弟給扯了進來。畢竟,歸根結底地講,是張良做了這件事,需要對他進行說明以及解釋。顏路到底是不是真如本人所說的那樣——這已經跟張良無關了,是顏路自己需要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唉,無非只是希望不要把事情弄大了。自己這個二師弟的性子,當師兄的如何不知?在張良離開之後,他也不想知道對方是去了哪里正打算做什麼事。唯一的期盼只望三師弟好說歹說想著小聖賢莊的安危一點,顧著自己的……平安一點。雖然伏念也不指望對方能夠遇到事情稍微、稍微想到他也是能夠同他商量幫助他的一員。
自己這個大師兄是不是做得相當失敗?伏念自嘲地想著。頭似乎有點點犯暈,不過伏念沒怎麼表現出來,因為顏路就在一旁守著自己。二師弟太貼心也太細心,估摸著現在對方還在心裏想著怎麼幫張良跟自己溝通罷。
自己還是先去休息的好,今日為了處理這件事情,已經將莊中事物暫且擱置了一邊了,晚上可不能再懈怠了。不過在那之前,伏念有件事情需要向張良、不,向顏路證實一下。三人中,師叔最喜歡的就是三師弟張良。從師叔的話裏,伏念明白了張良的做法是得到他老人家的贊同了的,甚至隱隱約約讓他發覺,荀師叔也是支持張良這麼做的。這個認知讓伏念的頭更痛了。
子路。伏念按揉著腦際,終於還是出了聲。
路在,大師兄你有何吩……師兄你怎麼了?本來低柔的聲音轉瞬變得有些許拔高。本來坐在下方的顏路立即起身走到他的師兄身旁,擔心地詢問。師兄可是有哪里不適?
室內本就因夜幕落下卻遲遲未點燈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點點灑近了屋內,多少讓顏路能夠看清伏念的身影。聞聲而轉過視線的他看見伏念本來似要起身,卻最後坐了回去,還用手撐著頭,心底一下暗念不好。走近了後才發覺,伏念額際竟有冷汗點滴聚集。
先是暗責了自己一聲,然後將手搭在師兄的脈上。他聽到伏念說著無事兩字,但事實上,根本不止是有事,還是大事。顏路想了想最近還發生了什麼讓伏念勞神費心的事情,卻發現除了子明和子羽的事情外,並無任何意外或者失誤發生。自從李斯等人入駐桑海後,確實氣氛變得不太一樣了,但是這和伏念沒有什麼大關系,他的師兄一直都恪守自身,不逾矩更不可能亂法。
難道……腦中暗自忖度出的結論讓顏路心中不住地泛疼——說不定,大師兄是早就察覺了子明子羽的不尋常。怎麼說入學也要跟掌門人的伏念通報一聲,雖然學生人數和家庭背景這不是伏念所關心的重點,學生們的學業和學問,才是重中之重;儒家、小聖賢莊,才是重中之重。白日裏,或許是伏念已經無法再保持沉默,亦或者是他根本已經是到了不得不找張良問清楚才會有的談話。是啊,在自己的記憶裏,就算學生們、他、張良犯了多大的失誤過錯,也沒有見到大師兄如此生氣過。
更何況,後來還有荀師叔的到來以及他說的那番話。
師兄你知道,子房他並不是……顏路覺得自己想說的話有很多,不論是幫張良解釋一下前因後果,還是自己對伏念的關心。可是話到嘴邊,卻只是再一次地斷在那裏,不知下文。
嗯。他聽見伏念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除此之外,也別無他話了。顏路在心中歎氣,他覺得自己似乎也有那麼一點點疲累,可是比起伏念來,他的疲累則是少了些負擔與壓力,少了些無奈與責任。
師兄,路扶你去休息吧,莊內事務,今日且讓路代為處理。說罷,顏路也不等伏念應聲,堅定地扶著對方的手臂,站起身,往伏念的住所走去。
等到夜深深到連蟲子的叫聲都低下去漸漸消聲了的時候,顏路才打理好自己,準備睡下。睡前,朦朧的思緒還在想著,似乎自己留下了,也並未有什麼用處啊。
坐忘心法,坐忘無我。無相無形無世間萬物,無他人無己身無紛擾三千。
……而他終究是,凡人。
難以超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