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梦寒烟笼》月荻江枫

255、归隐（二）

　　在南京又待了几天，同冷琮整日在一起叙，要把过去的这几年都补回来。
　　我一直奇怪他起先在老家躲得好好的，怎么又跑到南京来自投罗网。他也是一脸痛苦，老家有人向警察举报他，举报他的正是当时舅舅想让他娶的姑娘那家。因为被冷琮拒绝，媒人又没有把住口风，乡间传得沸沸扬扬，他们失了颜面，将那气愤一股脑都撒在冷琮身上，觉得他是罪魁祸首。我在边上啧啧，做媒这事儿还真不能瞎做，这样的记恨心中，也得亏没做成亲。
　　冷琮躲无可躲，心里又甚是惦记我，索性回南京，却低估了那天罗地网。
　　他趁昊霖不在，偷偷和我说，当时回南京，不仅仅为了我，还为了见虹雨一面，心中甚是想念，挥之不去。
　　虹雨心里确实有他的，然而她选择了李睿晟，就再不能回头，想起她临行前的恳求，只问冷琮，“那你这次回来，怎么没和她重修旧好？”
　　他笑起来又带着那天眼里的柔情，“我说那天就和她说了，我在香港看见过她。”
　　我很意外，随即又释然，从北到南这样广阔的天地，我们和程家的兄妹能相遇，他们再遇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哦？”
　　“但我隐姓埋名的，总不能上前打招呼，就在远处看了看她，她同李先生从服装店里出来，满载而归，在街角等家里的司机接他们。”冷琮陷入当时的回忆，脸上却不是悲哀，至多也是一点点对过去点滴的怅惘，“虹雨挽着他的胳膊，一直在说什么，神采奕奕，他们等了大概十分钟，我站在街对面看了他们十分钟，我觉得她过得很快乐，生活美满，我自己也满足了。”我没有想到冷琮竟是这样大度的人。
　　那天他和虹雨说的也是这些，他说给她的恭喜迟了，但仍然衷心祝愿她未来都好。
　　难怪她转身时这样凄楚，心里更明白她那恳求，唯有这样，从前天使般的女孩子还能活在冷琮记忆里，纵使大家都已经成长，女孩嫁给他人，记忆里有她和他，也是他美好记忆的一部分。
　　听完我只拍了拍冷琮的肩，“哥，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突然高大了。”
　　他横眉冷对：“什么？从前居然不高大？”瞥了眼走进来的昊霖，“女孩子嫁了人心都向了夫家了。”叹气摇头。
　　去莫干山的路上，意外地在苏州城停留了几日。这是我想说还未来得及说的，昊霖居然直接绕道了过去。那一层误会戳破之后，他仿佛能够想到所有我在想的，面面俱到，令人惊诧。
　　两扇对开的院门好像上了新漆，推开一看，石榴花正艳，栀子花浓郁，白墙敞亮，青瓦灵动，石板砖清洗洁净，走廊下的八角宫灯换上新的，鲜亮的红丝绦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原本老旧的楼梯好像也整修过。
　　我引着昊霖从略显逼仄的楼梯走上二楼，新楼梯发出沉沉的“通通”声，有许多记忆的声响，犹记得小时候和冷琮在这儿上下一气乱跑，都是无忧无虑的童年。
　　我的房间拾掇得井井有条，不像曾经听说的，给翻了个底朝天。
　　又到了黄梅雨季，满城空濛，空气里全是女贞树的清香。昊霖陪着我在二楼的小窗看外头相接的飞檐和如鳞的瓦片两日，又同我牵着手把这小城里熟悉的路细细走了两日，他还嫌不够，只想把我到过的地方都游一遍，问问此间的趣事、傻事，甚至是伤心事。
　　印象里伤心事似乎都是遇见他之后才出现的，听我这样说，他忍不住在我头上敲了下，“你就是要让我无地自容吗？”
　　“有了伤心之后，快乐才特别珍贵？”
　　他反倒又自我忏悔，“你就别替我开脱了。”
　　站在天井里，望着上空绵绵的雨丝，心里默默同娘说一声，冷琮平安归来，我也有了个好的归宿，愿她在天之灵安心。
　　昊霖站在身后抱住我，“从前也没能给你娘留个好印象。”
　　“现在我过得很好，她肯定懂的。”我转身抱住他，“这宅子你让人整修的？”
　　“嗯。”他点点头，“先让你高兴高兴，回头还能让冷琮高兴高兴。”
　　我噗嗤笑了，“这么一箭双雕啊。”环顾四周，依着旧时的材料式样修正的，很有风味，“不知道冷琮什么时候会回来住。”
　　他沉吟了会儿，“我觉得不怎么可能回来了。”
　　“为什么？”
　　“他八成要待在南京做女婿了。”他言之凿凿。
　　我很是吃惊，我都没看得出来的事情居然被他看在了眼里。“谁？谁是我嫂子？”
　　他“嘿嘿”了两声，“沈慈。”
　　我转而抬头看天，“我看你是对她心存怜惜，觉得辜负了人家，在这儿急不可待地给她找下家呢。”
　　“你的心眼儿这——么的小。”他用食指在虎口合成一个绿豆大小的圈儿。
　　他那夸张的神色把我逗笑了，沈慈和我打开天窗说的亮话不是白说的，我不过逗逗昊霖。只不过想起金陵佳丽如火如荼时，冷琮还笑过沈慈的长相，“好像不太可能，冷琮还有点你们男人的通病——喜欢个好皮囊。”
　　他则不以为然，“你哥现在成熟多了，走了这么一大遭，早就看透许多事情了。”见我还将信将疑，带着点悠然自得，“咱们就走着瞧。”
　　到莫干山的别墅时又是傍晚，小楼在一片晚霞当中，和油画上花团簇拥的世外居所一样，繁花似锦。文竹闻莺她们早就把小楼里打扫整洁，一切如故。
　　他立在门前坡上看开阔处一片草场，“我能在这儿待一辈子。”
　　“那我们在这儿待一辈子？”
　　“行啊，我可比你有定力。”
　　我冷笑一声，“定力？”脱口而出，突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岂不是引火烧身？见他在一旁狞笑，一时红了脸。
　　“你还是这么会脸红，一脸红我分外没定力。”他拥了我在额头上吻一吻。“进去吃饭早点睡，明早还有个惊喜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