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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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还正是深夜。他所在的头等舱里安安静静，连前后座的呼吸声都几不可闻，舷窗的窗帘已经拉下，只有头顶上的安全灯还透出一点柔和的光。
安静的黑暗中，他仿佛坠人漆黑一片的夜里，孤独无援，只有一盏小矿灯护着他。路明非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睁大了眼睛，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
清晨未明时分他们已经离开了马耳他共和国，通过水上去了希腊又从那边辗转到了意大利，最终登上了一架前往中国的航班。有的时候路明非关注着AI与楚子航如出一辙的高效和谨慎，但是大多数时候他都一言不发，沉默的凝视着随便一处地方。
他只是不想思考。他在发呆。
登机的时候已经临近半晚，飞机滑入天空的时候路明非透过舷窗，看到远处起伏的山丘铺染上金黄的暮色。平原一片灿烂，夕阳的余辉经久不散，港湾的水面一平如镜，只有阵阵涟漪映照出粼粼晚霞。
“很美。”AI说。
路明非下意识的点头说：“真的很美，我从来不知道意大利有这么好看的地方，之前以为这里都只是有厉害的建筑或者美食之类的……”
但是说到这里，他像是才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交流不应该与往常相同了似的，尴尬的停了下来。
AI本来还想接些什么，但是注意到路明非的沉默，他也便没再说话。这一天中其余的时间，两人便如这般沉寂了。AI规划着路线通过各种手段搜集目的地的资料——这些完全都是后台运算，干扰不到他的交流，但是正如他的设定一般，他是个安逸于沉静享受着孤独的人，只对几件事情、几个人上心。所以他的安静毫不突兀，理所应当。
但是路明非心中一直被窸窣作响的愧疚啮咬。他有的时候想开口跟AI说点什么，但是居然连句合适的话都说不出来……好像之前把AI当成过去的师兄，所有的举动都会变得特别自然，简直就是下意识这么做出来的一样。但是等到他自己制造的假象被撕开之后，再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切事情，他全都是那种说不出来的尴尬。
确实，师兄从来没说过自己失眠的时候会念两行诗——大概对他那种级别的血统纯度来说，对身体和精神的控制都超乎常人了吧，指不定想让自己什么时候睡着就能什么时候睡着了。他隐约记起来说明书上好像写过，如果人物塑造的资料不够的话，系统会模拟最可能的情况进行补全的，那么那一次夜晚AI替他念诗是真的只是AI做的一件事情罢了……
不会像他之前以为的那样，师兄如果在的话，说不定也会为他做这样的事情。
那么……那次山顶上的烟花呢？还有图书室内的音乐和咖啡……
路明非感觉到了越来越多的迷茫。他想努力区别开AI和师兄，但是最终却发现自己的关注点一直在跑偏，跑偏到师兄如果在的话究竟会不会做这样的事……
难道不是应该关注师兄究竟会做什么样的事，而不是关注师兄究竟会为他做什么样的事情吗？
为什么感觉自己看起来好像比女人还善变纠结……路明非差点抱头痛哭。翻来覆去满脑子都在假设师兄如果在的话是不是会对自己做酱酱酿酿的事情究竟是要干嘛啊！难不成真的被跟诺诺分别刺激到了，意识到自己这个衰仔是真的很可怜很孤独很没有人要就开始妄想起师兄来了吧！虽然跟芬格尔这个废柴在一起呆久了是真的会变猥琐但是他还是相信自己的节操底线这玩意是存在的啊！
所以吃过晚饭后，路明非就毫不犹豫盖上被子蒙头就睡，试图把这几天来累积受到惊吓的大脑给洗白了再说。但是没想到头等舱的条件太好了，他本来只想闭上眼思考一下人生呢，结果估计还不到三分钟，他就这么睡着了……
醒来的路明非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上的安全灯，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那种好似之前一切纷杂的经历都只是这梦中的一部分的感觉现在还残留在他体内，他睁大眼睛望着黑暗，脑海中正如他临睡时所愿，一片空白。
发了一会呆之后，路明非拉起舷窗的窗帘想看看究竟走到了哪。但是当他透过舷窗向外看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下。
飞机现在正静谧的划过一条绵延的山脉，山顶有经年不化的积雪静静地覆盖其上。
舱内是静谧的黑暗，窗外是宁静的积雪。那片纯白在夜空下散发着银色的光芒，悠远安静，如同在岁月中沉睡过去。
“很美。”他喃喃的说。
“嗯。”AI应声。
路明非一惊：“AI兄你怎么……你没有休息吗？”
“我还好。”AI说，“你怎么不再睡一会？”
顿了顿，AI补充了一句：“还是说，现在是你的私人时间？我可以回避的。”
“那倒不用。”路明非连忙说。之前那种黑暗中孤立无援的心情似乎仍残存着，多了个人说话真的安心了一些……他绞尽脑汁，总觉得应该跟AI多交流多沟通，一起把这个尴尬的关口度过去，但是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他只憋出来这么一句话：“那什么，AI兄，你平常……我是说，在这个时候，你要是睡不着，一般会念什么诗啊？”
“切米沃什。”AI回答。
路明非感觉好像更尴尬了……他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这还怎么进行沟通的下一步啊！AI兄你确实博闻广见问题是好歹顾虑一下我可是个正常人类没有超级计算机做后备可以上知五千年能记人名无数啊！
