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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上贼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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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入千家万户的眼中,细小的雪沫自天际飘落。景和蹲在仙客馆的门口发呆,伸手接过一片雪花。
手太冷了,雪花在手心里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化。
“不冷吗?”一道悠然的男声传来,声线清晰温和,景和忍不住抖了一下。
“王爷?你怎么来了?”
孟时清一身玄色裘衣站在雪中,身后的随侍替他撑着伞,伞上积起一层薄薄的雪。他朝着景和走来,将手中的暖炉塞到景和手中,说:“找你有点事,进去说吧,外头冷。”
王爷进青楼这事传开去了难听,景和连忙将他带上二楼自己房中。手中的暖炉里头不知燃着什么,镂空的花纹中氤氲出淡淡的馨香,方才冻僵的手一回温整个人就感觉暖了许多。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坐在外头?”
景和替孟时清倒了杯茶,笑道:“乘凉。”
孟时清失笑:“也只有你会这么说了。我今日来是有事找你。”
景和调侃道:“这么久没见到王爷,一来就有事,看来以后您来找我我得提防着点。”
孟时清也不在意他的揶揄,开门见山地问:“眼下我缺一个能替我出谋划策的人,不知你是否愿意前来助我?”
景和恍然大悟道:“王爷这是来请草民做入幕之宾啊。”
“正是。”
景和一脸怕死地说:“可草民无意缠入那些事端当中。”
孟时清说:“许多事往往身不由己,从你知道我那些事起,你已经在这里面了。”
景和听他说这话,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要把许多事刻意泄露给自己,感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为什么是我?”
孟时清看他一脸为难,温柔地说:“你很聪明,你别怕,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当然也不会让别人伤害到你。此事若成,他朝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若是败了,竭尽全力我也会护你周全。”
“我要我爹。”
孟时清愣了一下,景和扣了扣桌子大笑道:“别紧张别紧张,我开玩笑的。”
孟时清点点头,目光投向窗外道:“蜀地发了大水,过几日我须得离京前去治水。”
景和虽不清楚朝中人事情况,但治水这事如何都不应该落到孟时清这一王爷身上,诧异道:“去治水?你是王爷怎么让你去?”
孟时清答:“治水之事若是成了,民心可得。更何况蜀地多涝灾,百姓不堪其扰,先前派去的几任官吏皆不能根治这一问题究其原因不在能力不足,而在于朝廷拨下来的治水款项遭到层层盘剥,官吏中饱私囊,真正到了地方上的又能有多少,此次我亲自前去也可少了这些事。”
景和长在民间,打小了解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比起孟时清了解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今天子脚下尚且有贪污行贿之事,更何况天高皇帝远的蜀地。孟时清拥有江南偌大产业,自然不必去追求那些从百姓的血汗中克扣出来的小营小利。
“我若是随你一同前去,岂不是真成了你的入幕之宾。”景和漫不经心地说道。
孟时清淡淡地说:“都道蜀地风土人情颇为有趣,天府之国又怎少得了美食。”
景和听言,一拍桌子道:“好!治水这等义举草民义不容辞,王爷您一句话,哪里需要我我就往哪儿治!”
如此,景和算是上了孟时清的“贼船”。
上次去嘉兴只颠簸了大半日,此番前去蜀地却要折腾数日。景和坐在马车中颠得腰酸背疼,孟时清在一旁淡定地看着他的书。
景和戳了戳孟时清的胳膊,好奇道:“看什么书呢?”
孟时清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累了吗?在看有关治水的书。”
景和索性仰躺在宽敞的马车内,抬眼望着精致的车顶问:“你可有治水经验?”
孟时清答:“有一些,如今也算是临时抱佛脚。”
景和淡淡应了一声,马车一颠,他的头狠狠撞在了车壁上。感情这马车这么和自己过不去呢!上回进宫里的时候也这么一颠,颠得他面子都丢了,这回——“嘶!疼死小爷了!”
孟时清看他磕得不轻,忙放下手中的书卷扶起他,景和端正了坐姿一脸懊恼地揉着头,“王爷你财大气粗,下次能不能换匹靠谱点的马。”
孟时清失笑地把他手拿开,“哪有你这么用力揉的”,说着捧着他的脸揉了起来。
景和看着他的近在咫尺的脸,眉如浓墨,鬓似刀裁,孟时清的眼睛极是柔情,总这么温和地看着人,让人心生亲近,却又像化不开寒冰的冷泉,清澈中带着冷冽,景和觉得他的笑鲜少进到人心。
“你寂寞吗?”
