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初晨》栖枫不在

4、4

　　那是我和熙宁第一次穿西装，稚气未脱的脸在一群早熟的欧洲人堆里格外明显。我紧张的挽着熙宁的胳膊，而他则假装镇定的渗着冷汗。
　　“兔子，别怕，你又不是没见过这群老外。”
　　“我真的没见过他们啊。”
　　“你在西班牙的时候，不是天天看着这样的人吗？”
　　“我在西班牙的时候，没见过他们，我们互相都不认识啊！”
　　“不过，欧洲的学校都这么漂亮么？”
　　“不是吧，这种宫廷建筑也只有名牌大学才有的吧。不过这种建筑风格倒是随处可见的。”
　　“诶？你不觉得，咱俩现在像是王子和公主回家了一样吗？”
　　“王子和公主？谁是王子？谁是公主？”
　　“呃·····王子和画家！对王子和······宫廷画师！”
　　“就你？一身痞气，还王子呢？你看前面那个，对，就是那个个子好高，肩膀比较宽的男的，你看，那才是王子呢好吗？”
　　“好吧，王子都是外国人。不过，欧洲的女人，都好漂亮啊！你看，那皮肤，身材，好像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娃娃一样！”
　　“色鬼。”
　　“你说什么？”
　　“哼！”
　　“一老爷们一脸吃醋的样子，你，哈哈哈······”
　　安静的走廊里回荡着熙宁清脆的笑声，一少年面红耳赤的捂住另一个少年的嘴巴，另一个少年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大步向前走。那群被困在西装枷锁里的欧洲人侧目，没有厌恶，却是我们看不懂的一脸羡慕的微笑。
　　“兔子，你紧张吗？”
　　“嗯，刚刚还有一点，现在不了。”
　　“如果你留在英国读书，我一定努力学习来找你。”
　　“好！”
　　在考场大门将我和熙宁隔开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强烈的孤独感。让我想起我和妈妈离开日本的时候，还有她一个人离开了的时候。
　　那一场考试和我的想象有些出入，主考官给大家讲了一个故事，那是一个关于等待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魔鬼，他变成天使的模样欺骗居住在森林深处的村民。魔鬼承诺，要他们每天都载歌载舞的等待，等她再次归来的时候，村子将不需要劳作就能收获食物。单纯的村民们信以为真，挥霍掉了所有的食物，不再播种，也不再储存食物，很快的，他们储存的食物被挥霍一空，就连春田要播种的种子也被吃光了。可是那“天使”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来。
　　那天来考试的同学们都很优秀，他们画出一幅幅漂亮的油彩，而我，只交了一副素描。那是铅黑色线条和留白构成的一幅画，画里面是一只背着天使翅膀，手拿镰刀的魔鬼，魔鬼慈祥的笑着看向满地的白骨，雪花漫天。
　　我也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画出那样一幅画，主考官兰斯洛德教授捏着那副色彩单调的画慢慢的踱步到我跟前，用蹩脚的中文问：“你，叫什么名字？”
　　“叶晨。”
　　他笑了笑，伸出一只手说：“我们，可不可以交个朋友？”
　　我一脸疑惑的握了握他的手，他却笑得像个孩子。
　　“叶先生，您可以把这幅画送给我吗？同样的，我可以邀请你来格拉斯哥读书，如果你愿意，可以一直留在格拉斯哥。”
　　我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小老头，顿了几秒谨慎的说：“如果我不是叶修然的儿子，你们应该不会见到现在的我。所以，请把你的这个条件留给叶女士好吗？如果她有一天像被魔鬼欺骗的村民们一样走投无路，请您无条件的给予她帮助。”
　　兰斯洛德教授诧异的看了看我，转而哈哈哈的笑出了声。
　　后来，我和熙宁以兰斯洛德教授的友人的身份，在英国玩了整整一个星期。那一个星期，我故意没有跟熙宁说，我会跟他一块儿回中国。不然的话，他也不会······
　　“熙宁，你拿包！”
　　“哎！”
　　“熙宁，我要吃街对面那家的冰淇淋，你去买！”
　　“啊？啊！好！”
　　“熙宁······”
　　再次回到格拉斯哥校舍的时候，熙宁紧紧的拉着我的手，双眼似乎要穿透我一样信誓旦旦的说：“叶晨，我一定会来英国读书的，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呃····嗯····你可以来英国读书，但是，找我的话，就不要了吧。”
　　“为什么！”熙宁委屈的看着我。
　　“因为，我并没有被录取。”
　　“什么？”

