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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重阳[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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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这几日,女皇的书桌上花瓶中,除了每日满满盛开的鲜花之外,还会多一只茱萸。
如红豆般明亮、鲜红的小巧果实,被女皇揉捏在手中时,总会让她想起,绝世美人唇上的一点唇珠。
一开始,脑海中美人的脸各有特色,或如张锦般成熟稳重、或如祁灵修般寡淡清新,但每每到最后,那张脸都会不受女皇控制的,变成那个傲娇冰凉、不识好歹的公孙长秋。
而最令女皇无法平静的是,公孙长秋的唇瓣上,真的有一颗鲜艳欲滴的唇珠。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在邀她前去采撷。
“公孙夫人的请帖到了。”內侍递来一张紫檀色的请帖。
女皇略略翻看一眼,记住了公孙夫人寿宴的日子:九月二十日。
吩咐內侍取来寝宫的《千里明月图》,女皇最后观摩了一阵,便让內侍送往宫廷画师处,让他临摹一份。真迹送给公孙夫人做贺礼,临摹之物还偷偷挂回寝宫,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非议。
“启禀陛下,司马将军在外求见,说是有重要的事,要禀告陛下。”书房服侍的太监进门道。
女皇昨日刚刚撤去兵士,今天司马恭就进宫来了。
女皇笑道:“请大将军进来。”
司马恭仓皇进门,立刻便跪倒在女皇面前,双手捧一金灿灿的印信,上刻:大将军印。
好个公孙长秋,你到底跟司马说了什么,竟然他自愿交出了兵权!
“舅舅这是何意?”女皇笑着起身,正要去拿,但刚走一步,眼睛,却被门外一道银光闪了一下。
女皇凝目一看,门口,站着一位挎刀的侍卫,刀柄银白,应该是刚刚那道光的来源。
不过,这个侍卫,为何如此眼生?
女皇坐回椅子上,示意內侍道:“婉儿,把门口那人叫进来。”
一身黑色劲装,黑铜制的护腕,宝刀挎于腰侧,长发高束脑后,剑眉鹰目,虽立于陌生之地,神情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愈显冷漠。
女皇笑道:“舅舅,这位是?”
司马恭行了一礼,道:“这人是臣的亲卫,名叫杜陵,不懂规矩,让陛下笑话了。”
说着,司马恭回头给了杜陵一个眼神,道:“还不下跪。”
女皇看了杜陵一眼,耳语內侍道:“吩咐禁卫将墨林阁团团围住,摔杯为号,擒拿司马恭,死伤不论!”
若是普通亲卫,女皇并不放在眼中,但杜陵这个人不同,无论是吐息纳气的方式,还是他浑身散发的阴冷气质,都在明晃晃的告诉女皇,此人武艺高超,是个狠人!
而且,他刚进门,眼睛就死死的盯着女皇身后那柄碎骨剑!
女皇很是庆幸,自去年那场“噩梦”之后,碎骨剑便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就算是入睡,也要挂在她的床头一侧,以防陈治功一类的事情再度发生。
“你认得此剑?”女皇问杜陵。
杜陵没想到女皇会突然询问他一个亲卫,愣了一下,竟没有说话。
一旁的司马恭连忙解释道:“陛下的碎骨剑乃天下神兵,杜陵是铸剑师的儿子,自然会觉得稀奇。”
女皇挑眉瞪了司马恭一眼,司马恭顿了顿,道:“杜陵不善言辞,不能回答圣询,臣只能代为回答。”
“舅舅来见朕,到底有何重要的事?”女皇突然问。
司马恭怔了一下,连忙跪拜在地,重新奉上金印,道:“臣不知陈治功私通张锦,肆意谋害陛下,竟然一时糊涂,为其请命……臣犯下如此大错,自知无脸面见陛下,愿交出大将军印,远赴西北边地,驻守疆土,以报陛下错爱之恩。”
司马恭又冲着女皇一叩首,道:“请陛下准臣调往西北!”
女皇轻叹了声,淡淡道:“好吧,朕准奏。婉儿,去把将军印信收回。”
內侍上前,用黄绢将大将军印仔细包好,放入木匣之中,轻轻放回了女皇手边。
女皇抚摸着木匣上的木纹,突然笑道:“舅舅,此去西北,路途遥远,朕真有些舍不得舅舅如此劳累。”
司马恭身体一震,女皇的态度让他无比紧张,额头上满是细细的汗珠。
女皇缓缓又道:“不过,有长秋作伴,舅舅肯定不会无聊的。”
司马恭没想到,女皇竟然认得公孙长秋,而且言语之间还十分亲昵的样子。难道,公孙是女皇派来的人,他上当了!
