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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伍 ...


  •   哥哥……哥哥……

      哥哥……你回来吧……

      “哥哥不要走!”曹华恩猛地从床上坐起,捂着胸口拼命地喘气,额上豆大的冷汗划过太阳穴留下淡淡的痕迹。

      “姑娘,你醒了?”一个低沉而略带闷气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听到陌生的声音曹华恩才想起自己两天前已经从静幽谷出走,她现在待的这个房间根本不是她平时熟悉的地方。

      华贵的红木雕花床铺、桌椅,流光溢彩的窗帘,看布料没有上百两银子恐怕是买不到手。墙上挂的都是名家画作,以及这家人中的某个人亲笔题的字——吉祥如意。落款的红印章,是个“杨”字。

      站在不远处背对着曹华恩的男子正认真地欣赏着墙上的山水画。一袭黑袍有如夜幕,黑袍上的流金线条则如夜幕中的点点星光,给他增添了一分浓而不郁贵族气息。曹华恩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直到他默默地转过身来与她四目相对,曹华恩才将目光回收。

      夏风动,抚过一树繁茂。

      “姑娘感觉好些了么?”

      淡淡的语调,似乎天生就带着一骨子深沉。并不算精雕细琢的脸庞,眉宇间却是透露出一股英气与自信。这令曹华恩怀疑,那墙上刚劲的书法字迹其实就是来自于眼前这位男子。

      “这位公子是……”

      “在下杨文昌,姑娘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我在怡安郡的临时住址。”杨文昌轻轻挥了挥袖子,拖过一把雕花木椅兀自坐下,倒了杯水递给曹华恩,“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曹华恩。”

      “华恩……”杨文昌自言自语地重复她的名字,“那么华恩小姐今早为何昏倒在心珍楼门口?可是有人袭击你?”

      曹华恩抿了抿嘴,心里觉得奇怪。这个贵族公子不猜别的偏偏猜袭击,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她努力地回忆自己是如何晕倒在心珍楼门口的,但好像怎么也想不起来。

      “心珍楼……在什么地方?”

      “你不是本地人?”

      “我不是,我家住在祁云山上。我在两天前出发走陆路来到这里。我哥哥两个月前接到来这里的任务,但好久都没回家了。”提到曹三丰,心里蓦地有种酸涩之感,“我哥哥在出门前跟我说,下下次看到半月的时候,就是他回家的时候。所以我就每天晚上都看着天空,切着圆饼,想着那月亮还得切去多少才算半月。算下来,我已经看到两次半月了,可是我哥哥还没回家,我怕他出事了。杨公子觉得,我哥哥现在平安吗?”

      “令兄是否平安我不敢打保票,但这怡安郡在郡主还有亲王本人的管理下向来治安很好。若是你哥哥会些防身手段,要保他自己安全应该是没有问题。”

      “那就好,我哥哥身手强得很,一般小毛贼都动不了他半根汗毛。”曹华恩说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

      她看他一直把手上的一个东西翻来覆去,那个东西形状巧致,做工精美,成色不比京城的姑娘送给哥哥的那些玉石差,甚至还要好上几倍。那上边似乎还刻有字。

      她一时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杨公子,你手上的,是什么?”

      杨文昌听到询问身体却是顿了顿,顺手把玉佩塞入了囊中。“没什么,集市上买来的玉佩,成色不错,我只是奇怪那店家竟如此低价地卖给我,想看看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

      曹华恩的好奇并未满足,还想问些什么,但又觉着别人的事儿也不好问东问西。只是迟疑地“哦”了一声。

      “正好,若是华恩小姐知道令兄身在何处,我也好把你送回去。”杨文昌又将玉佩掏出来把玩,“不过也得等华恩小姐身子不再抱恙,才能上路,这怡安郡,想来也不是个小地方。”

      “多谢杨公子照顾。”曹华恩开朗一笑,当即丝毫不客气地把双手枕在后脑,舒适地靠在床靠背上。“我曹华恩呢,虽不是什么王公贵族,但杨公子的滴水之恩我定当涌泉相报,无论如何。”

      “呵……”杨文昌并不多说什么,但他一向淡漠的脸上在那一刻露出了一个难得的浅浅的笑容,有如缕缕阳光,融去了千年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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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府,黄忆慈的庭院。

      大雨骤然间倾盆而下,所有被动员去找曹三丰的侍女男仆都抱头而归,躲到屋檐下,向正等在那里的黄忆慈汇报情况。一个接着一个,都说未见到曹三丰。

      就在那时她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焦头烂额。那个她时常想赶出家门却总是死皮赖脸地蹲踞在她的庭院里的人,一下子失踪了一个下午直到天黑,她总觉得哪儿都不对劲。

      “不如小姐您先就寝吧。曹先生应该是遇上什么事了,等解决完他会回来的。”

      是啊,不会真遇上什么事了吧,难道这些天都被杨文昌的眼线看见了,他命人来截住曹三丰消除隐患来了?

