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死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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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并不安稳，程昊霖原来和汤小姐是有婚约的，那就怪不得汤小姐一见他，便旁若无人地往他身上腻，如同狮子楼上的那个歌女一样，对了，那个歌女也是顶喜欢往他身上腻的，怎的大家都喜欢往他身上腻。
想到那歌女，便想到那意境不凡的雨霖铃。程昊霆病逝的那个晚上，我猫着腰在王依房间外头，听得她弹的也是雨霖铃，当时想，上得了台面的秦淮歌女都懂叱咤风云的程将军最最爱听这曲子，王依认识他比她们都久，自是明白的。现在想来，是本末倒置了，大抵是因为王依先弹了，他才喜欢的。半梦半醒间，我看见苏州城里白墙黛瓦的小楼，雨打芭蕉，滴到天明，夏天的时候，穿着绸衫，在廊檐下搬个摇椅，执柄团扇，咬一口娘在厨房里张罗出来的藿香饼，那清香甜糯的藿香饼，程昊霖这样的关东男子怎么也会吃？原来全是因为她……
一夜睡得又浅又腻，睡得时间挺久，却总也不想醒。小艾姐催了我三回，才勉强从炕上爬了起来，整个人都晕头转向的。这大概是睡炕的最后一夜，今晚就可以上火车了，这样一想，还是很振奋的，收拾东西的手脚也利索了。
待定下神来，却见得小艾姐愁容满布，心中七上八下，莫不是归程有变？
万幸，小艾姐将行程拿捏得很是准确，傍晚时分，远远听见火车轰鸣声，顺着那声音寻去，几百米外，一列火车拖着黑色的烟雾呼啸进站，十几个人先是惊诧，进而欢呼，幸而被小艾姐止住，不然还不知要引来什么祸端。
也不知她从哪里变出来的车票，人手一张，我们就此分散开，三三两两，几个男生甚至朝西朝东各走出去近一公里，才装模作样地往火车站走去，我们一行人是隔了许久才全部都进了站。
站里有搜查行李的人，居然还有牵狼狗的，那棕黑相见的狼狗，竖着耳朵，长长的舌头拖出来，时不时吠一声却是洪亮果断的。我挽着小艾姐的手紧了紧，她却低声宽慰我，“大战将至，都是这个样子，不过走走过场。”果然，进站口，轮到我俩，负责检查的是个五十来岁面相很似弥勒佛的男子，嘴里还飘出点酒气，大概晌午时分喝的酒劲还没过去，人倒是和长相一样宽容平和的，一看，我们就两个女子，小艾姐还怀着孕，也就草草放了我们进去，还不忘记吩咐句，拎不动的行李动动嘴，总有汉子乐意帮把手。
立在站台上，我抑制不住，面带笑容，望向夕阳的方向，车轮大小的红紫的太阳下，又一列黑漆漆的火车头带着“呜呜”声缓慢沉稳地驶进站内。环顾四周，大家的脸上都掩不住喜悦，这与周遭的一切，荒郊野岭的小站，疲惫忧虑的旅人，荷枪实弹的兵士，都是不相称的。
火车头近身的时候，我下意识地低下头查看车票，“回去只能硬座了，小冷将就下。”我不过习惯性地查看座位号而已，小艾姐想得倒是快我一步。
“我不碍的，你能将就我就一定可以。”
待火车停下时，我才发现这是一列人头攒动的火车，从窗户里望进去，座位上、过道里、甚至是车厢节与节之间都挤满人，想来这个时节，能供普通人乘的车不多，好不容易有这样一辆，知道消息的人都想尽方法从各个可能的站点挤上了车。
一行人中男生占多数的好处在此时显现，他们从窗户和门里将行李塞了进去，而后又硬生生从人群中挤出一个缝隙，让我和小艾姐不至于被挡在门外。
我和于鸿的嗓子都喊哑了，“对不起，这儿有个孕妇，请关照一下。”无奈，不是别人不让，而是没有让的余地，虽是车票上有座位，却与门相隔甚远。小艾姐嘴唇发白，靠在座椅背上，“就这样吧，不碍的，不碍的，忍忍就是了。”
难不成她要站回去？路途漫漫，我急得额上淌下汗来。
她凑在我耳边，用微乎其微的声音道：“过了前面那个站，我们下车也无妨，过了前面，我们就彻底安全了。”
于鸿凑了过来，尽力给我们圈出一个空间，让小艾姐靠得舒坦些。好在她也是个不太讲究得人，靠着我的肩膀，不一会儿竟睡着了。
太阳很快沉下西山，这列火车穿行在墨蓝的荒野中，穿过相似土丘与洼地，直到漆黑得什么也看不到。
上车时的人声鼎沸逐渐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碎碎的聊天声，夹杂着某个大婶执意要带着走的鸡鸭扑腾或是鸣叫的声响。
“这把年纪了，还折腾什么折腾，照我看，在哪儿都逃不掉。”我们靠着的那张座椅上，五十来岁的女人，穿得倒是很体面的，同一旁的青年男子说。
“妈，西安横竖不能待了，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上回就是你说守着家里的铺子，不逃不逃，差点饿死，这次听了我的准没错。”
“你以为逃了就有用？这回波及面很广，你逃到哪儿，都逃不出战场。”
“南京总是安全的罢？”
“哼，这回冯主席才是胜券在握，这么多人支持他，连张少帅都和他结盟了，依我看，反而待在西安最安全，别的地方就等着横扫吧。”
我的心中空荡荡的，原来是这样，游行的时候只当一旦开战，中央军人心所向，必是势如破竹，没想到原是这样。
透过车门上的玻璃，顺着列车前进的方向，我隐约看见铁轨边上闪着白炽灯的光，心中一阵狂跳，下一个站这么快就到了，越来越近，那灯愈发明亮，我轻轻推推小艾姐，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刚推出一下，却发现那不是白炽灯，而是一群散乱的白色光点，带点蓝莹莹的光。
“怎么？”小艾姐悠悠转醒，火车也慢了下来，我终于看清，一排握着电筒的军人，牵着狼狗立在铁轨边上。
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死别（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