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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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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的宽敞明亮,和床上病重老人灰沉沉的脸色,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连续不断的重咳,仿佛要把身体中所剩无几的生命,都要咳出来一般。
有丫鬟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他睁开眼,看清了床头坐着的人,努起全身力气想要说什么,但刚张开嘴,便又是一连串的咳。
“太师不必多礼,安心养病才是。”女皇象征性的拉了拉王太师身上的棉被。
刚是深秋,王太师盖的这床棉被,却如寒冬腊月般的厚重。
一旁,长子王昭看到父亲的病症,明显在看到女皇之后,更加严重起来。他犹豫着,几次想要上前查看,却迫于压力,只微微动了动手臂。
王昭的急切,引起了女皇的注意。
“你们还不给朕跪下!”
女皇柳眉倒竖,不远处,王太师的三个子女,便统统的跪在了地上,垂着头,连脸都不敢抬一抬。
“王家燕,鸣昭昭。富公子,假登科。王家燕,鸣贵贵。铁小姐,栖同枝。燕飞来,啄高堂。高堂死,燕悬梁……”
女皇缓缓念出了这几日街头巷尾都在流传的童谣,身后,王太师大声喘着粗气,一直贴身服侍的丫鬟,也手忙脚乱起来。
女皇起身,走到三人跟前,冷冷道:“这首童谣,是谁写的?!”
王昭猛地抬头,双唇颤抖,分明想要说出口什么,但片刻,还是低下了头,颤颤道:“陛下,这些都是……假的,是有人诬陷……”
女皇俯下身子,道:“哪人是谁,说出来,朕给你们做主。”
“公——”王贵突然开口说了一个字。
女皇偏头看他,道:“公什么?”
王贵看了大哥一眼,咬着牙,低声道:“没什么……”
女皇冷哼了一声,站直身子,凤目下扫,狠狠道:“王太师是朕的肱骨之臣,若被你们这些不肖子给气出个好歹来,朕不会放过你们!”
身后,王太师猛地一挣,边咳边喊:“不,不……”
女皇健步回身,坐到太师床边,扶着他沉重的身体,道:“太师放心,这些不孝子们,朕会替你管教的!”
王太师忽的抓住了女皇的衣袖,力道很重,让女皇十分惊讶,一个垂死之人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心道:这王谢,莫不是在装病骗我?
但下一瞬,一口粘稠的黑血,便从王太师口中喷涌而出。
女皇侧过身体,但还是被溅到了衣袖上。
一时,小太监连忙过来替女皇擦拭,擦过之后,又在女皇耳边低声道:“太初宫的病人醒了。”
女皇转身,看着倒在床边的王太师,伸手轻抚了抚他的后背:“宫中有事,朕改日再来看望太师。”
女皇离去,跪在地上的三人连忙起身,围到王太师身边。王昭身体发抖,疯了似的大喊:“快,让黄太医来,快啊!”
但身边服侍的人都知道,黄太医在宫中服侍女皇的病人,来不了。
“不,不……”王太师喘着粗气,依旧用气音说着一个“不”字。
“都给我安静!”王家长女吼了一声。
三人凑到王太师嘴边,屏住呼吸听——
“不,不……不甘心……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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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金色的轻容罗一抖,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公孙长秋的脸,细薄的唇突然勾起,笑了。原本因为昏睡多日而浑浊的目光,在这一刻也变得清亮起来。
公孙长秋叹了一声气,但难掩脸上欣喜,道:“你又笑什么?”
颜如玉道:“笑你。”
如果你也有一个洁癖的朋友,浑身上下一尘不染,还经常嫌弃你的散漫无端,那当他突然变得狼狈,脸上的神情也是你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倦怠,你一定也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甚至,还会忍不住再欺负他一下。
“好饿,饿死了,我要吃东西。”颜如玉动了动胳膊,想指挥公孙长秋,但发觉实在无力,只抬起几寸,便又放下了。
公孙长秋摇头,竟然真的端来了一碗东西:“喏,吃吧。”
颜如玉期待不已,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就让“铁石心肠”的好友转了性,对他如此服从。
旁边,内侍扶着颜如玉缓缓坐起身,颜如玉终于看清了期待的食物,一碗浓黑的药浆。
颜如玉的笑脸垮了。
内侍抿唇笑了起来,道:“一天三碗,化瘀止疼用的。”
公孙长秋白了他一眼,道:“不用跟他说这么多,等他感觉到疼,就哭着喊着,求爷爷告奶奶的喝药了。”
说罢,公孙长秋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竟是转身要走。
颜如玉喊道:“哎,你去哪儿?这……这儿又是哪儿?”
颜如玉终于从昏睡中彻底清醒过来。
这里不是他的房间,即使挂着让他熟悉的轻容罗,但要比他的房间精致许多。他从不熏香,但空气中却隐隐飘着清凉的药香。旁边服侍他的仆人也不是盐豆儿,而是特别眼熟的“那个女人”的随侍。
而他最熟悉,最信赖的朋友,现在却突然要走。
颜如玉慌了,但他没有力气,也喊不大声,简直如同砧板上的鲤鱼,随人宰割。
“这里是太初宫,皇宫。”内侍扶着他的身体道。
“我要去换身衣服,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公孙长秋停下脚步,回头道。
颜如玉不停的眨眼睛,拼命暗示,道:“然后呢?”
你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吧?
公孙长秋却仿佛什么信号都没接收到,淡淡道:“然后,当然是去做我的事。”
颜如玉不可置信,道:“那我呢?”
公孙长秋一摊手,道:“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把你搬进宫的。”
说罢,低头掸了掸衣袍上的微尘,淡定的走出门去。
颜如玉忍不住骂了一声,随后,却是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真疼,从四肢百骸,甚至骨头缝里缓缓传来的疼痛,让他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只虾子,再来不及多想旁的。
颜如玉忍痛喊道:“妹子,药拿来!”
内侍忍笑,心道,公孙长秋说的果然没错。便把药碗重新端了过来。
颜如玉瘪着嘴,看了看碗里一团黑浆,道:“这药,真丑……配不上本公子的颜值。”
“但它的身价,肯定配得上颜公子的身价。”
女皇笑着推门而入,眼睛一扫房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有些意外。
颜如玉第一次见到锦衣绣袍的女皇,先是一怔,然后愣愣的将药碗中的黑浆仰头吞下,连一滴都没剩。
“公孙太傅出宫了。”内侍回禀道。
女皇心里泛起一丝淡淡的失望,她本想问问,那首绝命童谣,是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虽然,即使不问,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希望,特别是非常容易实现的希望,但凡落空,都会觉得怅然若失。
咕噜咕噜,一阵腹鸣,打扰了女皇的情绪。
她笑了笑,吩咐内侍道:“去热一碗粥来,颜公子都几天没吃东西了吧。”
“……嗯。”颜如玉脸色发红,有些不敢看女皇的脸。任何一个男人,当着他喜欢的女人面出糗时,都会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的。
特别是他重伤初醒,脸色还较惨白,此时脸上的红晕,就更加明显了。
颜如玉偷偷把脸藏到了浅金色的轻容罗后,但女皇似乎并未发现他的一系列小动作,她款步走到桌案旁,桌面整洁如新,笔墨纸砚摆放的端端正正。
桌上有一幅画,一幅女人画。
窗外,金色阳光铺散在洁白的画上,光点如精灵一般,散落在画中人的眼眸,唇瓣和墨发之上。
内侍轻轻“呀”了一声,看看眼前的女皇,又看看画里的女皇,抿唇笑的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