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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chapter 35 ...

  •   〖35〗
      如果现在回头,应该说些什么?
      结城爱花此刻盯着装有安七弦骨灰的檀木盒,脑海里掠过无数往事,那些夹杂了哭喊和失措的画面每一幅都是走马观花,一闪而过。
      嗯……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她不停转动眼珠,却始终没找到一个可供直视的点。她脸上的妆是花的,身上的衣服也是脏的,几宿未眠加上长途奔波,两眼早已是布满血丝,可好不容易从京都脱身回到东京的公寓,她却找不着一丝困意,径直把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丢,独把骨灰盒搁到茶几上仔细端详,一句话也不说。
      她不觉得悲哀,也丝毫没有愧疚,只莫名感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空旷在持续发酵。
      安七弦死了。
      她突然在心里告诉自己。
      他真的死了。
      她默默重申。
      嗯……所以呢?
      结城爱花想不出下文,双脚仿佛黏上胶水被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咳……”
      她清了清嗓子,空荡而又昏暗的客厅静得吓人。
      她望着不远处棱角模糊的楼梯,蓦地想起《咒怨》里那个浑身裹着塑料袋一点一点从上面爬下来的女鬼伽椰子,顷刻间就在她空白的脑子里炸出一道光。
      结城爱花三两步冲到玄关开灯,再转头,通往二楼的台阶上什么都没有。
      她又看向茶几上的檀木盒子,没有任何异样。
      果然……
      结城爱花笑起来。
      刚刚那一瞬间产生的恐慌,并不是受电影的影响。
      她只不过是有一秒,把伽椰子的脸换成了安七弦。
      “真的是,又不是我把他推下去的。”
      结城爱花自嘲地笑笑,下一秒整个人跟脱了力似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样子像是不堪重负。
      “我的……错……?”
      她迷茫地盯着自己的脚边,一手抚摸着脚踝一手伸进口袋拿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未接来电,打来的人是她的前夫,安恩。
      她选择了无视,点开通讯录找到自己女儿的电话拨过去,十几秒后通了,传来的却不是她记忆中的嗓音。
      “七里病了。”另一头握着手机的男人胡子拉碴面容憔悴,说话的语气流露一股浓浓的疲惫。
      “……是你……怎么了,什么病……”结城爱花没有停下摸着脚踝的那只手,“感冒?发烧?”
      “呵,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两种病是吧。”安恩摸了摸下巴轻校,充血的眼睛望向在病床熟睡了的女儿,“小七现在可是连话都讲不了了。”
      “到底是什么病。”结城爱花眉头一皱拔高音调质问。
      “癔症。”
      “……什么?”
      “就是精神病啊,怎么,当警察那么久,没遇到过一个有精神病的?”
      “……如果,这个时候,我在你面前,我一定会一巴掌打过去。”
      “哼,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争执?”
      “挑起来的是你吧!”结城爱花猛地狰狞起脸色对着手机大叫起来,“七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快点给老子讲啊!”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传来一阵叹息声,“人跟木头一样,对什么都没反应,时不时还会发狂,生活不能自理。”
      说完。等了半天,那头的女人迟迟没传来回应。
      “说话啊你,聋了?”
      “……”
      又等了会儿,他隐约听见了吸鼻子的声音。
      “能好么?”
