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前路共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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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漫长，实际上只是出个门拿东西的时间。崔内侍着人抬了一个大箱子进来，我刚要伸手去开，便听崔内侍一本正经地道：“顾衡接旨。”
顾衡与我条件反射地下跪，“臣听旨。”
“明贤皇后善作琴谱，后录入自先秦至前朝珍作，整理成册，今因藏书阁失火湮灭，特封顾衡夫妇二人各处寻访，替朕收集散落琴谱，重新辑录，即刻动身。”
我震惊地看向顾衡，顾衡也是大为诧异。我们抬头看向两手空空的崔内侍，崔内侍从身后取过一幅卷轴，“圣上口谕，并无诏书，赐此太祖皇帝与明贤皇后御笔亲作为令。”
顾衡与我一并伸手去接，俯首道：“领旨谢恩。”
崔内侍这才露出笑容，将卷轴交到我们两人手中，“小顾大人与夫人快快请起，这箱子也是圣上所赐，两位在此稍候，奴婢还要去向圣上回话。”
眼见他与一干宫人关上了门，顾衡已经心急地将卷轴展开，这是一幅风景画，汪洋大海上一叶扁舟随浪颠簸，但扁舟之上却有浅浅两抹人影，一旁提的是李太白的《行路难其一》，落款处是尺旦与草癸。
我觉得头有点大，尺旦与草癸，合在一起不就是昼与葵？那不是顾衡和我的名字吗？而且昼的繁体展开应该是聿旦，这里写的尺，这么说，我们和太祖皇帝跟明贤皇后撞名了？
我打开箱子，里头堆了满满当当的书籍与纸张。顾衡顾不上卷轴，挑了最上头的几本翻了翻，语调古怪地跟我说：“这是太祖皇帝和明贤皇后的手札，讲的是……他俩穿越后的事情。”
我吃了一惊，“这么多？都是？”
“不是，”顾衡指给我看，“这本里头是他们默写下来的诗词，你看，似乎是想起一首写一首，没什么顺序。这本好像是笔记本，记了一些物理知识，你看这乱七八糟的草稿图。”
我也随手捡了一本翻开，才打开就从里面掉下一方帕子。我将帕子拿起来细看，上面绣了一朵海棠并一阙词，就是方才圣上吟的那一首。
我问道：“这也是明贤皇后的？”
顾衡接过来认认真真地看了看，“这恐怕不是……这料子是本朝才流行起来的，而且……”他看着我，吞吞吐吐地说，“似乎……我隐约听阿娘提过，皇后的闺名……就叫海棠……”
“这是皇后的帕子？”我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心里有点酸涩，“圣上与皇后，真是感情深厚……这样看，圣上这些年寻仙炼丹，恐怕为的不是长生不老，是想皇后复活？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太|祖皇帝与明贤皇后穿越在前，你我穿越在后，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顾衡倒很想得开，“圣上估计是以为这两块玉救了落水死去的我们，所以才这样执着。”
我有些糊涂，“那跟太|祖皇帝他们有什么关联？说他们逍遥自在去了是什么意思？”
顾衡摇摇头，“我哪儿知道。……诶？”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的样子，我好奇地探过去，“怎么了？”
他往下扒拉着放在深处的书籍，连续翻了好几本，才不可置信地开口：“这些琴谱……这些琴谱……不是在这吗？根本没被大火烧掉啊？”
我却想起了什么，“你记不记得方才圣上说，替他与皇后也看一看，或许……这是他们之前未竟的心愿呢？”
外头传来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我和顾衡心底再多谜团此时也都放在一旁，先将书和帕子放回去就合上了箱子。我俩直起身子的时候，殿门也被推开，崔内侍道：“圣上让奴婢送二位出宫。”
他身后的宫人上前来帮我们搬动箱子，顾衡问道：“圣上……可还有什么吩咐？”
崔内侍脚下不停，“便是方才那些话了，但圣上千叮咛万嘱咐，要小顾大人与令贞夫人即刻动身，不得有误。若找寻不到，不必回京。”
我紧紧攥着手里的卷轴，应声道：“是，劳烦崔大人替我们回圣上，我们一定尽心尽力，不敢有负圣上期望。”
崔内侍颔首后便不再说话。
我和顾衡却是满腹的话要说，只能彼此打着眼色。从侧门出来，还须绕过一条长长的廊道。不知不觉中，外头天色已经有些发青，看来再过一会儿，就能看到日出了。我到这里后还从未见过日出。
这么想着，我有些心不在焉，让我回过神来的是一段断断续续的琴声。我和顾衡都停下脚步静静听了一会儿，崔内侍也没有催我们。
我说：“这是……”
顾衡平静地看着我，眼中的肯定之意让我确信了自己的猜想。顾衡没有回答，反而低声说：“是凤求凰。”
我一时心下感慨，然而还来不及再多琢磨些什么，琴声忽然停了。我眉头一跳，隔着殿墙便传来那头尖得有些凄厉的嗓音，“圣上驾崩——”
顾衡与我率先伏地跪下去，周围的宫人也几乎是同时，齐刷刷跪了一地。不知何处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声，而我将额头紧贴着手背，只觉得有一种悲伤感无声地侵过来。
明明即将日出，可或许升起的，是另外一个太阳了。
