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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绝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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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霖愣在那里,正拽着围巾一角的手僵在沈慈肩头,沈慈本是笑着听他的下文,见这个光景不明就里,转过来看到我,也是一愣,脸上的笑意一时淡了,那么一点隐隐的勉强挂着。
“这边请。”在他们前头走的侍者还没看出端倪,见他们停在过道里,还又提醒了一下,“中间那张位置。”
“程先生,沈小姐。”我先破了僵局。
沈慈只是点点头,看着程昊霖的眼里满是询问与不安,他强作镇定,“冷小姐。”
“我还有点事……”我指指吧台,又冲他俩边点头边走开去,没有交言,给程昊霖留了些余地,随便他怎样去回答沈慈的询问,实话实说也好,撒谎也罢,那都是他的手段和人品了。
拿起电话的手却有点发颤,好容易接通了那头,我抬头瞟了一眼,他们坐在大厅当中那张桌子,沈慈背对着我,程昊霖正盯着我看,吓得我赶紧背过去,对着吧台里那些擦得锃亮的白瓷咖啡杯碟。
“冷伊,昨天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从早到晚的,也找不着你。”那头很是埋怨。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样惴惴的惶恐果然事出有因,“我在南京办点事儿,怎么了?我马上可以去香港了……”
“还去什么香港,他,还有上次遇上他的那个同学,他们都是和泰轮首航的票回上海。”
脑中“轰”一声,眼前的杯碟都显得那么不真切,“怎么会?那个同学和他又不在一处……”他一定是搞错了,冷琮是被通缉的罪犯,这种时候回上海做什么。
“确确实实,千真万确。”他言之凿凿,“昨天早上他给我的电话,说是这么几年了,终于有机会老同学见见,他还提到,同行的那个人想要回去看看独自一人的妹妹过得怎么样。”后面的话我听得不那么真切,只知道他一个劲地叹气,“啧啧”声不绝于耳,“再等等看有没有消息。”
话筒挂了两下都没能放在合适的位置,吧台里哪个侍者奇怪地看了看我,我笑笑第三次将话筒放好,慢慢踱回了自己的位置。
剩下小半杯咖啡有点凉意,抿了一口便不再拿起。前面座位上的报纸被叠起,仅有一点晚霞的相片在上面,怎么会,怎么偏偏上了这艘船。
身后两个女学生仍然低声议论什么,身边两个男士高谈阔论,再瞟一眼厅里,沈慈正偷偷地看着我,见我一瞟,忙收回了目光。
怎么会这样?两年多来,所有的事情似乎都白做了。时常夜里做噩梦,自己变成了当时的冷琮,被打中跌进长江里,整夜整夜的梦都是在江涛里浮浮沉沉,那种混沌的感受,永生难忘,更别提他真正经历过。他吃了这么多的苦,怎么会又上了一艘倾覆在海里的客轮呢。
我从包里掏出一个大洋,手一直在抖,那个银元是掉落在桌上的。瞥一眼还在桌角,没有掉在地上,便不再管它。拿起包快步走出了咖啡厅。
鼓楼下有一个小小的书报亭,我拿出几个铜子儿,挑了一个看起来围绕和泰轮写得最为详细的报纸,坐在草坪上。果然详细,被附近船只救起人员的名单都已经列了出来,我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疑心漏看了,手指一个个指过去,没有冷琮,没有冷琮。
也许他隐姓埋名了?可救上来的大多是水手船员,深夜只有他们还在甲板上忙活,旅客都回了船舱休息,只有两个夜间晃荡的旅客,报纸都附上了他们劫后余生的相片和简短的采访,不是冷琮,这两个都不是冷琮,有些喘不过气来。
枕着这份报纸,在草坪上躺了许久。天上的鸽子似一个方队,在头上绕着圈。他们很盲目,不在传信,不在赶路,只是一圈圈飞着,在做什么呢?
两年来我又在做什么呢?一块块大洋,一个个铜子儿地攒着,为着那个遥不可及的数字而努力,因为虽然遥远,那一头毕竟是我的亲人我可以重建的家。为着那个遥不可及的数字,我甚至陪……
从草坪上坐起,将那报纸丢在一旁长椅上,在鼓楼公园里茫然地晃荡,一直走到日落西山,没了阳光,身上的披肩不能再抵御寒冷,才回过神来,该回去了。回哪儿?只有去程家了。
林荫道下,闻莺和文竹在一旁荡秋千,瞥见了我,闻莺从秋千上下来,一边和我招呼一边往房子里跑,文竹则向我迎了来。
“二小姐上哪儿去了?你回来了,就可以开饭了。”
我勉强一笑,“都等我?这可不好意思。”便不再开口,只默默往亮着灯的大宅子里去。
程虹雨在宅子里闷了半天,早就百无聊赖地在大厅里转悠,见着了我,微蹙的双眉才展了展,“冷姐姐这是上哪儿去了?也不带着我,我都闷死了。”
没成想,程昊霖居然也回了家,本以为晚上还会和沈慈在一起,这会儿他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还是下午那身装束,眉眼里依旧阴沉着,很少不见他阴沉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和沈慈怎么解释,看这个光景,应该不太顺,却也怪不着我。
餐桌上六个冷碟,举起筷子,一时不知从哪里下筷才好。手悬在空中,迟迟落不下来。脑中太乱,乱到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大太太情况一天坏似一天,左不过这几天了,有什么大事要赶在她前头办了,等她一去,不说三年服孝了,近一年是别想。”他嚼着一块什么,同程虹雨说。
她“嗤”地一笑,声音仿佛从鼻子里出来的,很不屑,“我是没什么大事可办了,要不你带我见见你手下的副官、军官什么的?我来个速战速决,两天办个喜事?”说着又自顾自地笑了,有点惨然。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记得冷琮。
“那我先把婚期订了,帖子发出去,之后无论如何都不改日子了。”他又夹了一块,说得很淡然,仿佛在帮旁人谋划。
程虹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的事情,也有点吃惊,“哥?”
“晚上就去沈家见见我未来老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