      明显哑了些许的声音,他听完竟回答不上来。
      “这个……”安恩垂下眼看着放在床脚的棉拖,“难讲,医生说这种病可以治,但好不好得起来因人而异。”
      “……你在哪找到她的……”
      “医院,是她的朋友找到她然后通知我的。”安恩起身来到窗边,处在深夜之中的京都沉寂而又透出些许阴森气息,他记起那天女儿躲避他的举动,哭得眼泪和鼻涕到处都是,几乎是立刻就刺痛了他的心。
      也就是那时候他才知道,安七里打从心底一直怪着他,不单是因为她哥,也是为她自己。
      或许,她已经从七弦那知道了一些事。
      一些,他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过错。
      “爱花,你当初要是没寄那封信,我儿子也不会跳楼。”
      “……”
      “他死之前肯定还在怨我……在中国他们处境最艰难的时候我不在,害他母亲自杀的人,却是我……和你。”
      “……”
      “得了那么严重的病,身边一个靠得住的亲人都没有……说到底,他就是不信任我们啊,恨我们,对小七恐怕也一样。”
      “……”
      “小七她,竟然也帮着她哥瞒这件事……呵,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那个姓温的怎么可能靠得住……”
      “……”
      “其实吧,我一直都觉得,七弦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污点。”
      “……”
      “你知道的,我很追求完美。”
      说完,安恩低下头,六层楼的高度已足够令人畏惧,他却突然很想知道人究竟要有多绝望才敢无惧于破碎的痛楚跳下去。
      女人在那头保持着沉默,没有挂断电话。
      “哈哈,我们俩会遭到报应的吧。”
      ——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啊,我们。
      任性,肆意妄为,挥霍着成人的自由,对一颗幼小敏感的心灵不管不顾,任由它偏离轨道,变得孤独而压抑。
      七弦……
      我逃避责任的时候,你一个人经历了什么……
      你,恨我多久了呢?
      走神之际,他忽而听见结城爱花颤抖着的声音——
      “我不后悔。”
      他一愣,“哦……所以呢?”
      “……”她又不说话了。
      “既然不后悔,那你哭个鬼。”
      嘟——嘟——嘟……
      回应他的变成了忙音,他盯着手机看了会儿,叹口气转过身背倚着窗台,深邃目光投向床上的女孩。
      「阿恩——!」
      电光火石间,一个久远的声音在他头脑里闪现,轻而易举地在他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可笑的是,他竟有点记不起来女人的样貌,是长发还是短发,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一概都模糊了印象,只记得她最爱叫他的小名,整日跟在他屁股后面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惹人厌,却也惹人怜。
      不知不觉,这中间竟过去了十几二十年。
      那块“牛皮糖”原来真的离开了那么久。
      他想着,一步步走到女儿的床边,凝视对方乖巧的睡颜。
      “……该认错了吧……”
      他对自己说。
      >>>
      重新拿起这枚画着鸟巢模样的邮戳,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倒退回了二零零八年——
      夏日,午后,艳阳高照。二十五岁的结城爱花扎着马尾,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打扫屋子,推开丈夫许久未曾打开过的房门,她望着满地的尘埃五味杂陈,许久后还是拿扫把仔仔细细清理每个角落,然后又把书桌里里外外擦了个遍,地板也拖了两回,正当她想将辅在床垫上同样落满灰尘的床单拿去洗衣机洗时,枕头底下压着的一个信封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那个信封被拆开过,上面写着的收件人是安恩,而寄件人的名字她全然陌生——许杉生。
      谁?
      结城爱花的心咯噔了一下。
      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很中性,她无法看出来是男是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寄信人来自中国,而且地址是中国杭州。
      她犹豫了会儿,把手伸进已经撕开来了的信封里,接着便抽出了张薄薄的信纸。

      亲爱的阿恩:
      你好吗?
      最近家里出了很多事,警察三天两头就要过来找我一次。怎么说呢,爸爸贪污受贿的事给发现了,自从他被拘留以后妈妈就非常憔悴,天天以泪洗面,其他亲戚都在忙着跟我们家撇清关系,不过还好法律严明,贪了的都没能逃脱。
      你当初说得很对,只可惜爸爸不听,非要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才后悔,已经太晚了,唉,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托监狱里的人问了,爸爸连着几天都不怎么吃饭,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垮的……唉,警察最近找过我好几次了,还好你不在,不然一定会让你很为难吧?我们都是靠自己才把公司做大的,可在他们纪委眼里,你是他的女婿,弄了这么一个大集团,他们怀疑我们背后有猫腻也正常,不过如果是你在这被他们各种盘问的话你一定会很生气吧?还好你不在。抱歉啊,都是我连累你了,如果他们打电话给你问什么事,你就跟我们尽量撇清关系,我爸爸贪污本来就不关你事。
