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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chapter 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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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三年级的教学楼独立于洛山校区的东部,为了提供能让身负升入名牌大学重担的毕业班学子完全进入学习状态的环境,高一高二的学生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得接近那里的。
赤司征十郎朝低温的掌心呼了口热气,暖意流逝得很快,他却没为此感到不满。脚步停止于这栋即便在午休时间也充斥着重压的教学楼,他抬头第二次仰望灰白天空下位于四层高度的天台,能依稀瞥见一抹较重的灰色。
黛千寻。
他迄今为止遇到的第二个像影子的人。
复又开始迈步,纵使知道这是第二次以个人能力向老师担保而得到来访的机会,他的眼神依然愉悦。
「只能传球就太无聊了,我可不打算为了出场比赛而做到那种程度。」
在他不算模糊的印象中那位黛前辈是用这句话拒绝他的,意外的与传统意义上影子该有的个性截然相反。然而他当时并不觉得尴尬或者难堪,反倒是有股难以抑制的喜悦在滋生。
跟黑子哲也不同,黛千寻想当发光体,前者是朝气蓬勃的理想主义,后者只有活在现实中最为真切的欲望。
——想变强,不甘愿只成就别人。
赤司洞察了这一点,所以知道此人的潜力非比寻常,甚至比以往的要更胜一筹,只因这个世界上有野心的人很多,敢说的人不到一半,敢做的人少之又少。
「我很中意你。」
他是这么回复他的。
转个身走完最后一层楼梯,背光的阴影正对着赤司的脸倾泻而下,伸手一推安全门发出悠长刺耳的摩擦声,他前脚踏进天台裸露的空地,后一脚便听到某人对他的抱怨:
“我说过了我不想参加什么比赛。”
“嗯,我知道。”
赤司征十郎的双眸不如脱口而出的话那般显得黯淡,相反在这之中细碎的微光里还存留有几许不寻常的期待。
“啧。”
黛千寻不耐地拧了下眉毛,收回视线试图把方才中断的思路在书本的文字叙述中连上,不曾想侧方的赤发学弟突然道出一语:“ Misdirection。”
他烦躁的表情顿时溢于言表。
“你说什么。”
“视线诱导。”
赤司征十郎兀自走近三步,他双目清透,嘴角翘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垂落在腿侧的右手缓缓举于胸前摊开,声音轻轻传出:“很多人都以为,传闻中的奇迹世代只有五个人。”
“……”
“其实应该是六个,多出来的那位被称为幻影第六人,跟你一样,存在感稀薄,在球场上是很好的影子。”
“所以呢……”明显的不屑。
“发掘他能力的是我。”
“好了你不用……”
“可是率先背叛我的也是他。”
赤司将张开的五指曲起紧握成拳,赤金瞳仁光辉凛冽,笑意却不减分毫。黛千寻的灰眸移开纸张投向自称被队友背叛了的人,目光中有探究也有不信任:“哦?凭什么要我相信你是受害者?”
“你的信任与否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赤司表现得毫不在意,随意地把拳头塞进口袋,象征冬天脚步的寒风从遥远的山头长驱直入,他迎风而立面不改色继续道:“他否定了我的篮球,分道扬镳没什么不好,虽然IH杯他没能冲入决赛用他的篮球来挑战我,但是我有预感那一天很快就会来。”
“呵,我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了,”黛千寻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嗤笑,“说真的,我对你们的恩怨没有任何兴趣……”
“那不是恩怨,当然我对你现在的回答同样没兴趣。”赤司征十郎眼角弯起的角度越来越偏小,“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做一个会发光的影子。”
黛千寻微怔,手无意识地“啪”一声把书合上。
“如果你愿意来我的队伍,视线诱导的技术我可以传授于你。至于正式的比赛,你必须听我的,只要不对整体产生不良影响,我可以允许你自由发挥。”
“你……”
黛千寻模糊地意识到学弟在对自己放宽条件,可他还是不动心啊,篮球不是书籍,根本不属于他喜欢的事物的范畴。最近因为赤司的出现他偶尔也会回想起自己从前在篮球部累死累活训练的生活,他其实想不通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去打篮球,等会在心里追问的时候他已经退社好久了,厌恶感随时光变浅,原因什么的也就不再清晰。
他想要什么连本人都无从知晓。
淡漠的内心除了对书本和他自己,外加讨厌做陪衬,其他的所有一概无爱无厌。
“NE,恃强凌弱,你想要吗。”
忽闻一句偏离正轨的话语,黛千寻诧异地瞪大双眸,空荡视野在苍白天光的装点下显得荒凉孤寂,偏偏站在正中央的人一头红发耀眼眩目似骄阳,燃烧的同时点亮了周围的一片虚无。
他的红眸璀璨,金眸夺目,五官完美无可挑剔,笑容温文尔雅难辨真假可无法让人打心底感到排斥。就算说出口的话听起来中二无比还很不善,换个偏激的角度来看更会认为他恶意满满,可黛千寻的听觉神经反馈给他的是久违地自心口流露出的热血。
恃强凌弱他没有过,他从没涉足过足够俯视所有同龄人的高度,也没有特别想竞争的念头,按理说他就是那种安于现状事事做得半桶水的人,可内心升腾而起的兴奋又到底是因为什么?
