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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羲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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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长秋的眉心,十分明显的皱了一下。
女皇脸色的笑意,登时变得更加浓烈了些。
她喜欢公孙长秋被威胁的样子,而且,她明显的能感觉到,盐豆儿是除了权势,友情之外,另一股能威胁到他的力量。
而这股力量所代表的,是女皇最感兴趣的,公孙长秋的过往。
少年童言无忌,但这无忌两个字,只是对少年本身而言,被冒犯到的人,不会过多责怪到他,但成人的世界却不是这样。
如果,少年的背后,有这样一个成人的世界的话。
女皇十分刻意的拿起书案上的一份密信。这封信,她显然已经看过了,但她还是当着公孙长秋的面抽出信纸,缓缓张开。
雪白的洛阳纸,是女皇最爱用来写字的纸,但这张纸上,却一个字都没有写。
空白,是盐豆儿背后的世界。
“长秋真的,姓常么?”女皇看着白色的信纸,突然道。
公孙长秋抬头,看着女皇,略带苦笑,道:“陛下为何宁愿相信一个讨厌臣的,顽皮孩童的谎言,也不肯相信臣的话,和亲眼看到一切。”
女皇合上信纸,微微一笑,用她的眼睛描绘起了公孙长秋的轮廓。
亲眼看到的一切么?
女皇歪着头,带着疑问看了他半晌,轻声问道:“如果朕说,朕也看不清你,你会开心,还是慌张?”
公孙长秋喉咙一动,正色道:“臣不会开心,但,也不会慌张。”
女皇笑道:“所以呢?”
公孙长秋道:“臣会努力,离陛下更近些,让陛下看清楚臣。”
女皇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他是在怪自己眼神不好么?
女皇朝他招了招手,道:“既然这么简单的话,你靠近些,臣试着瞧一瞧。”
原本是一句玩笑话,但公孙长秋一反常态的,没有再继续与女皇斗嘴下去,而是真的迈步走了过来,在离女皇半步远的距离,停步,缓缓跪了下去。
此刻,他离她真的很近,近到,女皇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摸到男人的脸。
所以,女皇真的抬起了手。
意外的,和女皇想象中的不同冰冷,公孙长秋的侧脸,竟然是温的。甚至,比女皇掌心的温度还要略略烫一些。
他的肌肤并不如看上去那样雪白柔软,特别是颧骨和下巴,暗含着独属于男人的,锋利的棱角。
女皇的手,突然像被割到一般,猛地弹开。
她发觉她错了,公孙长秋的外貌,并不如她想象那般柔软。他是有刺的,每当有人误以为他是柔软可欺的时候,他就会露出他的锋芒来,狠狠的反击。
她似乎说了让他起身,因为,公孙长秋缓缓的站了起来。
但他随之而来的后退,却让女皇有一种错觉,他是要走的,即使她现在用权势和宠爱留住他,威胁他,他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女皇一把拉住了公孙长秋的手腕,起身,与他对视。
“陛下这是?”公孙长秋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你知道么?”女皇一字一句道:“曾经背叛了朕的人,他的下场是什么?”
公孙长秋嗯了一声,道:“颜烈与臣说起过,西越张锦,水牢拔舌之刑,一剑穿胸而死。”
女皇道:“那你是否还知道,除非朕允许,从来没有人敢用他的爪子碰朕的身体?”
公孙长秋瞬间明白了女皇所指的事情,迟疑片刻,道:“臣猜到一些,当时,游将军和杜将军都在臣的前面,但他们,却都不敢上前……”
女皇厉色道:“你用哪只手抱的朕?”
公孙长秋面色罕见的慌张起来,道:“陛下太重,两,两只手都……抱了。”
噌的一声,女皇的碎骨剑出鞘,直对着公孙长秋的胳膊,但不知为何,脸上却出现了两团疑似红晕——
“那就两只手都砍了!”