      你最近忙得怎么样?研究有进展吗?打给你的钱够吗?还要不要?七弦最近感冒了,半夜发高烧,他意识不清总念叨你,等这段时间风波过去你能不能回来住段时间陪陪七弦?他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
      最近时常做梦,梦到跟你刚在一起的时候,你总爱帮我打理我的头发,自从你不在身边,我整天顶着一头乱发跑上跑下,员工背地里都在笑我,你肯定觉得我很没用吧?连这点小事都要赖着你……阿恩,你快点回来吧,我有好多话想说……我现在不知为何写不下来了……
      公司的事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我和七弦都等着你回家。
      我爱你。
      你的杉生

      看完最后一个字,结城爱花感到头脑一阵眩晕。
      她把那封信反复看了又看,渐渐得出了一个事实:这个叫许杉生的女人,跟她丈夫有关系。
      居然,连孩子都有了……
      她感到难以置信,视线撇向信封正面写着的寄件时间,距离安恩离开家门的日子仅隔了七天。
      结城爱花咽下一口唾沫,无力地坐在床上任凭脑海里思绪万千。
      她丈夫走了将近半年,也许是去找那个女人了。
      他去陪那个许杉生,还有那个叫七弦的小孩,对她和七里却不管不顾,电话不打也不接,什么消息都没有近乎人间蒸发。
      “呵呵……”
      结城爱花止不住地笑出声,继而变成肆无忌惮的大笑,笑着笑着她的眼泪也出来了,顺着嘴角的括弧滴落,源源不断。
      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
      就好比被推下悬崖,坠落的那一刹那回头,看见的是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背叛。
      彻头彻尾的背叛。
      她抽动着双肩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给安恩打电话,那头传来冷漠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自从安恩离开,他的手机要么关机要么无法接通。
      她一度担心他是不是出了意外,然而现在,她每天一通的电话在看来他只是一种烦扰,一种必须想方设法躲开的烦扰。
      她慢慢咬紧牙关,手指太过用力而把信纸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充斥了她的整颗心,伴随着接踵而至的过往种种回忆,她第一次体会到何为幻灭。
      如果她眼前有面镜子,她或许也会感到惊讶。
      那时她沾着泪水的脸,满满的恶毒像要泛滥出来,发自心底的阴暗而扭曲的荆棘肆无忌惮地生长,从她漆黑的眼底向外延伸。
      撕碎他,毁掉他,彻底地弄死他。
      结城爱花平生最难忍受在乎的东西不属于自己。
      她抹掉脸上的眼泪,起身去自己的房间。
      她要做一件事,给那个叫许杉生的女人回一封信。
      她拉开书架下面的抽屉,拿出崭新的信封,然后坐到床头,打开床头柜,里面放着一叠照片。
      她勾起嘴角从中挑了些许,甚至还选了三四张她偷偷拍的跟安恩睡在一起的床照。
      那曾经是她觉得又甜又害羞的画面,如今她却无比庆幸自己用相机记录了下来,否则连报复的武器都没有。
      她把这些合照叠好塞进信封,然后随便撕了张白纸在上面写了寥寥几句:

      敬启:
      许杉生,你算什么东西。

      她写完把纸折好放进去,拿胶水封口,照着枕头底下的那个女人寄过来的信抄好收件地址,寄件人那一栏她只刻意遵从日本传统将自己的名字写成了“安爱花”。
      结城爱花换了条裙子出门寄信,从发现真相到作出反击,中间过去了有四个多钟,她恍若是在一瞬间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洞。
      将信交到邮局工作人员的手里时,结城爱花倾其她所有能力也想象不到同一时间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中国杭州的某个小镇,一个跟她差不多岁数遭她痛恨的女人刚刚从一间黑暗的屋子里走出来,衣衫不整,两腿发抖,面无血色。
      结城爱花不知道,她的报复会在四月二十八号那天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知道,永远都无法知道。
      世事总是难料。
      穿越八年的时光,回到二零一六,安七弦自杀身亡后的第七天。
      结城爱花倚着房间的藤椅,春日午后,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罩着她全身,她手捏着那天买下来的限量版北京奥运会邮戳,目光深沉而又意味不明。
      此刻回头,她并不知作何感想。
      后悔还是无悔,她不知道。
      她只清楚一件事实:许杉生儿子的骨灰,安静地待在外面的客厅。
      “噗,真不愧是母子,”她蓦地不带温度地勾起一侧嘴角,“一个抢我丈夫,一个毁我女儿。”
      哈哈,真他妈,死得好。
      结城爱花想着,一如七年前那般止不住地笑出声,而后演变成肆无忌惮的大笑,任凭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活该,活该,活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又笑又哭的如此说道。
      >>>
      安七弦死后的第十二天,温瀚臻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打扫楼梯的仆人一抬头见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容,忍不住惊呼一声:“少爷!”