“舅舅还有事么?”女皇道。
这一瞬,司马恭仿佛苍老了十岁,整个人都失去了精神和活力,一双眼睛失神的望着女皇。
“没,没事了。臣告退……”
看着杜陵守护司马恭走出书房,女皇的目光似乎还有不舍,一直望着。
“就,就这么放他走了?”內侍追问道。
女皇瞥了一眼内侍和众禁卫,遗憾道:“放?朕也舍不得。此人武艺高超,意志力和毅力都是顶尖的,可惜,却不属于朕。”
內侍惊讶,道:“陛下说的是谁?”
女皇道:“杜陵。”
內侍不解道:“那司马恭呢?”
女皇凤眼一眯,看着门外的风景,微微一笑道:“他还有最后一点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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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刺史、夫人到,迎宾!”“内请上座!”
“揽玉台司丞到,迎宾!”“内请上座!”
“圣鸿书院院士到,迎宾!”“内请上座!”
“彩石斋斋主到,迎宾!”“内请!”
……
“夫人义子白立到,迎宾!”“内请主位!”
公孙夫人眼睛一亮,笑着对公孙小妹道:“立儿来了,快去瞧瞧!”
公孙长秋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睛略往酒席入口处瞟了一眼,但对面友人仍滔滔不绝说着话题,他便又收回目光,笑意盈盈的听着友人继续谈论着之前的话题。
“……我居环采院数月,各路王侯高官也见识过不少,但从未见过如此懂我琴音的人。只可惜,那时我身处阁内,我见了他,他却没有见过我。”友人一边饮酒,一边感叹道。
公孙长秋笑道:“以你颜如玉的名号,随便一呼,就有城中贵妇一掷千金,有何可惜?”
原来这位友人,便是环采院新晋的头牌,“玉郎君”颜如玉。
听挚友不以为意,颜如玉也跟着笑了笑,但这笑容,却颇有不屑之意。
公孙长秋纸扇轻摇,问:“你这笑,是什么意思?”
颜如玉又饮下一杯,道:“就是笑你的意思。”
公孙长秋道:“你太认真了。”
颜如玉道瞪了他一眼道:“无情之人。”
公孙长秋笑道:“无情好过滥情。颜郎看似多情,实则无心无肺之人。”
颜如玉听了也不反驳,道:“我只是感叹那人的特别。他并没有出多少钱,却仿佛富可敌国;他并没有带多少人,却又让人觉得他这种人绝对惹不得。那时,我就在想,这样一个特别的人,只要是他想要的,应该没有得不到手的。”
公孙长秋与颜如玉自幼相识,同窗读书多年,也颇为了解挚友的怪脾气。此人本名颜烈,祖上产业丰厚,又无父无母,性格怪异、放浪不羁。
三年前,公孙长秋一脚踏进了科举考试的大门,而同是考生的颜如玉,却一头埋入了烟柳巷的胭脂红粉中。在烟柳巷混了几月,竟对这卖笑的行当心生向往,干脆取了花名曰:如玉,彻底投身进来。
前些日子一出师,便成了烟柳巷的名人。他接客一不收嫖资,二不挑颜值,只看缘分。有缘时,琴棋书画床上床下皆可作乐,若无缘,连他房门都进不去,被众多贵妇小姐称作“玉郎君”。
颜如玉又倒了一杯酒,冲公孙长秋摇摇酒壶,示意他已经空了。公孙长秋笑着接过来,转身正要去灌一壶新的,就看到花厅屏风处,翩翩走进一浊世佳公子。
素白色的圆领长袍,暗绣着大幅的银色松针纹样,头上戴玉面小冠,脚下穿玄色长靴,一双凤眼柳眉斜入发鬓,首如龙颈般优美挺拔,远远看过去,皆是一身少年贵气。
公孙小妹挽着他往里走,一脸主人的姿态。看在众人眼中,皆要夸一句俊男配美女,但静静看着这一幕的公孙长秋,心中却不由自主的冒出了几个字:少爷与丫鬟。
公孙长秋小指轻轻扣着铜酒壶的底子,轻笑道:“我认得他。”
身边,颜如玉一脸惊喜的站起身,冲着素白男子的背影,喜道:“我认得他!”
