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朝歌之青姬》曲恨晚

13、南国往生（上）

　　不知不觉，苏苒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一年了。

　　许是因为替韩九渊解血热之毒时失血过多，她这一年里大部分是昏睡状态，睡中梦魇叠现。只是梦中的场景未免太逼真，那曾经的南国往生，又变得触手可及。

　　苏苒出生于大朝，却不幸在她三岁时，家乡发生灾乱，一片动荡中与家人离散，恰巧遇见当时在灾区义诊的师父。

　　师父那时正是玉树临风、才智逸群的翩翩佳公子，虽是初出茅庐，但在大朝杏林也有些名声，是以，当彼时白胖软糯的苏苒总是黏在他身后时，师父他老人家嫌弃地很。

　　嫌弃归嫌弃，师父内里却是一个善心人，倒也对小苏苒照顾有加。

　　不过真正让师父决定收留苏苒的，乃是源于一次偶然——师父无意中，诊出苏苒身患血融之症。

　　彼时，师父和小苏苒已经相处了一些时日，颇有有些感情，此番诊断让师父他老人家着实于心不忍。

　　苏苒抬起正在啃大包子的小脑袋，道：“先生，这个包子好好吃，您要不要尝一尝？”

　　说完，胖乎乎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举到师父胸前。

　　师父却一把抢过小苏苒手中的大包，咬了一大口，道：“都说了，不许叫先生，太老气横秋。”又咬了一口，继续道，“小肉球，你以后叫我师父怎么样？跟着我治病救人。”

　　小肉球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看师父，又看看师父手中的快被吃完的包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当然，事情的结局是，师父又给苏苒买了一个包子，又给她取了一个名字——苏苒。苏字是师父的姓，苒字是草木茂盛之意，师父说，希望她能有苒苒般的生命力，茁壮成长。

　　苏苒长大后，有段时间，总喜欢追问师父为什么要收她为徒，师父总是说，因为她身患血融之症，极为罕见，他要拿她来试药。每每师父这么说，苏苒总是嗤之以鼻，她知道她这个不正经师父，向来口是心非，但是骨子里对她还是极好的。

　　从此，她便砰的一声从天而降，将师父的人生砸开一个大洞，从此改写。而她的人生也因为拜了这个师父，天翻地覆。

　　苏苒五岁时，顺着师父的感情纠葛，和师父一道来到南国。在南国，师父化名仲离，一个无人认识的小郎中，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那段日子，苏苒依稀记得，师父是少有的勤奋，医馆几乎从不关门，只要有病人上门，师父必当竭力医治。

　　日子虽然辛苦，但是倒也很快乐，她也开始跟着师父学习医理。师父规定，每七天要求苏苒“还课”一次，这个门规一直折磨她到离开南国。所谓还课，起初，苏苒才学医理时，师父是要她把这些日对学业的理解讲给他听；随着学习的深入，师父便开始出一些奇奇怪怪地题目给苏苒来解，譬如，如何解他老人家自创的湛露痴，再譬如，怎样不知不觉给一个人下毒。

　　苏苒一直觉得师父是个很厉害的大夫，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两年后，南国王旧疾复发，师父被召入王宫，一举稳住了南国王的病情，风头劲过一众御医。

　　从此，师父便被留在了南国王宫。从此，他与王后便有机会不时偶遇。从此，苏苒便成了王后宫中的常客。

　　王后身边的陪嫁侍女毓秀姐姐，对小苏苒也是极其疼爱，默许苏苒在王后宫中自由走动，只是关照她千万不能冲撞穿白衣的人，说是南国的神官家族，在南国地位和南国王不分上下，是不能得罪的人。