　　再次回到中国的时候，陆阿姨诧异而欣喜的抱住了我和熙宁。
　　“晨晨，你真的没被格拉斯哥录取？真的可以留在中国读书吗？”
　　“嗯。”
　　“你跟妈妈说实话，是不是，你拒绝了校方的邀请？”
　　我心里一惊，瞬间忐忑的不敢作声。是啊，我凭什么拒绝校方的邀请？又凭什么心安理得的扰乱别人的生活。面对陆阿姨的疑问，我开始后悔我的决定。
　　“傻孩子，这世界上所有与生俱来的天赋都是上帝的恩赐。不论是你天生就会画画的天赋，还是你这个著名华人画家儿子的身份。当然，你是选择做画家，还是选择做一个普通高中生都是你自己的人生。如果，你不想像你母亲一样，你只想要一个普通的家庭，那么妈妈欢迎你回家。但如果，你想成为画家，想像你母亲一样不顾一切的追寻自己的梦想，没关系，妈妈支持你。但无论如何，不要辜负自己，不要后悔你今天的选择。”
　　上帝从你手中拿走个梨子的同时，还会塞给你一个桃儿。就在陆阿姨以妈妈自居的那一天，我也真的开始把陆家当成自己家，把陆妈妈当成自己的妈妈。
　　初中升高中的暑假很长，但是换算在我和熙宁这种不补课也不去兴趣班的孩子身上就显得短了好多。熙宁的成绩很轻松的进了工大附中，而我也因为绘画成绩出色，而被工大附中吸纳为特招艺术生。

　　“兔子！这边儿！”
　　“喂，这都上高中了，能不能不叫兔子啊，跟个小姑娘一样。”
　　我不情不愿的推开陆熙宁强扑上来的身体。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时间似乎在熙宁身上找到了具体化的载体。从我认识的那天开始，他一点点长高，一点点变得强壮，现如今已经长成176的东北小伙子。
　　“晨晨，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年好像没长个呢？你看咱们班的这些同学，易天，书翰，就连唐槭那小丫头都长高了。”
　　“怎么？你嫌我矮啊？”
　　“嘿嘿，我哪敢啊。”
　　“你以为谁都像你呢，那么能吃。”
　　“我那哪是能吃啊！咱妈不让剩饭，让你多吃蔬菜不准挑食，你可倒好，当面答应的可好了，等咱妈走了，你就往我前面一推。还有，早餐牛奶你一滴都不喝，全都给我，你说我能不长得壮么？”
　　“你，真是，我说一句，你有十句在那等着我。哼，不理你了！”
　　“喂！叶晨！你给我站住！”
　　看着陆熙宁着急的样子，我暗自偷笑。
　　上了高中之后，身边的同学真的都在一点点长高，而我却一点都没动静。为了长高，我学熙宁打球，每天早上喝很多牛奶，结果·····
　　“叶晨，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
　　“没怎么？你这一脑袋汗是怎么回事儿啊？”
　　“应该是，刚打完球······”
　　“你骗谁啊？刚打完球？你刚上场就下来了，至于流这么多汗么？说哪里难受？”
　　熙宁焦急的拧着眉毛，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腕，几乎把我整个人从凳子上拎起来。
　　“疼！”
　　“啊？哪里？胃痛吗？”
　　其实，每次喝完牛奶的的时候，我的胃都会隐隐的疼。只是过一会就好了，我自己也没在意。今天早上陆阿姨做了果蔬汁，熙宁喝多了果汁，牛奶喝不下了，我为了长身高，自告奋勇的喝掉了熙宁的那份牛奶。
　　“晨晨，你忍着点，马上就到医务室了啊。对了，你是不是胃肠感冒？想不想吐？”
　　“不想吐，就是，胃好痛。”
　　一路上，我痛的脱力，熙宁又是背又是抱的把我弄到医务室，检查的结果却让熙宁哭笑不得，也让我十分苦恼。
　　“叶同学，以后尽量不要喝牛奶了。你这是典型性的乳糖不耐症，乳糖到你的胃里根本不会消化的，所以你喝过牛奶之后会胃痛，胃胀，严重的甚至会缺氧休克。”
　　“什么？可是，不喝牛奶，我怎么长个子啊？”
　　那和蔼的校医阿姨在微微的嘲笑过之后又送了我一瓶钙片，让我多注意补充钙质，还要注意营养均衡，不要挑食。就这个不能喝牛奶的事却成了后来陆熙宁嘲笑我的把柄。
　　“兔子！叶晨！”
　　“你·····你放开我，你干什么？”
　　“你看！”
　　那家伙拿了一盒全英文饮料，上面大大的写着milk。
　　“看什么，外国牛奶？”
　　“这是咱爸同事送的澳洲进口的牛奶，爸爸说这奶没有乳糖，所以你喝了就不会拉肚子了！”
　　熙宁兴高采烈插好牛奶吸管，直接将牛奶送到我嘴里。
　　“真是，外国长大的孩子就得喝外国牛奶。我们家叶晨就是小王子，就得供着！哈哈哈哈。”
　　我一边咬着牛奶吸管，一边向上瞟着眼睛瞪他。
　　每个细心的男生应该都曾照顾过一个丢三落四的亲人，渐渐的，熙宁开始对我的一切无所不知。乳糖不耐，却偏爱奶制品。菠萝过敏，却偏爱吃菠萝。喜欢吃热带水果，但讨厌火龙果。重度密集恐惧症患者，却能画出密密麻麻的唐草花纹。讨厌剩饭，就把剩饭推给别人吃······他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却也是世界上最能伤害我的人。比如······
　　“熙宁，你最近怎么回事儿？没事总是傻笑什么？”
　　“啊？没，没什么啊。嘿嘿······”
　　“还说没什么？都快笑成牡丹花了！”
　　“啊？嘿嘿······”
　　“说，怎么回事儿？”
　　“呃···嗯···那个，兔子，你有没有注意到唐槭身边那个小姑娘。”
　　“唐槭身边？唐槭身边不都是男的么？哪有小姑娘啊？”
　　“就是每次我打球，她都抱着水瓶在一边看着我的那个。”
　　“看着你的？我没注意，我又没看你。”
　　“兔子，上高中都这么长时间了，你就没有喜欢的小姑娘？”
　　“嗯···没有。咱们学校，除了唐槭还比较像个姑娘，其他的女孩，有办法看吗？”
　　“你喜欢唐槭？”
　　“陆熙宁，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唐槭那种姑娘，往那一站都比我高，举起鼓槌子能追着男生绕着操场跑十几圈，你会喜欢那样的女生吗？”
　　“嘻嘻，你真的没发现吗？唐槭身边有个小姑娘，名字好像叫乔希。皮肤白白的，咱们打球的时候总是站一边安安静静的看。”
　　“你···喜欢他？”
　　“嗯！”