难道是真的因为没有体会过,所以才想像小孩一样感到好奇想去尝试吗?
可是,就为了这种新奇,真的值得做到那个份上吗?
要记得这位高三前辈说过,他可是很喜欢他自己的。
正是因为喜欢自己,所以才不愿牺牲自己。
黛千寻下意识紧紧揪住裤腿,心脏犹如被钩子狠狠拉扯,后悔害怕错过,不后悔害怕失望,他被从未体验过的事物深深吸引,简直就像找到了一本难懂又很贵的推理小说一样,让人不得不陷入纠结之中。
“……既然前辈还是不愿意,”赤司默念秒数等待了三分钟,始终等不到确切答复之后,他略表遗憾地把目光投向栅栏外高低不平的屋顶,“那么这是我最后一次打扰前辈。”话音刚落,果断转身,末了还不忘扔下一枚重磅炸弹:“我会物色新人选,前辈保重。”
“我答应你加入篮球部。”
不甘的心情霎时被激发出来,黛千寻站起身来一股脑地吐出这句话的后一刻便立马意识到,原来他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不着迷于强大。
任何人想立足于这个世界,都需要各个方面多强有力的支持,一个“强”字便首当其冲。
因而强大是人类固有的渴望,从前为了生存,如今是为了过得更好,确切点说是为了高人一等。
黛千寻稍微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对这个感兴趣。
正所谓恃强凌弱,有恃无恐。
他其实也好强,自尊心强的如此。
“你说的话还算数吧?”
“那是当然,”赤司征十郎停住脚步侧过身来,脸上的微笑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竟是如帝王般的凛冽与强势,“既然你答应了,就绝不能反悔。”
黛千寻忽的感到一股重压堵在胸口,不适应地吞咽了一下,他没有表露任何异样。
“我还没无聊到捉弄你这样的学弟。对了,我想问你,你怎么就知道正式比赛一定会遇到那个幻之第六人。”
“因为我看得到未来。”
赤司征十郎这时候又笑了,两根修长的手指叉开一定距离极其优雅地抵在眼角,态度自信笃定到不可一世,微微收缩的眼珠彰显出病入膏肓似的狰狞。
“我要改变它们,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呵,你这人还真是……”
够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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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七里拿到惠利香从神奈川寄来的信封回到教室,一拆开封口就有两张照片掉出来,清一色的海洋背景,上面的一张里好友逆着金灿灿的阳光而立,泳装衬托出她皎好的身材,笑脸如沐春风还能认出过去的影子,而被压在底下的那张反而爆出了点笑料。
啊,是黄濑凉太。
她认出来那个在沙滩上摔了个狗啃泥的黄毛。
把相片搁在一边,她拿起折叠好放在最里头的信纸。
「嘛七里我给你写信就不讲究格式啦,这次我们学校组织了去海边的秋游,超好玩的还有烧烤吃,话说我的照片美吧~黄濑是不是逗到家啦~哈哈哈哈,对了那啥你在那边过得还不错吧?我猜是不错,还有啊有件事想跟你说,黑子哲也你还记得吗?黄濑最近跟我说他练习赛输给了黑子和黑子的搭档,你应该也关注了那个IH杯吧,那个绿间真太郎也输给他们了,不过他们没打赢青峰……前段时间我去了黑子的学校做交流,我偷偷去看了下他们的篮球部,他们的训练挺……挺拼命的,可能打算在冬季杯崛起吧。说真的黑子能打赢奇迹世代的两个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以前都不觉得他厉害,怎么说呢我觉得他挺有潜力的,我的直觉是这样,你信不信?话说看到那些天才输掉我真的觉得好爽耶哈哈哈哈,你说赤司会不会也输啊?其实我真的蛮期待的你先别打我!!!还有还有,黑子跟我说你想要的限量版写真集他已经帮你买了,你随时可以去东京拿而且务必要带四千日元,好了先到这了你可以来打我了(躲)。」
……天为什么你非要说我会打你?
