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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放狠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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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抬眼,他已经拉着我往里走,绕过池边,水阁外立着的仆妇喜道:“四少爷来了!”随后看到身侧的我,表情一滞,小声喊了一句:“四少夫人好。”
我看过去,阁内一直亮堂堂的,我知道,那是我喜欢的连枝灯摆在了四处。那仆妇刚跟我问完好,身后的阁门就被拉开了,一个婢女模样的打着灯笼站在前头,扶门而立的是一个高挑纤弱的女子身影。
她挽着坠马髻,牙色交领衫搭着轻薄的雪青色纱裙,面容娴静,举止雅致,如笼在烟雾中一般。第一眼看去,她有一些像白羲静,但身上的傲骨使我立即分清了两人。白羲静永远不会露出她那样的神色,明明我跟顾衡是主人,却果然像顾迎所说的那样,好像我们打扰了她。
这样的美人,怪不得会名动京城。
她向我们行了一礼,声音清如山涧清泉,“见过四少爷,四少夫人。”
我没话找话,转头跟顾衡说:“她身上的衣服挺好看的。”
像是唐制的齐胸襦裙,这儿并不是没有,只是大雍讲究衣饰简单便捷,因而不怎么流行,在贵族圈子里自然更少人这样穿着。
云意沉听到我的话面色微凝,开口道:“意沉曾画过不少衣裳式样,身上这一件便是,还有其他几件式样未制成,若夫人不嫌弃,意沉可以赠与夫人。”
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她,是任何我交好或者没来往的其他姑娘,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她的人情,我不愿意收。
我遗憾地说:“不用了,我怕穿不出来。”
顾衡自然地接了一句,“你穿什么都好看。”
我感觉袖子下要起鸡皮疙瘩了,他却不以为意,问云意沉道:“不请我们进去吗?”
云意沉侧过身子,“是意沉疏忽了,四少爷,四少夫人请。”
我跟顾衡踏上木制的阶梯从廊下换了鞋入屋,比起那日空荡荡的屋子,如今确实大不一样。里头以纱帘相隔,她起居日常的那间四面挂了书画,燃着香炉,窗下还摆了古琴,临水那处搁了一张长案,上头纸面的字迹才刚干透。我眼睛忍不住瞄过去,是端正的簪花小楷,比起我的字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云意沉请我们在垫子上落座,就坐在对面为我们泡茶。她的袖子微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淡若远山影的峨眉在眉尾弯出一道温柔的弧度,眸光低垂,神情专注。一举一动,都比我更像一位大家闺秀。
我连喝茶的心情都没有了,指尖在身下的垫子上不自觉抠着。
顾衡说:“大晚上不喝茶,睡不着的。”
云意沉动作一怔,茶杯里的水就满出来了一些。我对顾衡的这句话非常满意,“对,我俩习惯喝白水的,云姑娘不用麻烦了。”
她颔首道:“是,意沉大意了,还望四少爷与四少夫人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我佯装打量着四周摆设,漫不经心地说,“你看这儿被云姑娘布置得这么好看,真是有劳了,只可惜回头你走了,这些东西都要带走。”
不等云意沉说话,顾衡就配合道:“干嘛,你还想克扣人家行李?”
我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没有,你看云姑娘心灵手巧,暂住我们这都要精心布置,我羡慕嘛。”
顾衡顺着我的目光也开始环顾四周,云意沉柔声道:“既然夫人喜欢,意沉大可以留下来,这些东西也就不必搬动了……”
顾衡径自打断道:“这还不好办,云姑娘清点一下东西,回头我弄双倍一模一样的送给她不就好了。”
我摸着下巴,尽可能克制着笑容,“有道理,不知云姑娘意下如何?”
我俩这一唱一和十分明显,她应该已经看出了意图,原本跪坐在垫子上,此刻挺直了腰身,却将头垂下,正是我见犹怜的模样,“本来意沉确实不该打搅,但太夫人的话,意沉不敢违抗,也不敢让四少爷因区区一个意沉冠上不孝二字。但意沉不会打扰四少爷与夫人,只想有一处地方安身立命。”
安身立命这四个字听着耳熟,我想起某部剧里董鄂妃临死前问福临,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立命。福临答道,往山水间。他们最终没能如愿,没能去往他们想到的江南。纵有为她出家的传言,那个人到底是回不来了。而此刻的我和顾衡也正被各种纷扰缠身,宫里府里都不太平,我们各自面对着繁杂的事务。即便坐享荣华富贵,可总觉得不快乐。
她想有一处地方安身立命,我也想要一个地方安身立命,只有我跟顾衡两个人。
顾衡见我久久不语,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一下醒神,再看面前的他与云意沉,目光微低,“没事,只是忽然有点累。”
我跟他起身要走,不知怎么步子一停,回头对正准备送我们出门的云意沉说:“你可以留在顾府,但不是在这里,是在郡主养歌舞乐姬的地方。我给你三天,你选择自己搬过去,还是我找人帮你挪过去。提醒一下,我的人可是很凶的哦,弄疼你就不好了。”
“夫人……四少爷……”云意沉眸光一沉,自我面上扫到顾衡那边,顾衡却只望住我笑,没有看她一眼。
刚出跨院他就笑着把下巴搁在我肩膀旁,“这是不是,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啊?真打算替我顶着那老太婆了?想好了没有,阿娘都不敢这样顶撞她呢。”
他呼出的气喷得我脖颈痒痒的,只将肩膀一耸,“不是说好你解决的吗?你怜香惜玉,那只好由我来放狠话了。”
顾衡好笑道:“我哪儿怜香惜玉了,我本来打算先劝她自己走的,看这意思是不肯了,就干脆没说,等圣上那边消息。谁知道你就放了狠话,也不给我表现机会。”
“表现机会多得是,明天陪我去见一见大姐姐?我差点把她给忘了,她说不定要以为我反悔了。”
当日跟白春暖说好五天……现在已经爽约好几天了orz
顾衡道:“反正已经放了她鸽子,不如再等等,我后天才休假呢。”
我:……
我本来打算自己去,但第二天恰好某家夫人有个宴会,荣平郡主一心给顾迎挑个好夫婿,因此我也只能陪着去了。正好记着孙氏的话,一并为白羲安看看。到了地方才发现是濮阳郡主府,那是荣平郡主的堂妹,秦喜与秦乐的母亲。襄阳侯夫人也在,她拉着我就问荣平郡主,“我怎么听说你家太夫人接了一位姑娘入府?”