　　五年前，我初识这少年时，他也是现在这个表情。脸有点红，眼睛闪着光。看着我时，像是看着博物馆里新奇的藏品。然而，他现在要用同样的眼光看别人。也难怪，高二的很多同学都开始谈恋爱了，只是我的眼光一直都追着熙宁。当我移开目光的时候才发现，我的世界里除了熙宁，似乎也没有其他人来过。
　　我们分了文理科之后，熙宁恋爱了。这是在所有人看来都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高中个子高，长得帅，会打篮球，成绩还好的男生从来都不会缺女朋友。就在他忙着谈恋爱的时候，我开始重拾画笔，把自己关在学校的美术室里，一张又一张的画画。素描，油彩。写实的，抽象的。我疯狂的看画册，看关于美术的书。甚至看一些建筑设计搞和平面设计搞。我让自己过的很累，累到没时间跟陆熙宁有太多交流。就这样，高中三年只剩一个差不多的倒数一百天。
　　我原以为，我可以对他一直视若无睹。他谈他的恋爱，我画我的画。等我们各自上了大学，就会有各自的生活，渐渐的各奔东西，也有可能形同陌路。虽然我会想念他，但是他既然有了自己的爱情，我默默祝福就是了。
　　可是，这毕竟是中国，陆阿姨和陆叔叔不会像我妈那样管孩子。那天我记得陆阿姨说陆叔叔出差，而陆阿姨则要陪着他们专业的学生一块去外地实地考察。小时候，陆叔叔阿姨一块出差也是常有的事，熙宁也不过淡淡的说知道了。这次听说父母出差，我却看到熙宁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似乎是在心底默默的欢呼，欧耶！
　　晚上十点钟，我依旧一个人坐校车回家，可是走到楼下的时候却看到熙宁和乔希在楼下花坛背面拥抱。我迅速的背过身，用双手紧紧捂住嘴巴。我的牙齿在打颤，双腿在发抖。我慌忙的跑开，却撞到了因为飞机航班取消，而回家补眠的陆叔叔。
　　我心中暗叫不好，便顺势大声的哭了出来。
　　“陆叔叔，我肚子疼！”
　　陆叔叔被我突如其来的一扑吓得一愣，慌忙的把我扶了起来。可不争气的乔希，却吓的啊了一声。陆叔叔一边扶着我，一边望向熙宁藏身的花坛。我哭的愈发厉害，可陆叔叔并没有慌神，而是直接抱起我，走向熙宁藏身的地方。
　　“陆熙宁，出来。”
　　眼看事情败露，我惊讶的看着被陆叔叔强行呵斥出来的熙宁，不知道该怎么演下去。而乔希，早已被陆叔叔吓得哭的梨花带雨。
　　陆叔叔把我放了下来，转头对熙宁说：“你把叶晨送上楼，我把你同学送回家。很晚了，你同学的家人该着急。”
　　乔希被陆叔叔吓得后退了两步，陆叔叔看了一眼乔希，似乎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表情可能会吓到这个小姑娘，又赶紧露出微笑，温柔的对乔希说：“这位同学你好，我是陆熙宁的爸爸陆赢，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乔希颤抖着声音答道：“我···我叫乔希。”
　　“好，乔希同学。这是我的名片，还有，你先拿着我的手机给家人打个电话，告诉一下他们我的车牌号码，之后我开车送你回家。或者，我可以打车把你送回家。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你一个人回去，做家长我有些不放心。”
　　乔希颤抖的接过手机，给早已心急如焚的妈妈打了个电话。
　　“熙宁，你带叶晨先上楼。”
　　话音未落，陆叔叔转身便随乔希消失在了小区入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