公孙长秋神情上挣扎了很久,但最终,竟然一句话不说,直接闭上了眼睛,仿佛即将就义的战士。
女皇猛地举剑,剑气划开空气时,发出了令公孙长秋汗毛倒数的声音。
但他知道,內侍就在旁边,应该不会坐视不管,盐豆儿的行装也快收拾好了,如果突然闯入,女皇应该也会暂时停手,还有,还有……
嘴唇上,忽然传来一阵温热,但下一瞬,便是一阵钝痛。
他尝到了自己唇上的,血的味道。
猛地睁开眼,看着明明应该怒气横声,但此时,却带着调皮的笑容,得意的望着他的女皇,公孙长秋半张着唇,想说什么,但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认识女皇以来,这是公孙长秋第一次如此慌乱,而代表他慌乱的最好证明就是,他的头脑,开始不够用了。
“这是一个不错的方法,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女皇笑道。
公孙长秋抬手,擦了擦唇瓣上的咬痕,低声道:“……臣可没有突然昏倒,也没有胡乱咬人。”
女皇一怔,瞬间,胸口升起一股酸涩的感觉。
他忘了,他竟然忘了。
赏枫会那晚,他借酒逞凶的事迹,他竟然都忘了个干净。
“出去。”
女皇的声音不大,但带着无法拒绝的坚定,仿若那日病床前的重现。
公孙长秋显然已经习惯了女皇的喜怒无常,他无声的叹了口气,道:“臣告退。”
公孙长秋刚刚离开,女皇便重重的坐回了椅子中,仿佛在发泄怒气一般。內侍一直站在旁边,不敢打扰,她原本端着一杯参茶,但一看女皇的表情,连忙回头换成了菊花茶,还把上好的南海珍珠瓷茶杯,换成了普通的官窑茶杯。
果不其然,女皇一接过茶杯,便狠狠的扣在了木桌上,清脆的杯盖,瞬间裂开了一条缝隙。
“朕真该早点宰了他!”
內侍不着痕迹的取回茶杯,陪笑道:“宰了公孙太傅,陛下以后肯定会心疼的。”
“心疼也疼不了几天,朕有王朗,还有周子房,陈孙吉、孙芳,难道,他们这些当世之才,还比不过一个动不动就让人生气的公孙长秋?”
內侍走到女皇身后,替女皇捏着肩,笑道:“奴婢不懂什么才华,但奴婢能感觉出来,公孙太傅,和他们都不一样。”
女皇回头,瞪了她一眼,道:“一样是一对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哪里会不一样?”
內侍道:“公孙太傅的心。”
女皇鼻间嗤了一声,道:“他若有心,朕还能少气几回。”
內侍想了想,却是话题一转,道:“奴婢在没服侍陛下之前,和一个小姐妹,一起在临安殿当值。”
女皇登基之后,才从临安殿挑选了一批侍者,而婉儿入选內侍,则是因为她的养母,曾经是女皇的乳母。
“但是,明明当值时间是一样的,奴婢与她的卧房,也连在一起,可她每次起床都不等奴婢一起出门,散值,也不叫奴婢一起走。”
女皇嗤笑了一声,道:“这也算是你口中的小姐妹?”
內侍抿了抿唇,道:“她对奴婢很好,奴婢以前受小太监欺负,总是派一些脏活累活给奴婢,是她替奴婢出头,主持公道的。”
女皇有些意外,道:“看来,她的确是个好人,只是不好相处。”
內侍重重的点了几下头,道:“后来,奴婢总是比她先起床,总是在她床边等她,总是拉着她一起散值。后来,她终于愿意和奴婢一起当值,散值了,即使奴婢忘记叫她,她也会等着奴婢。”
女皇略略挑眉,道:“朕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个小姐妹?”
內侍连忙道:“陛下,奴婢的意思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类人的。他们虽然习惯性的推拒别人的好意,但如果,他推拒的这个人反过来黏着他,那这个时候,他获得的满足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甚至,还会上瘾!”
女皇难得的沉默了片刻,虽然內侍讲故事的能力,是极端的差,不过,女皇倒是能明白,內侍所谓的,假意推拒,却反而获得了依赖,的确会让人感到一种被迫切需要的感觉。
公孙长秋,的确,是这样一个迫切需要关注和依赖的人。而她,刚刚所做的一切,无异于将人推的更远了些。
女皇笑了笑,道:“不错,婉儿也学会安抚人心了。”
內侍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奴婢只是说出自己的切身感受罢了。”
女皇挑眉,道:“不过,你当初真的那么绝情,让你的小姐妹每天等你,你都不理人的么?”
內侍惊讶的半张着嘴,她不知道,女皇到底是怎么猜到,她故事中那个习惯推却的女孩儿,就是她自己。
但女皇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不远的将来,若是那冰雪再结成刺手的冰渣,坚硬的冰石块,她就一把火,把他给化成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