　　初入宫时，师父便对如何在宫中为人处事一一嘱咐，苏苒也确实记在心上。因此，毓秀姐姐嘱咐不能冲撞白衣人，她便乖地很,认真地点了点小脑袋,每次都避着白衣人走。

　　苏苒觉得，避着走，总不会出事吧？

　　可还真出事了。

　　师父入宫的第二年春天，南国王室照例举行一年度的春猎。

　　这一年，白家长子白岳庭已满八岁，按照白家先祖的规矩，应由白家长子在龆年之际，卜卦出新一任的五明姬。

　　五眀姬的卜卦之礼，就紧接在春猎之后。借着这个由头，那年的春猎办得声势浩大，不仅师父陪驾，连小苏苒也一同被邀请去了猎场。

　　王室猎场设在敖岸山脚下。敖岸山，乃是南国王室私有的一座名山，相传山间尽是奇花异草，偶尔还会见到奇珍异兽。平日里只有王室众人才有机会登临的敖岸山，届时也会开放一片南区，供参加春猎的文武百官参观游玩。

　　苏苒对敖岸山不是很感兴趣，对熏池木倒是一直心驰神往。熏池木唯敖岸山所独有，不仅是通窍顺气的好药材，更是不可多得的香料。趁着难道来一趟敖岸山，苏苒决定去寻一寻熏池木。

　　王后此时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正是胎像不稳之时，为保万无一失，只有师父和毓秀姐姐知道。至于苏苒么，自然是无意中偷听到的。正因为这一层缘故，她那痴情师父寸步不离地守着南国王和王后，她要邀师父一起去探山的事，肯定是没指望了。

　　无奈之下，她决定自己独自前往。她琢磨，那天去探山的人一定也不在少数，人多了，自然也不怕了。

　　确实如苏苒所料，前来敖岸山游玩的人，的确是不少，只是这些王宫贵族都只是在山脚下转转，真正登山的人却少之又少。她在山上走了半天，只见到了一位白衣少年。

　　“咦？怎么又遇见这白衣少年了，明明是绕着他走的。”苏苒心里嘀咕道。接着，又赶紧避开他。

　　可是走了一会儿，一抬头，白衣少年又出现在眼前，苏苒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咬咬牙，再次垂头丧气地走开。可刚迈了两步，就听到那白衣少年说道：“你可是迷路了，走了三次，又都走回来了。”

　　苏苒尴尬地愣在原地，原来是她自己不认路。

　　少年继续问道：“你可是王宫中人？为何我瞧着你眼生？”

　　苏苒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毓秀姐姐的嘱咐，不可招惹白衣人。于是，还未等着白衣人问完，她又一路小跑躲开了。

　　“罢了，我不识路，又总是遇见这白衣人，今日只能先回猎场了，注定与熏池木无缘了。”苏苒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寻着上山的路，打算原路返回。

　　苏苒走着走着，惊觉四周的景致似乎并未见过，耳边不时地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叫声。时辰已经不早了，她隐约渗出一层薄汗，心里有些不安。

　　“你确定不是迷路了吗？再往前走，便不是南区了，非常危险。”

　　苏苒回头，这声音的主人仍是刚刚的白衣少年。

　　刚才见他，心中皆是紧张，担心白衣人如同毓秀姐姐所说，是有三头六臂的怪人。而此刻再见到他，却是满心激动，仿佛他是迷路时的迷谷枝，可以引她离开这片林子。

　　“嗯，迷路了。”苏苒极小声道。

　　“方才你为何不答我的话？你是在躲着我？”少年继续道，“我叫白岳庭，你呢？”

　　眼前的少年，一袭白衣高洁，气质温润如玉，虽然只是初识，但是言谈举止间皆是彬彬有礼，原来南国的神官家族并不像描述的那般可怕。

　　只是从前师父吩咐，在南国万事皆需小心谨慎，是以，白岳庭问她名字时，她只是摇摇头，并不回答。

　　“好吧，”白岳庭朝苏苒朝朝手，叹道，“那你跟紧我。”

　　就这样，两个小小的人儿，一前一后朝山下走去。

　　忽而，一个灰色的身影窜了出来，挡在两个小人儿的面前。

　　定睛一看，灰色身影乃是一只饿狼，此刻正龇着牙，凶恶地挡住了下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