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辞旧（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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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纸色的旗袍，泼洒下一片杏黄，远看如遍地的菊，细看又如点点金桂，莎莉小姐在马六甲吹了几个月的海风，没有黑虬干瘦，相反的，倒比暑期见到的更光彩照人，想来在那南洋风情里待得久了，多少对这里有些念想，刚回来，就穿着这样一身满园秋景的山水画在身上，比得我们这些更适宜着旗袍的人黯然失色。
她一见着我，很是客气，道一声“冷小姐”，好在还是记得我的，我在心里自嘲。
今天是程昊霖为莎莉接风，屋子里一小半都是英国人，晚宴自是吃西餐，我也终于见得了大户人家这长条桌的用法——桌边端坐，只等着下人将一盘盘菜分好，或是挨个从那大盘子里夹起一些放在自己跟前。
莎莉的兴致很高，马六甲的所有风情都记在她的脑中，不住地同我们说那海风、海涛、海浪。我却觉得她的神采奕奕不是为了那遮天的海鸥、或是夜半的海潮，她在那里度过一整个童年，诚然值得怀念，这次回去感慨颇深，但不是她这样兴致勃勃的原因。我望着她，觉得自己那乱成麻的生活也被她的笑给照亮了，我终于发现她与我们最大的不同，她的笑，不是笑不露齿的矜持之笑、不是用手掩着的莞尔一笑，她就那样灿烂地对着人，若是不小心将某个瞬间拓下来，未必是完美的，可她却不在意，她像有个天大的喜讯要让所有的人一起来分享，可却又不能说，于是便说那里的海蓝得像天，天清得如海。
我好奇于她那甜蜜得能化开任何事物的心情，究竟是从何而来？于是悄悄问边上的程虹雨，“和莎莉小姐，好像关系还不错的那位先生呢？怎么没见着？”我本想说很要好的先生，却琢磨着这样有抹黑他们之嫌。
“还在东印度，那里的瘟疫愈发严重了。”她声音沉沉地道，像是那瘟疫要扩散到我们这儿来似的。
我觉得奇怪了，斯宾塞和她相隔千里，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身陷囹圄，她却带着度假完的心态回来，似乎说不通。可她那笑靥是个怎样也看不破的谜团。
如果说晚饭是个热身，那晚饭过后，程昊霖拿出红酒让大家来品的过程，可真是一场体育上的竞赛，如同一场无止境的长跑。我跟在程虹雨边上，从她家青砖大宅子的一楼逛到二楼，再到三楼的阁楼，我诧异于原来还藏着个这么大，可供人跳舞的阁楼，更诧异于黑灯瞎火还真有一对年轻的男女在这阁楼里起舞，见着我们上来也不急着分开，四个人相视一笑，咯咯笑一阵。
每见着一撮人，总要凑上前去聊几句，我再次惊诧于程虹雨随时都能加入别人谈话的能力，居然衔接得滴水不漏，仿佛她一直都在这堆人中听着想着似的。
遇见一撮全是英国人的，她居然也敢于往里头凑，当然是将我推在她的前面，我也只得硬着头皮在那之间打哈哈，居然还听得了点八卦意味的谈论，大致就是不明白莎莉为何会把程昊霖作为人选之一、关系好是一回事，可这样的两个家庭结合似乎有违她们自己的设想，也难以被家人接受，这些当然不是当着我们面说的，我也没有说给程虹雨听，只是觉着好笑，原来他们是这样不为莎莉一方人接受的，程昊霖总说我们是蹬鼻子上脸、竭尽全力高攀的人，原来他在别人眼中也不过如此。这些谈论，到后来成了支撑我忍住脚痛，跟着程虹雨周旋于这场冗长的聚会中唯一的精神支柱。
一楼座钟敲了九下之后，客人们终于纷纷道别，我在裙摆下活动已经酸痛难忍的脚，一大部分的原因是今天至少将这宅子仔仔细细逛了三遍之多，另一个原是是因为这还没穿惯的高跟鞋。这还是昨天晚上回去经过三山街荣昌鞋店，娘一定要给我买的羊皮小高跟鞋，说是正式给我家头一个能自食其力的女孩子的礼物，硬是花了七个银元买下来，价格之高，令人咂舌，娘却是带着泪笑着买下来的，这一份工作给她带来的情绪是出乎我意料的。
见着人慢慢道了别，从前厅出去，消失在华盖般的林荫道上，我也趁乱向程家兄妹告辞，打算不知不觉中离开，程虹雨还侧着身挽住莎莉相谈甚欢，却被程昊霖一个眼尖，“冷伊你等等，等把客人都送走，我送你走。”
“不用，不用，这路我认识，现在也不很晚。”我瞟瞟那个座钟，原来客人散起来是这样的慢，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九点半了。
“你等等。”他说着挡在我跟前，依旧笑脸送客，我也不能硬从他边上挤出去，只是觉得此人一点也不随和，既是请客，自然随着客人的，这样一定要显得周到，反倒是累人，况且，我们这几天就可以撕破几次脸的尴尬关系，再周到又有什么用呢？
莎莉小姐是最后一个走的，她同程虹雨聊够了，这才走到程昊霖跟前，客气地道别，她那温婉却艳丽的笑究竟是真心的吗？听了她朋友的窃窃评价，我明白她大概是不可能接受程昊霖里的，更别提心里已经有了人，可她这样真挚地对他笑，连她的朋友都骗过了，又是为哪般？顿觉这个圈子中的人都不一般，不知合上门只有自己的时候，会不会累得如抽取筋骨般瘫坐。
“冷伊，我送你回去。”
我迫不及待地同程虹雨道了别，颇没有骨气地跟在程昊霖背后，上了车。
望着莎莉的车缓缓驶出门，我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现今你要明媒正娶的人回来了，你准备怎么安置王依？”
他似笑非笑，“谁说我要娶她？”
我只怪自己嘴快，反倒被他落了笑柄，“不管是不是娶她，王依怎么办？”
他怔怔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将车开起。“你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我想去我哥那儿看看。”
他“嗤”不屑一笑，“前面那个路口到三牌楼得要多远？我直接开过去。”
我警觉地看着他，“三牌楼？你怎么知道他在三牌楼？”
“不是他昨天说的吗？”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前面的路，我突然觉得恍惚，冷琮说过？冷琮昨天说过？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辞旧（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