我和顾衡虽在宫里，却还是要回府换正式的丧服。此时已经无人在意我们了，我们就商量起丧期内该注意的事情来。崔内侍安安静静跟了一路，眼见要送我们出内宫了，他才喊住了我们，像是有些不得不开口的理由，“两位！小顾大人与令贞夫人此时需要关心的，并不是这个。”
顾衡狐疑地看着他，“崔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恕我不明白。”
崔内侍沉默了又沉默，才终于下定决心般与我们道：“圣上的意思是，两位此番出宫后……便不必再回来了。”
我和顾衡都是一怔，虽然也猜想过口谕中的即刻动身是什么含义，但……连服丧都免了？圣上就这样急着送我们走？
崔内侍道：“小顾大人尽管带令贞夫人出京去吧，您有爵位在身，圣上也特意关照了顾大人，您就不必担心了。”
顾衡看了看我，朝他拱手道：“崔大人多番提点，我与内子感激不尽。”
崔内侍忙还礼道：“小顾大人千万不可，奴婢也是奉旨行事，魏大人怕奴婢交代有误，这才嘱咐了要奴婢一定说清。”
顾衡眯眼笑了笑，“魏大人这份心意，我顾衡记下啦。崔大人请回罢。”
崔内侍是任务完成、两头皆得了好地回宫去了，我却在马车上对着那一大箱子头疼，“现在怎么办，别人服丧，我俩携带家眷财产离开？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顾衡轻松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安心啦，圣上肯定早就安排好了，不然也不会把这个箱子都送给我们。他说找不着就不必回来，说的是不必，而不是不许。而且我们要找的东西，已经在这里了，什么时候、找到多少，那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吗？隔几年找到一曲半阙的，他们也说不着我们的闲话。”
“可是……送我们那幅画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行路难，大约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比喻我们这一路。另一个或许是说……如果哪一天我想回来了，还可以凭着这首诗。”
我觉得自己在做古诗文阅读题，“说得也是，那什么，标准答案模板怎么说来着，暗喻了作者的政治抱负，表明了作者对从政的期待，体现了作者的乐观豪迈心理。对吧？”
顾衡捶了我一下。
我调侃完之后，还是有点不能相信，“那……就这么走了？”
顾衡摇摇头，“先回府。”
顾府此刻也是一片兵荒马乱，顾大学士与荣平郡主都没回来，我们只说要换衣服，根本没人管我们，都忙着准备丧期内的服饰用品去了。
我们一回院，立刻让人锁了院门。我让阿绿她们把之前整理好的行李都搬上外头租好的马车，立即从角门离开。开心就开心在，顾衡的院子离街道近，就隔了一条夹道，加上院里都是自己人，守门的婆子也被拉出去吃酒了，这还有什么为难的。
动静大是大了些，但以我和顾衡现在的恩宠来说，下人根本没人敢多说一个字。其余人呢又都忙别的去了，根本无暇顾及我们这个院子正在偷偷撤离。就算有人要出去通风报信，我也早锁了院子各处，谁也别想出去。
我和顾衡洗漱出来，就捧着一碗馄饨坐在院中间看他们搬东西，边看边吃。我的那碗是茭白肉馅的，还放了些许芹菜，咬下去清新可口，配着香浓的排骨汤简直不要更好吃。顾衡这个异类吃了个西红柿鸡蛋馅，还另外叫了一份煎饺和炸酱面，看得出来昨晚上饿得不行。
我哇了一声嫌弃他吃这么多，但吃完馄饨也觉得饿，又添了一笼灌汤包。
顾衡：……
大件的东西没什么好带的，就算有也早早托了水路运走了。荣平郡主不会闲到来查我的库房，自然没人发现。如今都是一些零散的小件东西，但也足足装了三辆马车。来一辆走一辆，我跟顾衡就翻着箱子里的手札看。
书上都是从左往右的简体字，我看得分外亲切。两人记的都是各自一些经历，例如怎么到这来，怎么相识，又怎么揭竿起义平定天下。这两人几乎是全才，除了刚开始那阵迷茫过一段时间，很快就找到了生活目标。
他们比我们不容易多了，生在乱世，正是风雨飘摇、大厦将倾之时。想一想这两人当时并肩开拓出一个全新的王朝来，最终一生一世一双人，共享天下，我就莫名觉得热血沸腾。
看着看着我产生了一个疑问，“你说圣上是不是……把咱俩当成太|祖皇帝和明贤皇后转世了？”
“不会吧……”顾衡嘴上这么说，眼神也犹疑不定的，“图什么啊，穿一次体验人生就差不多得了，还携手来玩第二次？还玩得这么挫？”
我哧的笑了一声，“那比起他们宛如开挂的人生，我们是要差劲许多。可是，说不准他们最后就陷入各种权势斗争里了，你我还能游山玩水，岂不是美滋滋。”
顾衡对我偶尔冒出来的骚话无能为力，只能跟着说：“是啊，还不是美滋滋。”
我将书合上，“不管怎么说，圣上这样替我们着想，我总觉得心里……”
顾衡微微笑着，“我的小羲和真是……”他收敛了笑容，“圣上那样疼我，我心里也都记着呢。回头我们也给他守孝好不好，再去庙里给他和皇后立个往生牌位，时时供奉。希望来世……他们能够像我们这样，平平安安地厮守一生。”
我也望着他笑起来，“好。”
等到院子里只剩下原本顾府的侍女时，顾衡满意地点点头，“轮到我们了。”
我们自然不从角门走，我让人开了院门，两人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出去了，门房虽然疑惑，但无人敢上前阻拦。除了嫁进来那日 ，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亲自走过正门，因为都是坐马车出去的。