他感觉肩负起了继续话题的重担，咳了一声：“我就知道几个国内的诗人，比如汪国真什么的……说起来，前天晚上我睡不着，你给我念的是什么诗？你念的超好听，我当时没听清就睡过去了，效果真的很好——我是说！我是说师兄你……AI兄你念的真好，我都有点想了解一下了。”
“那一首是顾城的《墓床》。”AI说。
路明非听到名字瑟缩了一下，不过这里面出现的熟悉的人名还是给了他继续话题的信心：“这个名字听着好像有点不太吉利……但是顾城我知道啊！是不是那个写‘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的那个人？”
他其实还有好多吐槽没有说。比如中学时老师教了他们这么高逼格的一句话之后，大家都流行当诗人起来了，比如“黑夜给了我们黑色的眼睛，我们却用它来写作业”……说实在话诗这种东西他一直都很头疼，他的语文老师之前根本不屑于看他，想当然他也是没什么文学细胞的。所以念诗的人在他心中都充满了一种穷凶极恶的酸腐文人气息——当然这也是分人的，比如师兄，他要是念诗估计能把天上的月亮都骗下来。AI兄其实也不差，起码糊弄路明非这个级别的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AI点点头。窗外积雪反射出来的点点银光柔和的照亮了这片区域，他的脸也映在这片安谧的银色中，低下头温柔的俯视路明非：“还要再听一遍么？”
被AI那双眼睛注视着，路明非有点不知所措，只好点了头：“那就……麻烦AI兄你啦。”
“那有什么好麻烦的，你什么时候想听我都可以念给你。”AI说，用那种和师兄如出一辙的声音，“估计可能有点沉闷吧。”
没等路明非再接上什么，AI顿了顿，低声念到：“我知道永逝的来临，并不悲伤。松林中安放着我的愿望。下边有海，远看像水池，一点点跟我的是下午的阳光。人时已尽，人世很长。我在中间应当休息。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
路明非愣了一会。他想，能写出这种诗的说不定是个又孤独又骄傲的疯子……或者说不定对方也是个混血种，因为混血种不都是一群孤独又骄傲的疯子吗，但是估计没有写诗能写这么好的，也可能有但是路明非没见过……毕竟血之哀这个东西通俗简单点说不就是让你自己搁自己心里苦逼么？因为没人理解你，你也无法靠近其他人，所以就有了卡塞尔学院，一群又孤独又骄傲的疯子凑在一起寂寞的取暖……
“说起来顾城好像是自杀吧……他卧轨了？”路明非抓抓头打了一个呵欠。
AI说：“你说的那个卧轨自杀的诗人应该是海子。”
海子又是谁？哦哦哦，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一个——路明非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没有啥文学细胞，这些个诗人全都活在他的语文课本里……简言之毕业了就能一把火全烧了的那一种。不过好好地一个充满气氛的夜谈诗会变成了文学普及，路明非觉得也有点不好意思——逼格不同搭不上话啊！
他最后只好尴尬的说：“是吗……看起来诗人好像都有点英年早逝，怪可惜的。”
他这是典型的没话找话，好在AI一点也不介意，只垂下眼帘笑了笑：“英年早逝倒是没有什么好可惜的。有的时候反而觉得，那是上天给你的。人类对衰老的恐惧大于对死亡的，所以与其被时间抛弃，不如抛弃时间。”
路明非目瞪口呆：“我去，AI兄你是哲理帝啊……没想到你内心不仅闷骚，居然还哲理到了这种地步，自带一种‘看破红尘顿悟人生’这样逼格满满的气息啊！问题就是听你这话好像有点不太吉利……我觉得英年早逝这个说法只适合给英雄之类的人吧？起码我还是想老老实实能活多久活多久，被时间抛弃还是抛弃时间啥的对我来说都差别的。毕竟人活着啥都能有，人死了就是真的啥都没了嘛。”
“那倒是。”AI点头。
路明非没忍住又多嘴说了一句：“不过AI兄你肯定是永远都不会老的啦，也不会英年早逝。你没事琢磨这个干啥？”
AI将目光投到了舷窗外，说：“我也会害怕消失，也会害怕时间。”
为啥一个AI要害怕消失和时间？路明非没想明白，但是看AI很严肃的样子他也不好多问，只好跟着AI一起把视线投到窗外。
越过了那片银白的山脉，飞机现在已经升得很高了。下方全是海浪一般洁白的云朵，月亮未见，但是皎洁的光辉却全都映在这片云海之上，把整个天空都映的晶莹剔透，如入天堂。
星辰漫天，云海如瀑，月光在这云海间鼓荡，空中满是这乳白色的亮光，好像连飞机都在这云朵释放出来的光芒中闪闪发亮。
其实比起人类，这样的景物才应该是永恒的，不怕衰退不怕时光……路明非想。人类和它们一样，每时每刻都在变，都是不一样的风景。但是人类总是对自己的变化不满意，因为最美的时光就那么一小段，所有人都嫌不够的。但是人又不可能只为了这么一小段活着……
可AI是不会变的。他就跟电脑程序一样，只要有电就能运作起来，没电了就熄灯上床睡觉——或者可以管这个叫休眠。那为什么AI要害怕消失和时间？
路明非忽然想到：因为AI现在有了人类的感情了。
他没当过AI，也没认真研究过这种东西，更不可能不知道AI有了感情是什么样子的……但是，说不定AI害怕的消失和时间，都是源于楚子航本人的消失烙印在路明非内心中带来的恐惧。
路明非想了一下如果AI像楚子航一样消失了，被困在世界的哪个角落等着人去救他，大声喊说救救我啊我是AI啊。但是问题在于，与楚子航不同的是，AI其实并没有物理意义上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过……他其实连个名字也没有。
他就叫AI。就像遇到一只小猫就叫小猫一样，他只有一个用来当名字的代称……因为给他起名字的那个笨蛋起了别人的名字，但是那个名字除了特定的那个人之外，别的人又都没有资格用这个名字了。
所以半晌过后，路明非只能呆呆的说了一句：“那我接着睡了哈，AI兄你也早点休息……”
“我会的。晚安。”AI说。
作者有话说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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