荣平郡主丝毫不介意她不善的语气,笑着将前因后果说给她听,襄阳侯夫人的面色才缓和下来,“她倒荤素不忌,什么人都敢往府里拉。你也不护着羲和些,幸而阿衡懂事,没有给她名分。不然你看定远伯会不会与你家善罢甘休。”
我忙出来打了个圆场,“荇姨疼我,阿娘也疼我,但太夫人毕竟是长辈,俗话说百善孝为先,没有阿娘为了儿媳跟婆母顶撞的道理。我父亲与兄长是相信阿衡的人品才将我嫁过来的,此事自然由我跟阿衡解决,到底是我们疏忽了,吃个教训也好。”
“瞧你这张嘴,跟你阿娘学坏了。”襄阳侯夫人虽然一心要为我出气,也知道这事跟荣平郡主无关,踩着台阶就下了,“你如今是圣上封的命妇,她呢,不过坊间任意买卖的玩物罢了,不必为她与阿衡置气,倒伤了你们夫妻的感情。依我看,你不必理会她,只当个下人待就是了。”
荣平郡主捡了朵盘子里盛着的花朵在手中把玩,“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她跟阿衡有自己的主意呢,哪儿用我们插手。”说着笑看了我一眼,“怎么样,用不用阿娘借人给你。”
我顿时想起昨晚说的要让人挪云意沉出去的话,心虚地摆了摆手,“这等小事,何必劳烦阿娘。”
襄阳侯夫人道:“羲和不用跟你阿娘客气,她手底下都是宫里头养出来的好手,可不是寻常守卫能比的。”
“不、不用了……一个女子而已,闹那么大动静说出去也不好听……”我赶紧给襄阳侯夫人奉了一杯蜜酒转移话题,“多谢荇姨关怀,您尝尝……”又殷勤地给荣平郡主也倒了一杯,“阿娘可千万记着顺便帮我家五妹妹挑一挑人。”
荣平郡主接下酒盏,在唇边微微一抿,娇嗔道:“知道了,急什么,我跟你荇姨会看的。”
她本就生得美,顾衡顾迎的桃花眼皆来自她遗传,又保养得年轻娇俏,这么一瞥,风情俱在眼角眉梢,我手一抖,端着酒盏就去找顾迎了。顾迎正跟秦喜秦乐行酒令,玩得不亦乐乎,见到我直扯我袖子,“羲和来来来,我们行的这个令人越多越好玩。”
我刚出一坑又入一坑,心想行酒令我不会玩,劝酒我还不会吗,就在她身旁坐下了。顾迎玩得兴起,手肘一挥,恰好秦乐要给我倒酒,两相撞在一块,一盏蜜酒都倾她裙子上了。她呀了一声就站起来,望着裙子上的污渍手足无措。
我跟郡主都心知肚明今日她是主角,给她准备的衣裳极尽明媚。桃花的裙上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下摆上的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如今染了这样黏糊糊的污渍,一眼就瞧见了,遮都没法遮。
秦乐连连道歉,顾迎也不好意思怪她,幸好荣平郡主知道她靠不住,吩咐人多带了一身。顾迎跟着秦乐去后边的小院里换衣服,她俩闹腾鬼一走,我跟秦喜不约而同舒了口气。对望一愣,就一齐笑出了声。
等了好一会儿秦乐先回来了,说顾迎嫌送来簪发的花不好,自己折去了。
秦喜吃了一惊,责备她道:“你怎么能让阿迎一个人去呢。”
秦乐委屈道:“没有,我叫了下人陪她去的。”
我忙说:“阿迎又不是头一回来了,由她去吧,我们自己玩自己的。”说是这样说,到底有点担心,想打发人去跟郡主说一声。今日也有男客在,而且没那么熟,要是顾迎一个人碰到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