      他看都没看那个人一眼,抬脚缓缓下到二楼,左转去卫生间洗漱,五分钟后静候在走廊的仆人听到有什么沉入水中的声音。
      “少爷?”
      他试探性地询问。
      “……我待会儿下去。”
      屋内回应他的男声甚是疲倦。
      约莫过了十五分钟,温瀚臻裹着浴巾回房,挑了套简单的衣服换上,用吹风筒把头发吹干,再拿梳子梳整齐,他看着镜子里两眼发肿的自己,牵起嘴角。
      “少爷!再不用餐那粥就要凉啦。”
      “来了。”
      他转身出去,来到一楼时发现全家人都坐在餐桌上等着他。他没有感到紧张,迎上父亲的视线从容就坐。
      “抱歉,我起晚了。”
      他说完扫视一遍周围的全部人,年幼的弟弟妹妹还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姐姐倒是一脸责备地瞪着他,父亲板着脸一贯的深不可测,至于母亲……他望着父亲身边空荡荡的位置,那里顿顿都会有一碗米饭,从开始用餐到结束为止,那个碗都不会少一粒米。
      不存在的,母亲。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着面前的鲜虾粥,拿起勺子说:“我开动了。”
      不料这时,温父突然狠狠拍了下桌子:“吃!一下来就吃!那么有胆量怎么不继续绝食啊!”
      顷刻间整个整个饭厅都鸦雀无声,玩得起兴的两个小孩本能地缩缩脖子不敢吭声,怯怯抬眼瞅了瞅面色铁青的外公,又把目光往对面的舅舅身上挪了挪,两个大人之间的冷峻气氛令他们感到紧张。
      “好了爸,别生气别生气。”一旁坐着的温家长女忙伸出手去给父亲抚背,一边柔声劝慰一边用力瞪着她弟弟,“小臻!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不懂事!还不快点跟爸爸认错!”
      “……”温瀚臻不语,喝了几口粥又从盘子那取一块烤好的面包,蘸了杯子里的牛奶才放进嘴里。
      “我在问你话!耳聋了吗!?”温父又拔高了音调,因长年操劳而生出许多褶皱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变成拳头,连额上的青筋也开始有些许暴起。
      “小臻!”长姐皱着眉头说话语气也有所加重,忽然她好像注意到了什么,目光直直落在了自家弟弟随意搁在桌上的左手臂。
      “小臻,你胳膊上的绷带是怎么回事?”
      “哦,没什么,之前不小心被东西刮到了。”温瀚臻若无其事的看了眼自己的手臂,纯白的纱布上渗出有一团薄薄的血渍。
      他蓦地把手垂下来搭在腿上。
      “什么时候的事?是你在房间待着的那几天受的伤?”他抬头,发觉长姐看他的眼神十分严厉。
      “不,我进房间之前就有的了。”他移开视线说。
      “放屁!血都还在上面!你当姐姐我这么多年的医科大是白学了么!?说,那伤是不是你自己割的?”
      “你想多了。”
      他暂且搁下手中的食物侧头,没有看他姐而是望着父亲的怒容平静道:“爸,我没绝食,房间有吃的。”
      “……闭门不出,是在里面自残?”温父沉沉发问,那已经苍老了的眼神泛着疼,让他感到撒谎是多么无力。
      温瀚臻没说话,拿两片面包夹一块火腿肉接着吃。
      餐桌上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默默吃完手上的东西准备离开,耳畔蓦地传来一声哀叹。
      “七弦那孩子是可怜,但你又怎么可以这样呢?”温父微微后仰,身体半倚着靠背,微阖双目,模样甚是感伤,“你妈妈要是知道得多难过?自己伤害自己的身体,简直愚蠢。前天你系里的教授找你谈出国的事,你小子一下就把人家的电话挂了,你啊,多大人了还这么意气用事?知不知道这关系到你前途啊唉……你让爸爸怎么放心把公司交给你?”
