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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受伤(二) ...

  •   这就要走了?这句话显些脱口而出,生生给憋了回来。跟在他身后几步,他转过头,“,小艾那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送送我。”语调清冷而不容拒绝,这大概就是他特有的威仪。我点点头,想笑,脸却绷着,怎么也笑不出,这会儿的表情定是奇怪的,像大人笑话小孩子的,又是哭又是笑,顶难看的。
      随他走出院子,才发现,这在一座天主教堂的背后,尖顶向星空耸立,上头还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十字架。
      “教堂对面就是个祠堂。”他无奈地笑笑,“神父也偷懒,跟着人家老祖宗准没错,定是个好位子。”他的笑话讲得有点勉强,自己干笑两声,低下头。
      走进来是觉得七拐八拐,走了好久,走出去却三步两步,进来时候那道高门、那方牌子近在咫尺。张嘴想说什么,说王依?好端端的为什么提她呢?说程虹雨,似也没什么好问的,这段路那样长,长得叫人心中空虚,定要说些什么来填补这空荡;这段路这般短,短得仿佛什么都来不及开头,却又要结束了。
      “上个学期,期末。”我的嗓子有些涩,抬头偷看他,他走在我前面半步,今夜的月色清丽,照在他棱角分明的半张脸上,他没有回头,我知道他听得到,我清了清喉咙,“找过我?”
      他扭过头,黑色的眼眸在打量我的脸,薄唇微微一动,似有千言万语,“这会儿到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将那将将滑落的皮衣抓一把,“就是走之前想见见你,说些什么?”那是他自己问自己,左手揉了揉太阳穴,“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儿。”
      心中怅怅。
      他突然一个转身,我不妨险些撞上,没敢看他的眼,“这个绷带有点松了。”我手指拈着那不安晃动的两段纱,重又打个结。
      “我看看。”他伸手去扯那结,我没有来得及抽手,被他握在掌中。
      心剧烈地跳动,却又突然宁静。这是个晴朗的夜,头顶星河璀璨,如他眼中的点点光。
      镇外的林子有响动,他回头瞟一眼,“你们的人到了,我这就走。”松开手,出了镇子,朝西边走去,右臂抬不了,穿不进那件皮衣,于是一个袖子在风中荡着,在如银的星光中越荡越远。
      “冷伊!是冷伊!”那林中钻出几个人来,他们跑着跳着奔了过来。
      我上前跑了几步,“你们都齐了?”
      于鸿第一个冲上来,脸色煞白,“刚才一阵枪响,我们再等都等不来你们,小艾姐呢?”其他人都疑惑地向我身后搜寻。
      “跟我来。”我走在头一个,带着他们浩浩荡荡进了镇子,沿着来时程昊霖带着我的路。支支吾吾,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他们的问话,问得最多的还是那枪战和飞驰出去的汽车,我也只能说自己不明白,大概是小艾姐的朋友,具体的还得等她醒来才能问个明白。
      进了院子,老爷子已经坐回椅子上继续抽他的旱烟,掩在长白胡须里的嘴一张一合,“吧嗒吧嗒”,屋子里都是烟草的气味,却和方才的不同,惘然若失。扫一眼那张小几,上头脸盆、绷带、钳子全都消失了,让人疑心刚才都是假的,只有一个小碟,烟蒂扣在上头,仿佛还在冒着袅袅的青烟,余下丝丝他的气息。左脚边我的小藤箱斜在地上。
      “已经安顿她睡下了,你们都跟着他去。”老爷子指指毡步后来走出来的男孩子,我从地上拾起藤箱,乖乖跟在他背后。
      跟着这套件无大不大黑袍子的男孩,过个狭窄的弄堂,进了空寂的教堂,往常五彩的琉璃片在月光下泛出沉沉的光。踏着“通通”作响的木楼梯,我们上了二楼,那男孩指了楼梯左边的一个房间,“那个房子和病人的房间通着,你就住那儿,屋里还有个小姐儿,晚上照看些她。”其他的人便都跟着他往右边走廊的幽深处走去。
      屋里没有人,脱下身上藏蓝的羊毛呢大衣,蹑手蹑脚地进了里间,小艾姐正沉沉睡着,梦里不知是苦是甜。
      外头蓦地腾起歌声,说腾起,因为那飘渺虚幻却清亮的嗓音,如清晨的阳光射进一团雾霭,听着的一瞬,屋宇都好似亮堂几分。
      走出房间,立在宽大楼梯上,穿过横竖交错的横梁与立柱,偌大空荡的教堂,三排黑袍的女孩儿立在中间唱圣歌。我慢慢倚着栏杆在台阶上坐下,歌声淼淼,如寒潭水清澈见底,经历了这一天,此刻仿佛在天堂。
      旁边有个人挨着我坐下,是于鸿。一件薄棉衣披在我只着一件衬衫的肩头,带着他的体温。他的左手却没有从肩头挪开,反而越箍越紧。
      我慌忙推开他,站起身,他有些惊惶,连道“对不起”,我将棉衣塞在他怀里,“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不知为何,我仿佛还能嗅到程昊霖身上的血腥味,混着那小院里淡淡香烟,“我累了,回去先躺躺。”
      枕着松软的枕头,被子还有晒过的香气,如秋季稻香般令人愉悦安逸,我满脑子是程昊霖捂着右肩,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旷野里的情景。走回渭南,他得走上一整夜,长夜漫漫,若是血气引来野狼怎么办?他既是成竹在胸,早有计划,定想好了法子,说不定走出去没几里就有人开着车接应他,一路送他回住处。可若是计划好了的,怎么常中校还……
      看过王依奄奄一息的场景,漫天的大雪带走她最后一丝体温,她的最后一口气是在程昊霖怀里呼出的,她的病绵延了许久,这是他们都心知肚明、不得不坦然接受的。可今天,今天不同,前一刻还挤眉弄眼蒙蔽那些军人的常中校,后一刻便跪在冰凉的地上没了气息,小艾姐撕心裂肺的叫喊久久回荡。
      从隔壁走进来的小丫头说,小艾姐的麻药劲儿还没过去,让我睡着,她会守夜的。她醒来如何?丈夫、孩子,一一逝去,她却毫无办法。
      她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此生永不得见,那该是怎样的感觉?那定是溺在水里的无望,冰凉的水漫过头顶,思念是压迫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每一次的呼吸都牵着全身的疼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受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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