顾衡拉着我的手回头看顾府那块匾额，我也随他一并回头，微抬头凝视着这座府邸。有过真心也有过假意，到底都过去了。他轻轻摆了摆手，“再见。”
我也轻声说：“再见。”
我们就这样随意地在街上朝城门口那个方向走着，走了半条街，顾衡说：“我们是不是忘了给自己叫一辆马车。”
我：……
我觉得我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我不应该跟他一起走。
忽然有一阵香风拂过，一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我们面前。一只纤手掀开车帘，却是丧服打扮的襄城公主，怀里抱着一身素服的佛佑。
她神色略有憔悴，“我穿成这样，不便下车。”
我跟顾衡赶紧给她行礼，有种做坏事被撞破的心虚，“您早上好，这是要入宫去？”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她拿眼角挑着我们，却经不起佛佑朝我这边扭动的身子，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抱过了佛佑。
佛佑真是可爱啊，我亲了他一口，他虽体会了此刻气氛般不再挂着甜甜的笑容，也亲昵地蹭了我一脸口水，又要过去蹭顾衡，被我及时抱住了。
顾衡言简意赅回道：“圣上口谕，让臣二人即刻出京，替他老人家寻找被大火烧掉的琴谱。据说那琴谱是明贤皇后辑录成册的。”
襄城公主微微怔了怔，竟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来，“父皇他可真是……罢了。本宫听说他临行前，弹了一曲凤求凰？”
顾衡应了一声是。
“从前他与母后时常合奏这一曲，自母后仙逝，我再也没听过他老人家弹琴了。”她大约是瞧我们不解，还给我们解释道：“我带阿年到京城外的庄子上散心去了，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难免周折了一些。我本想直接入宫，可后来圣上竟留了口谕给我，说，勿扰我儿好梦。你们说说他……”
她似要笑着叹口气，一双眼睛里却盈满了泪水。她拿帕子拭了拭，“既然如此，那我定要打扮得端端庄庄的，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
我低声说：“殿下节哀。”
“好啦，不说了，耽误你们的时辰，”襄城公主抬眼看着我们，却奇道，“怎么，你们这是要走着出去？”
顾衡颇为尴尬，“这个……臣怕家父家母知道……”
襄城公主了然地颔首，“我知道了，既如此，那你们就坐我的马车离京吧。”她又看了看明显与我显得更为亲热的佛佑，“也算是替佛佑还你们一个人情。”
顾衡推辞道：“这……怎好耽误殿下入宫，若殿下好意，不妨请人回去，再将府上马车借一辆与臣。”
襄城公主想了想他的话，点头道：“也好。”
然而此时，我却有些舍不得佛佑了，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别忘记我们。”但再舍不得，也还是要把他送回襄城公主怀里。他看着我，像是感应到什么般，忽然大哭起来。
襄城公主拍了拍他的背，却道：“这孩子，知道外祖父离我们而去了呢。”
我也低下头去，“是啊，小殿下真是聪颖。”
她唇边微抿，抱着佛佑坐回去，将车帘放下。马车渐行渐远，只余我和顾衡在原地还望着被马蹄惊起的尘土之气。
顾衡轻声问我：“难受了？”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告别本来就是这样的，刚刚没意识到，还以为自己很放得开。”
顾衡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贴近我身旁。
襄城公主府的马车没一会儿就到了，她倒大方，将车与车夫都送给我们了。有了她的车驾，我觉得都不用拿出圣上赐的卷轴，这已经是最好的通行证了。
可城门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此去一路或许是美好愿景在前，但这近两年时光的确犹如人生再一世。这繁华京城，喧闹物事，还有那么多人影都一一镌刻在了心底，难以磨灭。
而分离本身是一件悲伤的事，无论生离抑或死别，一想到要与熟悉的人与事分隔，再好的时光与回忆都只能作流云散，心里就沉甸甸的。
想到这里，我竟然不自觉地念了出来，“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散。”反应过来时，自己也忍不住呸呸呸了几声，“我胡说八道的，你别理我。”
顾衡的目光微微偏过来，日光从颠簸的帘子中映进来，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星辰大海。
“我才不管什么琉璃什么云。”
他唇边依旧是我熟悉的灿烂笑意。
“只要我活着，总是陪在你身边的。”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前路共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