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响之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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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有比战场更加绝伦的音乐。
灼日，灰蒙蒙蓝与白混杂在一起勉强组合成天空的僵硬模样，血液淌进地里汇入三途川的涛声清晰可闻，空气里充斥着尸体被烈日炙烤后溃败在泥土里的味道，木头被火焰烧得劈啪作响，腾起的烟雾混合着烧焦肉类气息把亡者的灰烬连同灵魂一起慢腾腾得送到天上。远方有人击打着战鼓让大地都跟着震耳欲聋的节奏一起微微震颤；长龙鲸鸣着从骨质号角里挣脱而出，缠绕着鼓点和漆黑的乌鸦盘旋在空中，追随者亡魂对生者发出可怖的咆哮。整个世界都吵吵嚷嚷，只有那吮吸着血肉从枯骨里开出的花，殷红妖娆，娇艳得露出死的本相。
长谷部深深得吸了一口气，如果他有肺。他不明白为什么做为一把刀的自己会产生想要呼吸的冲动，正如他不知道为什么以钢铁为骨，在烈焰中诞生的自己为什么能听见火焰在断裂旗帜上燃烧。他感受到狂乱灼热的风穿过他的身体，在他身边呼啸而过带来远方骏马的嘶鸣；他看见刀剑对撞在一起产生出刺目的火花然后迅速暗淡下去被寂静而永远的黑暗吞没。他被主人挥舞着斩断最坚硬的铠甲，切开鲜红血肉，绞碎内里蓬勃跳动着的柔软内脏，最后他削断敌人威严的白骨，把武士送到死的彼端。
长谷部有一个梦想，这让他在被主人高高举起指向天空时任然忍不住为之兴奋战栗发出低沉的嗡鸣。他想永远这样被主人挥舞在战场上，杀戮，征伐，压切！他想——
就此折断在战场上！
长谷部睁开眼的时候入目的是烛火隔着纸门所发出的微弱光芒，那光颤颤巍巍得在黑暗中摇摇欲坠，映出一个浅浅的瘦小影子来。从睡眠中逐渐恢复知觉的神经懒洋洋地舒展着身体，打着呵欠告诉他自己正躺在榻榻米上。武士与白骨，战场与火焰，呐喊与号角都在长谷部睁眼的那刻集体收敛了声音，沉默着在他耳边飞速倒退，坠入幽寂的深渊不发出一点回响。他盯着纸门上的影子眨了眨眼睛，迷茫仿佛第一次拥有人形，愣了几秒才记起自己被审神者召唤在名为本丸的空间里再次为人效命，只是与以前不同的是，现在挥舞着压切长谷部的人就是他自己。
一向以严谨效率著称的近侍迅速起身整理好自己的仪容，跪坐在纸门前，用敬语对影子的主人轻念了一声打扰了便拉开了门。
“主上您应该休……”劝诫被咽回嘴里，正在费力拉扯自己身上绷带的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
“这种事您可以呼唤我的。”长谷部叹了一口气。在不久前的一次战斗里，女孩被对人的箭矢射中了肩膀。
我。
女孩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再指了指绷带，拇指和食指围城一个圈，竖起了剩下的三根手指。
可以的。
在长谷部有了属于自己意识的几百年里，他并没有见过太多和自己审神者同样年纪的女孩。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执拗得认为这个年纪的女孩都应该是吵闹而活泼的，开口就是初春里的第一声莺啼，一唱歌便能使世界都为之倾倒；但是他的审神者不是这样，所有的语言都被文字和双手替代，她自己从不发出一点声音。连疼痛都无法让她开口，顶多只是一声轻轻的闷哼。
长谷部走近少女接过她手中的白色布料：“可以吗？”他询问着看向自己的主人。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女孩有些呆呆得望着长谷部，过了一会儿才匆匆点头算是应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身背对长谷部，柔软的长发从脖颈两侧分开，露出截截脊骨在象牙般的皮肤下面弯曲成优雅的弧度。长谷部把绷带又在女孩身上仔细得缠了一圈，拉紧系成一个漂亮的结。
“痛吗？需要我松一些吗？”
这样就可以了。女孩摇了摇头，接着她右手握拳，对长谷部竖起拇指弯曲了两下：谢谢。
“主上……”长谷部看着年轻的审神者，女孩脸上细软的绒毛在灯火的映照下泛出点点金色的光来。棕头发的付丧神对女孩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您可以尽情得使唤我而不必感到害羞，这是我应尽的义务和……愿望。”
如果再不能被挥舞着战斗，那就用其他的来代替吧。
惊世骇俗的要求也行，微不足道的请求也罢，使唤我吧，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一颗石子扔进井里，长谷部没有听到回响。
女孩微微偏头，双手合十放在耳边：我想睡觉了。
为了表明自己是个仁慈的政府，每年被时空管理局征召的审神者都有一次回家探望的机会。去年女孩由于忙于应付检非为使而没有回家，今年是她第一次行使回家探望的权利。女孩很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走过木质回廊，在大大小小的鼾声里把长期以来一直用一根橡筋随意扎在一起的头发编成两根漂亮整齐的麻花。女孩穿上自己最喜欢的浅蓝裙子在镜子面前左照照右看看，提着裙子转了一圈还做了一个鬼脸。在确认自己万无一失以后满意得带上了镶着丝带与蕾丝的帽子仿佛女王最后的加冕，然后她才带着长谷部去了万屋。
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房子因为时空的扭曲而延展出了几乎无限的空间来，但依然被大大小小的商品塞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丁点空隙，放眼望去挤挤挨挨雕刻着精细花纹的木质货架在松香绵长的气味里看不到尽头。在缭绕的盘香烟雾中各种新鲜的科技产物，古老精致的艺术品以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都挤在货架上偷偷窥视着一切走进万屋的人，彼此之间发出肉耳听不见的窃窃私语。你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