      他顿了顿,起身。
      “抱歉,爸爸。”
      他离开自己的位置,一手插着口袋朝楼上走回自己房间,五分钟后背着个背包出来走后门去到自家后院的车库。
      “小臻!你去哪?别走!”
      他坐进车里的时候看见姐姐追了出来,手里拿着根木棍大有要像小时候那样管教他一番的架势。
      “啊啊……”温瀚臻感叹着摇了摇头,迅速插上钥匙发动引擎打转方向盘,赶在姐姐张牙舞爪扑过来之前成功逃之夭夭。
      百米之后的女子气得跳脚,百米开外的青年则情不自禁呼出了一口气:“对不起啊,老姐。”
      因为有件事,他非做不可。
      三小时后,他的跑车出现在东京。
      他看着沿途向后飞快倒退的街景,往事一幕幕走马观花地在眼前闪现,消失,闪现,消失……他眨了下眼,将注意力转向路况,那平淡样子看上去似乎重游旧地并未在他内心激起多大波澜。
      沿途经过帝光中学,他把车停到路边,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来见一见他阔别已久的母校。
      “噗,老样子。”他说。
      不管是是校牌上那斑驳了几个大字,被刷成灰白色的大理石围墙,还是教学楼周围新种上的植株,靠左停了几辆自行车的停车棚,一切摆设的东西看上去都是如此熟悉,然而他其实已经毕业好多年了。
      十几分钟后,车子继续发动。
      温瀚臻强迫自己去回想,拨开十几天来无时无刻不出现在脑海深处那张失去所有生命迹象的脸,他开始回忆与那个已死之人的过去,从相知相识到亲密无间,这个大城市有太多他们留下的足迹,这条街,那条巷,这家拉面店,那本畅销漫画,亦或是公园的滑滑梯,他带安七弦看的《变形金刚3》①,安七弦带他去的高地……太多了,多到要装不下,他就如同跌入了名为“过去”的沼泽,痛并快乐着下沉,几近溺死。
      ——会不会都是假的?
      安七弦,自杀,白血病。
      那些他感受过的体温和热度,被包裹的充实,被注视着的意乱情迷。
      尽是些,他以前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的事。
      ——这些,会不会是假象?
      闭门不出的十天,他躲在卧房,窗帘禁闭,暗无天日,他双臂抱膝,企图在沉默与混沌中模糊现实。
      可是,他亲眼目睹的那个人的遗容,挥之不去地出现着,出现着,出现着……
      安七弦死了……
      其实……
      应该……
      没有吧?
      那样一个怕痛的人,怎么会有勇气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呢?
      可那张脸,那张发白的,破裂的,沉睡的脸,真实到无以复加,不容他任何狡辩,任何躲避。
      他静止了许久许久,内心发酵的绝望已经无可救药。
      他难过,他消沉,但他不是胆小鬼。
      他选择弄痛自己来让头脑清醒。
      「死而无憾之前,我绝不会去死。」②
      他想起十九岁的盛夏,他站在山顶,听见旁边的安七弦像打了鸡血似的冲广阔苍穹呐喊。转头,他看见对方那张被阳光眷恋抚摸的笑脸,几乎是一瞬间,他确信自己爱上了一个人——
      安七弦,安七弦,安七弦。
      「啊,我也是。」
      他没有对天大叫,他只凝视着他碧透的眼眸,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许下约定。
      “骗子。”
      他躺在床上抬起流血的手臂,拿五指遮住了双眼。
      “安七弦,你个大骗子!”
      ——就算你背弃约定,我一个人也要坚守。
      ——我才不会这么快去陪你。
      ——你个大垃圾。
      “你个大笨蛋。”
      他握着方向盘突然笑了,见绿灯亮起便径直开进这一拥挤路段附近的住宅区,一直开到最里边,下车,步行上坡,直到看见一幢米黄色基调的日式和屋,他方顿足。
      庭院里的梧桐树枝开始冒芽了。
      冬天要过去了呢。
      他看了眼墙上贴着的门牌,走进院内,按下门铃。
      不一会儿,玄关传来走动的声响。
      一位披散着长发的女子透过对讲机的摄像头看了看他,随即把门打开。
      温瀚臻扬起一抹笑,朝女子伸出右手。
      “请你,把安七弦还给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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