安七里抽了下嘴角感到莫名其妙,但也难怪对方,毕竟惠利香不知道就在不久前她亲口对赤司说过类似诅咒一样的话。
IH她虽然知道但是压根就没去关注,不过惠利香说的事有部分她还是清楚的,毕竟身边有一位负责校报的家伙刚开学就叽叽喳喳宣传了不少洛山篮球队的辉煌事迹。她早就不关心这些了,本来就没喜欢过篮球,以前会经常去看也是冲着有赤司才来。至于黑子哲也,他近乎透明的存在感吓到她不下十次,不过因为都喜欢看东野圭吾的推理所以他们交流的次数也还可观,写真集也是在初三快毕业的时候才拜托他买的。
说起来,那个时候她就鲜少去留意篮球部了,黑子周身低迷的气压她也是过了好久才感触到的,然而她没去问,说不好奇是骗人的,她只不过是认为他不可能告诉她。
一般来说男生的心理防线比女生的都要坚实不少。
在她的印象里黑子不强,球场上只负责妙传给队友送助攻,她没怎么在乎过那位水蓝色的沉默寡言的人,那时满心满眼装的都是奇迹世代的队长,对于黑子,她只能说认识,不能说是朋友。
没想到啊,帝光时期默默无闻的人,现在跟别人合作已经强大到能胜过天才了。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以此类推剩下的只有时间问题,在青峰那里吃了亏,冬季杯想必会连本带利讨回来,然后是紫原敦,再然后就是赤司征十郎。
能做到这份上,黑子想必是努力了很久的。
等等,努力——?!
上课铃响了。
像赤司那样天赋异禀又拼死训练的人又算什么?
安七里猛然揪紧手里的信纸。
如果前面的江艾翼能不那么介怀学园祭的事自然而然地回头,他看到的就将是她大惊失色的表情。
安七里否定了赤司征十郎。
她否定了他的天赋,否定了他的努力。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赤司自从那晚以后看她的眼神头一次带上了冷意。
恍恍惚惚地一直坐到放学,外面不知何时飘洒起细雨,安七里没用脑子想就把所有东西扔进书包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直奔篮球部。待她双脚驻足于球馆后方湿哒哒的空地时脑回路终于恢复顺畅,她首先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继而在本能反应下想赶紧离开以免被发现,可就在移动脚步的瞬间她透过敞开的后门看见了赤司征十郎一个球一个球地往篮筐里投。
不紧不慢的动作行云流水,解决掉一箩筐又匍匐下身体做着俯卧撑,规规矩矩的不掺杂水分,做完一百个又开始练起了上篮。
安七里保持着她想离开时做出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里面埋头苦练的少年,任凭冰凉的雨点一点点浸湿她的发梢,一点点增添她面颊的湿冷,她也恍若无感。
腿脚动不了,视角挪不开。
安七里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个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的男生,此时像个普通人一样在一丝不苟地做着练习。他明明是很多人口中的天才,学习好,将棋牛,球技厉害,气场强大,领导能力甩一般人十条街,参加过的竞赛从来都是优胜者,明明就是这样一个厉害到要用“怪胎”来形容的家伙,在她眼中的“破绽”却多到数不胜数。
那个少年的抽屉里有好几本做完了的习题集,那个少年喜欢跟自己对弈,那个少年常常去操场跑圈会去看NBA的直播,那个少年空闲时会阅读《帝王学》,那个少年会细心留意团队里的每一位成员承接起每项活动负全责的重担,那个少年也曾会在全国英语竞赛前做完28张英文卷子,一遍遍翻阅着《牛津英日词典》耳机里听的全是标准的美式英语。
安七里曾经非常非常喜欢那个少年憧憬那个少年的时候,观察得来的结果就是如此现实而又坦然。
这个世界可以有天才,但是这个世界不可以有不努力就获取成功的人,靠运气的人往往淘汰得最早。
而最为残酷的打击,无疑是我努力了什么都没得到,而你已然大获全胜。
我是安七里,你是赤司征十郎,我对你的嫉妒,仅仅是因为埋怨命运的不公平。
我有什么资格啊。
安七里咧开嘴角。
“我有什么资格,说你会输。”
我有什么资格去把你的付出忽略不计。
从小到大教过我的老师都说努力拼搏的人是值得尊敬,但是为什么,我要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我真的是,太差劲了。
思绪回转,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少年把球一丢朝她走来,随手捡起地上的外套,毫不迟疑地一头扎进渐密的雨幕。
——被发现了!