你觉得这个可以吗？女孩把一个陶瓷小猫举在头顶用询问的眼神望向长谷部。这个呢？这个？她左手举着一个镶着不知名金属的雕花烟斗，右手拿着一串宝石做的念珠像天平一样拿着它们上下摇摆。
“您可以随意挑选。”长谷部不禁哑然：“我带了足够的钱。”
和人的热枕相比，现实似乎总是有点过与无情。
电子合成的铃声在低矮的铁质栅栏后面响得突兀而刺耳，女孩嗯响了自家的门铃以后并没有人回应他们。
对不起啊，审神者回过头来在自己家的门前露出无奈又尴尬的笑。我的家人不在家，她对身后的长谷部打着手语。
“您无须自责。”长谷部把提在手里从万物带来的礼物放在地上：“我和您一起等候便是。”以长谷部的身手翻越栅栏再从玻璃的窗户里跳进去然后打开门并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他可以直接简单粗暴地斩开那看上去不怎么厚的门板，但直觉告诉他这样做并不能让他的审神者开心，开门的人只能是她的家人。
长谷部并不清楚自己和女孩一起等待了多久，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一向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他看见麻雀在蝉鸣中从枝头跳向另一个枝头飞向远处，太阳由金黄变成橘红顺着电线杆从房顶落到街道的尽头，伴随着逐渐出现的星辰把大片大片的云雾染成绚烂的红与紫。长谷部的目光移回到自己的审神者身上，小姑娘抱着双臂在他腿边和她的礼物靠在一起蹲坐在地上，小小的一团好像并不比她身边的口袋大多少。长谷部看着那两根从帽子里面垂下来的麻花辫，想起在今天早晨的时候小姑们把它们梳好又散开，反复了好几次直到她确信两根辫子都是一样的长度。光亮终究是越来越来暗了，在逐渐暗下来的光里女孩身影慢慢得变得有些模糊，恍惚间似乎要被那些塞得满满的口袋埋没起来。
“你们是……？”妇人迟疑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长谷部抬眼看到一张和女孩相似的脸，视线向后移动，女人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小男孩。男孩手里牵着从公园里带回来的彩色气球，汗津津的小脸被晒得通红，圆圆的眼睛里是狂欢过后还未完全退却的兴奋。
妈妈，原本蹲坐在地上的女孩站起来，用手比划着把长谷部介绍给自己的父母，这是我的朋友。
“回来了啊。”女人的表情在惊异之余显得有些冷淡，“你是今天回来？”她甚至有些怀疑。
“姐姐！”比道歉更先到达的是男孩惊喜的尖叫，他快步奔跑到女孩的面前扑在她的怀里，在浅色的裙子上留下两个脏兮兮的小手印：“你带了什么礼物给我？！”好奇与探究的眼神停留在长谷部脚边的口袋里，男孩理直气壮得问道。
“知道带礼物回来，懂事了。”环绕在众人身边的尴尬似乎随着男孩的大笑声被瓦解掉了，女孩的父母跟着他们的小儿子围在孤零零的女孩身边。钥匙插进门栓里随着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女人打开房门朝女孩和她的近侍招手：“既然回来了那就一起吃饭吧。”
“感谢您的好意，但是政府给予我们的时间并不多。”长谷部牵起女孩的手上前一步拒绝了女人的邀请。“而且，”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女孩：“光忠和歌仙应该已经准备好料理在等着您了主上。”
女孩低着头没有说话，在长谷部的记忆里她也从来没有说过话。他感觉到被窝在手里的小手轻轻地回握住了自己，这已经足够了。
两人回到本丸的时候天空已经彻底变成了深邃的宝蓝色，长谷部想晚饭可能已经冷了需要热一热，在此之前他的审神者需要换一件衣服再洗个澡。他拉开本丸的门，然后被乱藤四郎撞了个满怀。
“你看我说他们回来了！”金头发的小短刀笑嘻嘻得扑到女孩的怀里朝门内里大叫了一声，然后便听到小孩子们的欢呼声，他们从房间里齐齐跑出来叽叽喳喳得把两人围在一起。
“主将你怎么才回来啊！”
“主将今天的农活已经干完了哦！”
“主将你有没有带礼物回来啊？”
“主将下次带我也去现实好不好？”
“欢迎回来哦，”烛台切跟在短刀们的后面，金色的独眼注视着那个被小孩子团团围住的审神者：“就等你们两个回来吃饭了。”
“……”有一个怪异音节的响起，音色粗粝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它像封尘许久的老旧唱片被再次播放，喑哑失真，干涩如同皲裂的黄土。所有人都惊异地望向声音的主人。
由于太久没有说话女孩的声带已经有些退化，嘴唇张张合合但就是发不出声。光是一个音节就已经花费了她很大的精力。
“私……“许久未曾使用过的声带被拉扯得发疼，但是她依然执拗而迫切得想发出自己的声音。所有人都静下来专注地看着女孩，一时间人们只能听见空气穿过声带发出的嘶嘶响声。
”私……が帰ってきた……”话终于说出来了，年轻的审神者在心中舒了一口气。
震惊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长谷部：“恩，欢迎回来。”他笑得几乎眯起了眼。
紧接着其他的人也陆续反应了过来。
“欢迎回来！”他们在暖黄色的灯光下一起说道。
小小的石子扔进井里，终究还是听到了热烈的回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回响之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