替他揉着脑袋的手微停,孟时清面上抽搐一下,错愕道:“怎么这么问?”
景和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挺不开心的。”
“不会。我现在很开心。”
景和认真看着他的眼神,清亮的眸中泛着微微笑意,好看得很。
“信你了。”
虽然不是情深意重的四目相对,两人这样对视久了景和还是觉得很尴尬,他慢腾腾地把脸错开看向窗外。
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起来,然而越靠近蜀地湿气也越重。南方的凛冽寒气从人的骨子里透出来,这种冷是一百个暖炉都暖不起来的。
景和抓过孟时清的手,然后把手钻到他的袖子中找到了最温暖的地方,光滑的手腕处一片温热。
孟时清冷不丁被他一搭打了个寒颤,“手这么冷?”
景和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不肯撒手,耍无赖般地笑道:“我不管,是你把我带来这儿的,你得给我暖手。”
孟时清捧着渐渐冷却的暖炉无奈道:“也就你敢这样做了,旁的人哪敢这样以下犯上的。”
景和皱眉道:“哎,你不是说你拿我当朋友吗?这怎么就以下犯上了?”
孟时清觑他一眼,笑道:“我拿你当朋友可你没有,口口声声王爷叫得倒是挺好听。”
景和理直气壮地说:“私下里叫名字可以,但人前我总不能直呼你的名讳吧,这万一喊惯了改不过来那多失礼。”
“你失礼的事还少吗?”孟时清淡定地问了一句。
景和一想,也对,按照自己这没皮没脸的性子真要讲那些虚头巴脑的早被杖责许多次了,可时至今日他做的那些无礼的事孟时清哪次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遂忙不迭喊了句:“孟时清。”
孟时清满意地笑笑。景和看他表情不知为何总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路途遥远颠簸,再辛苦也总算是到了那处。来接的是当地县令,名叫蒋道。景和乘马车乘得快要散架了,蒋道这名字还真没取错,做事颇为上道,他早早命人准备好了热水只等孟时清和景和,景和觉得大冬天的一个温水澡比什么大排场都来得实在。
景和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裹了厚厚一身裘衣就去赴晚上的宴。这接风洗尘的宴上尽是蜀地特色的美食,景和吃得眼泪直流大呼痛快,此地太过潮润,一盘儿油辣的菜既暖心又暖胃。他吃完了还啧啧嘴,凑到孟时清耳边低语了一句“蒋道真会做人。”
孟时清微微一笑道:“原来我安排半天花的功夫都让他一个小小县令讨好了去。”
景和愣了,反应过来以后差点没抱上孟时清大腿大呼一句“王爷真好!王爷千岁!”
趁着酒酣,蒋道吭哧吭哧交代了几句涝灾的事,景和别的都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了,但是蒋道三句不离“天有异数”,景和想听漏都不行。
他忙追问道:“什么天有异数?”
蒋道一瞬间就清醒过来,那脸变得让景和嗔目结舌,他说:“王爷和景公子有所不知,咱这地冬日少雨,往年涝灾都是夏季才有的,谁承想这大冬天的还会有涝灾发生。”
孟时清看了景和一眼而后说:“蒋县令,过会儿我要看看这里的治水记录,劳烦你一会儿把治水记录送到我那儿去。”
蒋道忙摆手躬身道:“不麻烦不麻烦,王爷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和下官说,下官这就让人把治水记录取给你。”他转身同身后之人叮嘱两句,身后随侍便疾步离去。
晚间孟时清在屋中琢磨治水记录,景和是来帮忙的自然不好意思一个人悠哉躲在屋中闷头大睡。他靠在榻上仔细翻看着那些卷宗记录,他虽不信鬼神一说,不过越看那些卷宗越是觉得蒋道说的“天有异数”有些道理。
“孟时清,你说为什么大冬天的还会有涝灾?”景和直起身看了眼蹙眉思索的孟时清,又说:“寻常都是夏天才发大水,今年怎么入冬以来就涨了水呢?”
孟时清招手示意他过去,指着卷宗几处地方说:“你看此处,蜀地不同于京城,京城那条护城河一入冬就冰封了,可蜀地不会,然而据今年记载,此地现有不少河流都冻住了。”
景和疑道:“若说是冰封,那更不应该有涝灾了。”
孟时清抬眉看他,笑道:“明日早些起来,你同我一块儿去看看水涝的地方。”
景和看着他的笑容觉得有些晃眼,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那我现在就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再见。”
孟时清道:“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