      “是啊小姐,您身子要紧,您平时也是这么休息的。十二年前暗夜保护您,也是有部分人会夜里不归,把四周的隐患办妥了才回来的。”

      是啊,十二年前,暗夜……可他也不是什么暗夜啊。平时是这么休息的么?为什么总觉得府中的成员还没到齐?

      “你们看家,我出去找。”黄忆慈打起一把伞,即刻快步走出了府大门。

      一屋子的仆人看傻了眼,一个郡主竟然要放下身段去找一个并不常年居住在府中的保护人?

      终于还是上次那个自认为打赌赢了的男仆打破了沉寂。“大家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小姐呀!——小姐您慢点儿走!等等我们!”

      “小姐——等等我们——”一屋子仆人都各自拿起伞三五成群地出门去找已经走远的黄郡主。

      大雨声势渐弱,但仍不改瓢泼。黄忆慈举伞疾奔在幽暗的街道上,三两灯火在一些门户的大门上方发出微弱的光。夜黑如墨,从未独自出门更别说是在夜里出门的黄忆慈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她突然想起自己并没有带任何仆人或保护人在身边。

      保护人?对啊,保护人还等着自己去找呢。

      她拧紧左手拳头,右手则抓紧了伞柄,硬着头皮闯进夜色中。此时已经二更,她不敢大声地喊出曹三丰的名字,否则肯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能做的只能是每拐过一个角落就轻轻地叫上一声。

      “三丰君?”

      “三丰君你在吗?”

      三丰,你到底在哪儿?

      三丰,请你平安回来,我不再赶你走了,好吗?

      跟曹三丰找曹华恩的路线相差无几,先是闹市大街,然后是已经关门的茶楼酒肆,另外还有这附近的几家客栈,全都找遍。

      不消半个时辰,黄忆慈已经跑得气喘吁吁,连忙找到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打算静静地歇会儿再继续找。她专门挑了一个遮挡空间足够避雨的屋檐蹲下来歇息,收起雨伞,默默地靠着墙。

      一个闪电掠过,随之而来的雷声在这安静的夜里像是要掀起整个怡安郡。黄忆慈用双手使劲捂住耳朵。

      待雷声一过,她刚刚放开捂紧的双手便隐约听到一个声音,是个人声,她怀疑兴许是自己听错。曾几何时她才发现,除了她自己心脏“咚咚”直跳的声音以外,的确还存在着另一个声音。

      “兄台这等气势汹汹,我又怎么能放你们去找我们郡主?”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还有不改以往的戏谑和嘲弄,“各位看今夜天气不错,我们郡主今儿个没空,不如就让曹某陪你们玩玩儿?”

      不好,这家伙实力那么强,回头稍不留意把人街头小混混打残了,父亲在怡安郡的名誉多少也会遭到折损。

      她迅速地赶往打架碰撞声的发源地。凭着直觉,她直穿过两条巷,到了一户人家的侧面围墙。

      还未拐弯便见一地鲜血从看不见的墙那头延伸出来,呈泼溅状态,触目惊心!她拼命抑制着内心的恐惧感,以及即将迸出眼眶的眼泪。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对手定当不是普通的街头混混,以她对曹三丰的了解,不到特殊的时刻,他不会对人出手如此之重。

      于是,她祈祷自己的推论千万不要成真。

      拐过转角,却是祈祷落空。

      没有想象中失而复得的感觉,相反,是更深的担忧,甚至是无助。

      她颤抖的目光沿着流淌的鲜血一直看过去,直到看到一个瘫软在墙脚的惨白的身影。他还在努力地挪动着想要站起来,眼神因疼痛而略有飘忽,却从没离开过几步开外正看着他挣扎的五个黑衣行者。命都快保不住了,却仍在保住他一直以来的笑容。无畏、嘲弄、轻蔑、不羁,跟烟波大师所说的小时候看见火星子就躲起来的他判若两人。

      “三丰……”黄忆慈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连掉在地上的雨伞都抛在了脑后。她蹲在他身边,看他艰难地把视线转向她。

      她静静地看着他像是被这雨水冲刷过的目光,在看到她的一刻显现出转瞬即逝的惊讶,散发着轻飘飘的温柔的光,落在她身上。点滴的笑意丝丝缕缕透露着冰凉。唇边血痕鲜红夺目,顺着纹路汩汩流淌,将雪白的长衫染上暗淡的黑红,血迹斑斑。

      她就快要哭出来,连同那些时光的逝去,连同她所害怕的他的离开,连同寻他时内心滚滚而来的恐惧。她想就这么伏在他怀中,静静地,将泪水倾倒。此时未受伤的她,似乎比受伤的他更加脆弱。她情不自禁地将双臂环过他的身躯,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哇哦……我果真猜得没错呢,郡主的确是有了心上人了。”大难临头,曹三丰还不忘用沙哑艰涩的声音调侃二句。“本来还想让你安宁地过完这个晚上明天再回去,你偏偏现在在这里出现,又叫我如何是好?”