安七里畏惧地作势就要跑。
“我看到你刚才说什么了。”
他在她走神的片刻就注意到了。
赤司征十郎清冽的声音蓦然传递至她的耳朵,她顿住步伐自知什么都不说就跑掉很没礼貌,于是认命似的又折回来,灰暗背景下的赤发少年微喘着气,走近她时紧实的手臂轻轻一挥,他的队服外套准确无误地罩住了她的头。
熟悉的肥皂清香和着稀少的体温使眼前徒留一片雪白,雨水没能再继续与她接触。
“你确实没资格。”
对面的人在她抬手想掀开衣服的前一秒直白地挑明了他的看法,在安七里心生酸涩的下一秒后脑勺被一个宽大的手掌强硬地托住,稍一用力她就在什么也看不到的情况下身体被迫前倾,直到额头抵上少年宽厚的肩膀,有因为运动过后而变得炽热的温度隔着两层衣物缓慢传输。
安七里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她浑身紧绷,耳根发红,躁动的思绪无从预测下一步这个人会做什么。
“你听着。”
她感到有人俯身在耳畔开口,压低的嗓音夹杂着气音满满的都是磁性。
“不管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你都给我看着,我会赢。”
“你应该知道,我从不知败北为何物。”
“还有,别让我第二次看到你淋雨。”
“懂了吗?”
……赢。
她从没真正希望过他输,无关喜欢与否,她真的一直是期望着见证他的辉煌。
可是她现在不得不怀疑他的做法,拥有了那么多胜利,不仅不知足,还麻木得可怕,就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不悲不喜。
这跟她深深埋藏在脑海深处的那一幅画面里第一次夺得全中联赛冠军时欢呼雀跃神采飞扬的赤发少年,简直相差甚远。
她不喜欢,一点都不。
此刻与她近距离接触的赤司征十郎,根本不是让她疯狂喜欢上的那个赤司征十郎。
她不要这样,她不想看他这样,从始至终,她最爱慕的无非是——
“我的真实想法没什么好猜的。”
安七里后退一步,摸索着捉住少年垂落于一侧的冰冷的手掌,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紧握着无比郑重地牵引至自己隐藏在外套底下的脸庞,让他的手指贴上她温热的侧脸,用一种类似誓言般的口吻道:
“我真的只是希望能看到你快乐地打球。”
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赤司征十郎的眸子微微发亮,眼睫徐徐上扬。
「征十郎,妈妈只想你能快乐,妈妈很爱你。」
一闪而过的这句话,是多久以前的了?
