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周云

3、死别

　　炎热干燥漫长的夏季终于在微弱的蝉鸣声中落幕。初秋的天气偶尔会凉凉的。那个午后的碎碎阳光，大概夜颜一辈子也无法忘怀。她哭得已经没有逻辑可言。奶奶去世了。从小跟奶奶一起长大的她，与她生命而言，如母亲一样的奶奶走了。她悲伤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责怪自己最近运气太好。所以，老天带走了奶奶。作为一个坚定的有神主义论者，一个坚定的唯心主义的记叙者我来说，我百分之一百能理解。我想夜颜也是这样的人。她买了火车票，回到了家乡那座小城。
　　殡仪馆，火葬场，出殡，哀乐，争执，秘密，反目，与她，从愤怒到泪水到心累到心死。苏政赶到小城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夜颜在一家咖啡馆见到了苏政。苏政握着她的手，给她戴上了一个男款的银镯。
　　【这个是我一直随身带着的，现在你戴着。】苏政的声音里满是心疼。
　　不过，那时的夜颜，有些惊恐于命运的安排，她坚定地认为，是因为她选择了和苏政在一起，所以上天惩罚了他。
　　【这不是惩罚。这难道不是因为奶奶要走，所以上天派我来吗？】唯物主义的苏政在听过夜颜闺蜜的话后，得知了前前后后这几周来发生的事情。
　　夜颜终于肯把眼神定在他脸上。咖啡馆里的人都看向那个放声痛哭的女孩。人们在猜测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多金公子和一位伤心欲绝的年轻女孩。各种版本纷至沓来。只是当事人只在他们的世界中。那男人只想要捧她在手心，护她一生。那女孩只觉得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走了，也许他是那个命中注定，奶奶帮选的来继续照顾自己的良人。
　　回到那个他们相遇的城市。她总是会沉寂在失去至亲的疼中，除非他能暂时将她带出来。时间却不会因为一粒尘埃的痛而停止。渐渐的，她恢复了起来。打起精神过日子。当然，那痛，失去过的人知道在哪里。
　　秋去冬来，皑皑白雪中，他从身后揽过她看窗外的落雪纷飞，一室温暖。她有些懈怠学习，像个小女人一样煲汤下厨。他在无数个加班夜里，都能看到屋内橘黄色的灯光，她披着长长的披肩，看一本书。春天总是让人想到勃勃生机。就算是快要离别的人，也会贪婪无限春光，忘记即将到来的痛。他在公司越来越顺利，有时候看着她在拼命补习语言，突然会冲过去把她拉进怀抱住，一言不发。只是，那时的他还不会自私的把她留下。因为，他还没想最平淡无奇的婚姻。她却清楚地觉得自己出去既是为了自己的未来，也是为了他们的未来。只有自己更优秀，才有可能有的未来。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的，她出国的时间被推迟了。有喜悦却更多的是恐惧。一赏贪欢的词无数次出现在她头脑中，挥之不去。苏政却安慰到，只是推迟，没问题的。接下来就是满心的愉快。自己的她可以呆更长时间。
　　一个周日，他在搬出来后回家和母亲、外祖父一起吃饭。饭桌上，母亲开口道【听说你的公司打算派你到A国去。你怎么打算的？】
　　【还在考虑。】苏政放下筷子说。
　　【因为她舍不得走吗？】苏母问。
　　苏政愣了下。他自然想到母亲怎么会不查他为什么突然搬了出去。【不是。她也马上要出国实习去。我是在考虑为什么要出去，意义何在。】
　　【吃过饭后再说吧。】一直沉默的外祖父突然说了句。
　　晚饭过后，苏政随母亲在书房坐定。沸水泡出的茶叶清香萦绕在屋内。春末的花开到荼蘼混着茶叶的香气，反而让人有些生厌。母子两人从未谈心。于是，自然不知道怎么开场。