平阳刺史筷子中的鱼肉扑通一声,滑落进了面前的汤盆,溅了一胡子羊汤,他却顾不得狼狈,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刚刚从面前走过的青年,喃喃道:“我认得他……”
公孙夫人拉过女皇的手,向着诸位宾客笑道:“这位是老身的义子白立,南郡人氏,是今科考生。在座的诸位大多是他的长辈,以后,要麻烦诸位多多照顾了。”
女皇注目全场,最后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公孙长秋身上。
有趣的是,公孙长秋并没有女皇想象中的那般错愕,他只是笑着看着她,不过这笑,却完全没有初见时的令人心动,而是带着一种猎手注视着猎物的眼神。
女皇自然不愿成为猎物,她笑了笑,向全场行了礼。
“咳咳,咳咳咳咳——”刺史突然起身,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口水呛住,双手扶着桌子连连咳了起来。
平阳刺史算是公孙旦的顶头上司,公孙夫人一见,连忙要上前关切,但女皇拦住了公孙夫人,示意自己去问,公孙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
“简大人喝些水吧。”女皇从下人手中端过温水,递到平阳刺史简竹嘴边。
这一递不要紧,刺史整个人都不好了,哆哆嗦嗦的,膝盖不自觉想要打弯。还好一旁的祁灵修眼疾手快,把人捞了起来。
女皇冲着祁灵修客气一笑,放了下手中茶杯,正要说什么,不远处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
“小白脸,马屁拍的不错啊。”
不远处,坐着三个满是匪气的不良青年,好好的寿宴,唯独他们三个穿的邋遢破烂,还浑身酒臭气。
公孙小妹皱眉,道:“烦死了,他们怎么进来的?”
女皇问:“他们?”
公孙小妹撇了撇嘴角,低声道:“就是那天,立哥哥把王老大打了一顿之后,他们三个人就一直找我家的麻烦。”
女皇的凤眼隐隐冒出了火光,公孙小妹一见,怕她在寿宴上动手,连忙道:“算了吧,哥,他们也没做过分的事,忍忍吧。”
女皇拍了拍公孙小妹的肩,道:“放心,这次不用拳头,立哥哥帮你找个靠山。”
说罢,女皇睨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平阳刺史简竹,道:“简大人,这平阳城,可是你的地盘?”
简竹本在喝水顺气,这一下,又差些呛到,连忙道:“来人,把那三个流氓给我抓了,关进大牢。”
那三人略有些慌了,连退一步,看着女皇道:“我们是代表太师公子来给公孙夫人贺寿的。你算什么东西,胆敢乱抓好人?!”
女皇笑了笑,掰着指头,数道:“不务正业,骚扰正五品官员家人,杖刑。在下身为举人,你三人却屡屡对在下出言不逊,杖刑。未付礼金,白吃白喝,乃诈骗之罪,牢刑。假借太师之名,为非作歹,牢刑!简大人,您说,该打多少板?坐多少天牢?”
女皇四个指头掰完,简竹应声道:“日杖三十,坐一月牢。”
女皇却不说话,仍看着简竹,简竹立马改道:“日杖五十,牢三月!再有同他三人一般游手好闲,假借朝廷重臣之名,欺压官员百姓,骗取钱财食物者,加倍惩罚!”
简竹此话一出,在座皆静,日杖五十,连续杖三个月,那三个人怕是活不成了。
看着那三个流氓被官差强行拉出门外,女皇心中的火气总算消了一些,但再抬眼时,公孙长秋已不见了踪影。女皇心一沉,情绪略略不安起来。
越过花厅,便是府中小花园的回廊入口,廊下正好有人,女皇便上去询问道:“可知你家公子去哪儿了?”
被当成了府上小厮,颜如玉并未生气,他只看着女皇的脸,一副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的为难神情。
女皇瞪了颜如玉一眼,便越过他往回廊里走,却被颜如玉出声拦住,涨红着脸问:“你,你可喜欢男人?”
女皇回头瞄了颜如玉一眼,道:“我可以喜欢男人,但你,不行。”
“为什么我不行,难道我不是男人?”
颜如玉追上前一步问,但女皇却顾不得理他,又抓住了一名府中下人,问得公孙长秋的下落后,便急急寻去。
颜如玉站在原地,若有所思道:“公孙让我在这里等你,你就真的来找他,有趣……你喜欢公孙,可公孙却不喜欢你,更是有趣。”
另一边,女皇穿过回廊,就看到一袭朱色长衫的公孙长秋,正悠闲的靠着桥上的石雕栏杆,手里拿着饵料,时不时投喂着桥下池塘里的浅金色鲤鱼。
桥上是朱色公子,桥下是金色鲤鱼扑通扑通的聚在一起抢食,灰青色石桥的两岸是绿意秋光,风景人情相衬,美如画卷。
女皇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公孙长秋喂鱼,直到他喂完了手中的饵食,抬头看她。女皇才面带微笑,脚步轻悄走到桥下,叫了一声:“兄长。”
公孙长秋站在桥上,拍了拍手中的碎渣,看着女皇,淡淡道了一句:“白弟,好演技。”
女皇心中略诧,难道,他这么快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女皇微微鞠躬,双手奉上一副精心包装过的画卷,道:“这《千里明月图》,是弟孝敬母亲的一份心意,望君务必收下。”
话音一落,两人皆沉默,女皇耳旁只有桥下池塘的鲤鱼戏水,扑通扑通。
突然,扑哧一声,从女皇的头顶,传来了公孙长秋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