为什么,记不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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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站到了,请到站的旅客拿好自己的行李,有秩序地下车。”
安七里起初对广播并没有反应,她戴着耳机听碧昂丝的抒情曲,看到窗外的建筑静止不动以为是到了别的站,直到发觉全车的人都走光了,她才后知后觉地赶紧披上外套走人。
初冬的阳光时隐时现,偶尔被抹在脸上会有一瞬的温热,流窜在的空气里的寒凉层出不穷让她觉得整个肺都冰了。
东京虽不完全位于北方,然而它的冬天依旧秉承着属于北方的那部分特性。安七里吸了吸鼻子,这次回东京她没有跟母亲打声招呼,自从上次在电话里争吵过后,母女关系几乎是跌到了零度。
她没有做过修复的打算,她不认为她有错,反而是母亲太奇怪,对于兄长的事哪怕只有一分一毫都反应强烈,不仅不关心他的去向,还百般反对她去找。
离家出走的是亲生儿子,为何这样。
安七里感到不可理喻。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时间指向两点一刻,距离与黑子哲也约好见面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她侧身透过车站玻璃窗看见自己身上穿的特别不搭调的外套背后,“RAKUZAN”七个字母印在雪白的布料上分外显眼。
它是赤司征十郎的队服。
那个下雨的傍晚她没带伞,这件外套就被对方顺理成章地扔给她披在身上避雨。带回家洗完晾干熨烫,等忙完这三道工序雨季悄然离去,时间将近十一月。
Winnter cup开赛在即,而她也终于明白执着胜利本身并没有错,有能力办到的事情有什么理由不去做,赤司有能力也有想要的东西,她没有资格去反对。
可是,她仍旧固执地希望那个人的眼睛能真正看到这个世界除了胜利以外的美好。
这一点她办不到,因为她不厉害,但是如今对胜利同样执着的黑子哲也也许能带给赤司征十郎他从未见过的风景。
不过,安七里觉得还需要纠正一件事。此行擅自穿上洛山一军的队服过来跟黑子见面,不仅是要取回写真集,还有更重要的请求她想代表洛山高校的队伍提出。
无论如何,她都想要争取黑子的同意。
约定见面的地方是帝光中学附近的一家咖啡屋。途径母校时安七里往里张望,与记忆里的模样没多少差别,可能是因为又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光,建筑物的棱角磨损后的痕迹越显清晰,陈旧与肃静并存愈发显得它老朽。
从这里出来的奇迹世代被誉为十年难遇的天才,他们诞生的这块土地上流淌过的岁月却不止十年,那么从集结到分裂的他们的三年,对于帝光而言究竟又算得上什么?
——大概它跟她一样会遗憾吧。
——那么好的开头,却没能保持到结局。
安七里推开欧式设计的木门,门梁上挂着的风铃随着她入门的动作叮叮当当。咖啡的香气扑鼻而来,她向服务员点了杯奶茶就直接往靠窗的位置走,某个蓝发蓝眸的男生正兀自眺望远处的风景,右手捏着小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杯里的褐色咖啡。
她径自坐在那人的对面,在对方察觉到动静转过头来的同一时刻面带微笑地开口:“好久不见哲也君。”
她从国二开始就这么称呼他,庆幸的是并没有招来他的反感。
“嗯,好久不见,安ちゃん。 ”
黑子万年不变地保持面瘫,说话还是习惯性地带上敬语。他低头把旁边的纸袋拿起来摆在桌上推到她面前:“写真集在里面,你看看。”
他并不是口若悬河之人,比起扯些无聊的话题打发刚见面的局促,他更乐意先把要紧事做好。
“没必要啦,如果是你的话,就算见面会上没有梶裕贵的写真集也不会给我买下野紘的来充数吧?”安七里笑笑把纸袋搁旁边,从包里拿出四千日元递过去,对面人也没有数钱的打算直接收好,木着脸表示他也同样相信她。
安七里往后挪了挪靠上椅背,看了眼举起咖啡杯轻啜一口的黑子,她深吸一口气搓了下手指,待对方澄澈坦然的眼眸再度望向自己的那一瞬,她选择省略寒暄:
“接下来的冬季杯,哲也君的目标是夺冠吧?”