　　【这是今年新的龙井。现在刚好。你喝吧。】苏母静静地说到。她回想起她对这个惟一的儿子总是淡淡地。其实，她很少真正去凝视儿子。因为那张脸，长得如此像他的父亲。当然，所有这样的故事都是这样的。她没能跟他有个结局，但孩子却是不争的结果。她得知儿子的感情现状后，反而可怜那个女孩。同病相怜，感同身受，似曾相识都可以解释她的感受。大家一定会问，她的家世不差啊。是啊，可是总会有更高的，不是吗？金字塔的最顶端怎么会是她的世界。况且现在她有的一切，都是父亲在那段往事后，拼命挣来的。父亲的话又回响在耳畔【我的女儿虽不是金字塔顶端那个世界的公主，却实实在在是我的掌上明珠。我定会尽我所能给她更好的生活。不需你担心。】两行清泪又一次滑过腮帮。有些许蜿蜒，因为岁月给她的皱纹。这么多年，父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却顽强地和天争命，还是不放心她。
　　【母亲。】苏政第一次觉得有些拗口的称呼。跟夜颜在一起久了，她习惯称呼那个很少来往的母亲为妈妈。他也开始觉得母亲有些过于正式。
　　【你看看这封信吧。】苏母打开黄梨木的一个小格子，递给了儿子一封信。
　　苏政眼前闪过一次家长会的情景。几个得体大方的女士在一旁低声说着些什么。
　　【苏政那个孩子还真是争气。也算李离的一个安慰了。】
　　【话说回来，她当年放着那么多追求者不选，偏偏去做了小。虽说是那样的人物，那样的家世。】
　　【她不过是因为一个情字。】
　　【终归是破坏了人家的家庭。最后两位老人不是…….】
　　14岁的苏政自然早就准备好这样的一天，这样的关于他父亲、母亲的消息。然而，字字句句入耳时，他还是觉得有巴掌一次次落在脸上。耻辱，他第一次体会到。
　　展开信纸，落笔苍劲，却能感到写信人的不安和迟疑。苏政折上信，走进外祖父的房间。站立良久，终于说了句【外祖父，您能告诉我他们的故事吗？】
　　背对着外孙的老者肩头微微颤着，【不过是云泥之别，不当匹配。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最终情深缘浅而已。】
　　【您觉得我应该去吗？去继承他的一切。】苏政满含泪水问道。
　　老者长长叹了口气，继而说道，【记得你当年选专业的时候，我说过，你母亲太苦，而你岁月还长，终有机会选择你自己的人生的。现在，就是你选择的时候了。你有能力继承他的一切，也可以拒绝他，当个医者。一切都在你。】
　　苏政慢慢转过身，准备离去。突然，老者又开口说了句【别忘了那个姑娘。】
　　暗暗的屋子内，月光偶尔洒进来。苏政眼前又出现了那字字句句。
　　【我对不起你母亲。然而当年的种种，想必随你年龄增长，自会明白我的无可奈何。我奋斗一生，终于为你得到了你应得的权利。我承认也是因为现在的苏家只有你这个独子了。祖父、祖母也后悔当年的所为。盼你认祖归宗，接下我们苏家的事业。苏正。】原来父亲的名字是苏正。他没有署名父。没有回避祖父、祖母接受他的原因。直截了当说明一切。如此，他连恨的理由也没了。多年后，他承认，他那时没有过多的考虑夜颜。当然，最主要的事，他那时没意识到那个决定会对他的爱情产生什么影响。我们可以理解，毕竟，他还没进入那个顶端的世界。
　　第二天，他再次和母亲坐在书房。他抬头望着母亲。就算岁月无情，母亲的美丽依然不容忽视。他站在一个男人的立场明白父亲当年一定也是奋不顾身过。
　　【母亲。你想我去吗？】苏政问道。
　　【我不知道。】苏母恍惚地说到。【前些年还很执着于你能否回到苏家。这几年突然觉得你娶妻生子，我含饴弄孙多好。】
　　【你愿意成为苏太太吗？】苏政继而又问道。
　　苏母突然笑了，【我从来不在乎那个位置，直到有了你。我万般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小政，母亲欠你的永远还不清。】说罢，放声痛哭。
　　苏政拥抱着母亲，柔柔说到【妈妈，你不欠我的。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吧。】
　　苏母哭到累极，摇了摇头，【我只想照顾好你外公。我这辈子最对比起的人是我父亲。他的身体这么不好也是因为我的事情。小政，不用考虑我，只想想你自己是否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