      黄忆慈不语,只把这个残破不堪的人儿抱得更紧。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这个墨发飞扬白衣如雪的男子已然融入了她的生活。没有她所想象的受人控制,也没有她所想象的禁足府中,有的只是每天日常的舞刀耍剑、嬉笑怒骂。虽然他一遍遍识破自己要把他赶出家门的诡计,虽然他常常反客为主脸皮三丈厚,虽然他总是以下犯上丝毫没点规矩。

      从他身上她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是个大任在身的郡主、皇上的近亲,只感到自己就是黄忆慈,就只是黄忆慈罢了。不带有郡主、皇亲、当家这类于她而言莫名的枷锁,独独是一个充满自由的名字。这样的黄忆慈,不必顾及身份、规矩,还有那样多的人将她引上的所谓正确的路,她可以做得任何选择,选择与下人平等相处,选择拥有朋友而不是棋子。这不是余地,而是全部。

      如果可以,哪怕只再多一刻这样的时光,她愿倾尽一生与之交换。交换他的心,交换这样的爱给她带来的追寻自由的勇气。

      她感到一只颤抖的手臂环过她的后背将她搂紧,额头有一丝柔软的凉意。曹三丰在她额心轻轻地烙下一吻,而后用沾满血渍的手轻轻将她推开。

      就是这种感觉了吧。他给她的亲昵的瞬间,就像她妄想追求的自由。在来临的一刻令她惊心动魄,但就在下一刻,就又与她拉开了距离。

      她忽然想起儿时的一位朋友对她所说的话:优越的生活并不能激发一个人的天性。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去争取,人生本无意,还需你有心。

      这家伙,也是向往着自由呢。如果你还在这里,请告诉我,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吧。

      她愣愣地看着他又一次试着摇摇晃晃地站起,不消几秒又要倒下。她在他倒下的瞬间回过了神,赶忙扶稳他的身躯。心里蓦然升起一股坚决——她要带他离开这个地方。

      他倒拿着剑柄,将横在面前道:“我还能跟这些家伙杠上几个回合,郡主要再不走,我的任务可就完不成了。”他一使腕力,将长剑一甩,剑锋便对准了对面的黑衣人。他下意识地挡在黄忆慈前面,侧过头看着她绝美的容颜,黑如曜石的眸子里闪烁着微光。

      就是这个空档,远处两个黑衣人同时一攻而上。曹三丰转身将黄忆慈护在怀中,左手提剑,单手抵二人,直到第三个黑衣人飞扑上来在他手上划上一刀,他才猛地将剑朝左一划,两个黑衣人被带向一边。大概是由于失血过多,曹三丰握着剑的左手止不住地颤抖,自始至终,他的右手都没有把黄忆慈放开过。

      看上去似乎是他搂着黄忆慈,实际上疲累和疼痛已经使他将一半的重量靠在了黄忆慈身上,动弹不得。他平息着自己不均匀的呼吸,凑到黄忆慈耳边劝道:“你还是快走吧,完不成任务,回去之后师父可不会给我好果子吃的。”

      “你……你这么想死,我可不会回来给你收尸!”

      “呵,那就让我抛尸荒野死无葬身……”话还没说完,就被黄忆慈一把捂住了嘴。面对他的戏谑,黄忆慈表示并没有耐心。

      “废话那么多!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种地方谈笑风生。”

      “难道黄郡主,是想与我在花前月下谈笑……啊!郡主,干嘛踩我脚!轻点,轻点……”

      “听着混蛋三丰,你还能跑吗?”

      曹三丰看着自己一手扶着墙面,一边被黄忆慈扶着的现状,默默地摇了摇头……

      “混蛋……”

      “啊!郡主,干嘛又踩我脚!”

      黄忆慈完全无视他的惨叫,在一旁自言自语。“这家伙那么重,怎么两人一起跑……”

      “所以说你先跑啦,我还能跟他们杠上几个回合。”

      是被他们虐上几个回合吧!黄忆慈暗自腹诽。这简直是死定的节奏……她从始自终一直都很纳闷,暗夜一向都很灵敏,每回只要她一有危险他们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可今晚已经过了这许久,他们依然在府中安之若素,难不成是太相信曹三丰的实力,一个个喝茶小憩去了?

      再深入想想,此时已是半夜三更,府中人估计已经全全入睡,杨文昌也不会为了上演一场他脑海中的英雄救美之境而在半夜来到这里。祁云山离这里的距离比生与死的距离都远!前思后想左思右想瞻前顾后深思熟虑之后,黄忆慈才终于得出了结论。

      没错,这回的确是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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