“……嗯。”
黑子哲也的回答丝毫不含糊,完全符合惠利香在信里说的那样他想崛起。
“为什么。”她想知道让他对成功紧追不舍的理由。
黑子忽地垂下眼睫,不自觉握着勺子在咖啡里打圈的动作也有了停顿。
从IH拼搏到现在,认真问过他这个问题的人似乎还没有过,面前的女生姑且算是第一个。
其实会想赢本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胜利可以换来自己想要的,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很多人不择手段地去拼命了,他算不上特殊,硬要比较起来的话,他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他想证明他的理念并非不强大。
一个人的大获全胜始终是寂寞的,几个人的携手却能撑起一片晴天。
大家都是因为喜欢篮球才聚集在一起,如果连这份最真挚的感情也没办法找回来的话,六个人相伴走过来的三年一同经历过的或好或坏的时光,岂不就支离破碎。
执拗地孤身一人,内心深处始终是空洞的。
抬头,黑子的蓝眸宛若日出东方时平静如画面的海,有光有热,有火焰呼之欲出,淡然如白开的脸映衬着透进来的惨淡天光,意外的有些许唯美。
“我答应了火神君,我要让他成为日本第一。”
“我想证明我的篮球是正确的。”
“我不希望他们继续孤独地打着自己的篮球。”
“安ちゃん,我知道你是洛山高校的一员,但是即便对手是赤司君,我也不会认输。”
“那正是我想要的。”
黑子哲也被安七里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顺利地堵上了嘴。
只见女生站直身体,把奶茶端上来的服务员奇怪地瞄了她一眼以为她打算离开。然而她并没有,黑子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左边印有 “RAKUZAN”的字样,洛山高校的标志,不,看样子并不像是普通的校服。
队服。
黑子哲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安ちゃん,你是洛山篮球部的经理?”
“不,并不是。”
否定的回答让黑子稍感吃惊。
“那你为什么……”
“我有个不请之请哲也君。”
安七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黑子没什么表情的脸,他仰视她的蓝眸微弱地颤动着,似是专注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她猛地握紧拳头,用力到让掌心刺痛,脑海里快速闪过各种乱七八糟的句子,四目相对约摸过了二十秒,她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发泄似的把心里堆积的混乱倒得连渣都不剩:
“赤司他不是什么天才他就是脑袋好使一点又很用功很刻苦运气又好得不得了的人而已!他跟青峰不一样他那么厉害体能训练和日常训练都没有偷懒过说他是奇迹世代十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简直是抬举他了他根本没有一点天才的样子!是,他是赢了很多次,那也很多是他事先好好准备才有的!考试还是全中联赛他都一个样,真正的天才你觉得需要努力吗!?在你的印象里青峰紫原那种人才是真正的天才吧你看他们都不用怎么训练就可以自己打全场拿到一百分,但是赤司不一样,你也知道他经常练到很晚,他跟你才是一样的,就算在洛山很多人都敬畏他是奇迹世代的队长他也一样没有翘掉训练,他还经常去练习三军才学的基本功,他根本就不是天才他就是太好强太想争个你死我活的人而已所以拜托……”
安七里喘了口气继续。
“我现在想代表我们洛山的队伍拜托你,拜托你如果正式比赛遇到赤司的话,不要把他当成奇迹世代的其他人,他也付出了他追求他要的他没有错,你不要把他捧在很高的位置,他跟你是一样的,他一定也有他对胜利执着的理由,别人我不管,但是你,请你不要把他当成天才,拜托了!。”
她俯身,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黑子愕然,一言不发。
“答复不必告诉我。”
安七里正了正脸色,背上挎包抱起写真集走到一边。
“你的想法,只需要告诉赤司就可以了。”
“……”
“祝好运,我先走了。”
转身,退去。
强者在乎的往往是对手的看法。
别人怎么说他都好,她知道那个人不在乎。
如果对手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对待,那么就算摔下来也不会疼得撕心裂肺。
只要黑子哲也能认同她的想法,那么其他人也一定能看得到的,所以赤司征十郎就算输掉了,他也依然可以像普通人那样在周遭的寂静里站起来继续前进,而不会被对天才的冷嘲热讽围困。
再怎么厉害的人也始终是人,超越不了神,谁都一样活在地球上,抬头仰望同一片星空。
什么天赋不天赋的,都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安七里胸口提起的巨石悄然落地。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车辆疾驰而过的轰鸣声充耳不闻。她轻松了,一直以来纠缠在心里的复杂思绪也终于一并吐出,原来她打从心底希望的是他们不要忽视赤司所做的一切,她真心讨厌的竟然是周围人仅用“天才”两个字就概括了她目睹的全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不能容许她喜欢过的人仅仅被两个字就掩盖掉了所有光芒。
人果然只有一冲动才会说出自己最真实想法。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
「那晚的意外我很抱歉,以及,我喜欢你十年了。」
这是安七里清空了信息列表之后,第一条来自江艾翼的消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