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湛儿归 ...
-
湛儿高烧不退,孟时清便一直在一旁照顾着。换帕子擦汗擦身子,事事亲力亲为不愿假手于人。
一直到晚间陈家家主让人来喊吃饭,孟时清这才放下手中的帕子。
进屋前孟时清同景和又让人拿着艾草上下熏过之后才走进去。家主在上座等着,看见孟时清进来招呼他坐下便再无动作。
孟时清似乎早已习惯他这种态度,神色如常地入座。
景和看见他面无表情地吃饭,整个人也跟着拘谨起来,家主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下,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是本王的谋士。”
景和跟着点了点头。
“哦。”家主眯着眼睛又打量了一下景和,目光中隐含笑意地说:“你这位谋士有点意思。”
“是。”孟时清擦了擦嘴,微微敛眉道:“湛儿差不多要醒了,本王再去看看。”
景和一下子坐直身子也打算跟着去,却被家主叫住。他与孟时清对视一眼,孟时清点点头示意无妨,景和这才又挪回屁股坐回位子上。
家主看着孟时清走远,转过头问景和:“小兄弟怎么称呼?”
“景和。”
“哦。”家主的眉目慈祥许多,看着他和蔼地笑一下说:“景和小弟不必如此拘束,老朽又不会吃了你。”
“呵呵呵呵。”景和僵硬地笑了一下,“不,不知道您把我留下来有什么事?”
家主说:“他将你带在身边,看来是很器重景和小弟啊。”
景和听他话中有话,一时之间也不敢接话,脸上的笑容还挂着,于是干脆把嘴角扬得更高,朝家主傻笑了一下。
家主看得哈哈直笑,一双细长的眼睛在脸上只留下一道缝,“景和小弟,你可知你像什么人?”
景和疑道:“谁?”
那家主却忽然卖起关子:“看样子他没告诉你,那老朽也不多嘴了。”
“谁没告诉我?王爷?”
家主忽然收起脸上的笑意,似在思索什么事:“唔,王爷他不告诉你大概是另有打算吧。”
景和看他不想说,虽然心中好奇得快要炸开了,嘴上也不再多追问一句,看家主那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也不像问他他就会说的人。
后来孟时清看湛儿的烧一直退不下去便要把人带回府上自己亲自照看着,家主许是忌惮这水痘的传染性,便也没有再拦着。
景和回到王府的时候,府上对湛儿的到来都已经布置妥当了,想来也是孟时清思虑周全把事情都考虑到了。景和也担心湛儿的病情,便随着孟时清一起去看湛儿。
一直到孟时清把沉沉入睡的湛儿唤醒喝药,景和这才知道孟时清走的每一步都是用心筹划的。
原来湛儿的烧早早便退下了,孟时清在陈府时对经手的冷帕动了手脚,帕子一直都是温热的,这样捂在湛儿脑门上,摸上去便与发烧无异。
孟时清看着湛儿乖乖把药喝下,转头又继续睡,这才放心许多。
景和看得瞠目结舌,问:“为何如此?”
孟时清把湛儿脸上细细软软的发丝拨开,说:“这番把人带出来,我便不会再让他回去了。”
景和心中大概明白孟时清的意思了,他既然有意要肃清陈家在京城的势力,必然不会再把湛儿留在龙潭虎穴中。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他要用什么办法把逐渐病愈的湛儿继续留着,但既然他走出第一步,第二步必然也在他的计划中。
景和忽然想起家主对他说的话,思虑许久不知道应不应该问孟时清,孟时清看他一脸迟疑,笑道:“怎么了?有话想说?”
“你…你知道我像谁吗?”
孟时清的笑容僵了一下道:“那个人对你说了什么?”
景和看他脸色不善,怔怔道:“他说我像一个人…”
孟时清低头看了看酣睡的湛儿,轻声道:“我们出去说吧。”
景和闷闷地跟着孟时清到了庭前廊下,外面正下着小雨,仲春时分的雨丝儿带了些许暖意,铺天盖地扬得一地润湿。
景和只听见孟时清轻轻叹了口气,他说:“小景可还记得当日你同我去赴中秋宴时邵锵口中说的那句话?”
景和对那日光景早已记不真切,只记得当时上演的那一幕差点把他的魂都吓没了,“你是说邵锵差点认出我的事?”
“他当时说你像丞相亡女,你可还记得?”
景和蹙眉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家主所指便是我像她?”
孟时清摇头道:“当日小景一身女装,同丞相之女有几分相似,若是恢复男儿身呢?”
“你是说…”景和一脸难以置信脱口而出:“我像丞相?”
“小景不是一直对你爹心心念念吗?”
景和听到孟时清这话,当场愣住,他心头的那个疑问忽然就有了答案,却又不想知道那个答案了。
孟时清轻轻一声叹息,声音低沉悦耳,他说:“据我所知,丞相当年虽然在科举中失利,只中了个举人,日后却凭着一身圆滑老道的为官之术和过人的政治手腕步步高升,一直到如今丞相之位。”
景和怔怔听着孟时清说话,听到他突然停下不语,忙道:“你继续说,我没事。”
“丞相当年是从外乡来的,那时京城的户籍登记尚不健全,他究竟从何处来也无处查询。我只知道,季曾谙之名非其本名,至于他是不是你爹,恐怕要见了你娘才知道。”
景和眉头紧锁神色怔仲,孟时清看他面色苍白,便安慰道:“你若是想证实,我可以安排丞相同你娘见面。”
景和在廊前坐下,他摇了摇手道:“不必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有几分相似又算什么,再者说了,若他真是我爹,同我娘相见后恐怕当朝丞相就要被我娘的鸡毛掸子活生生打死了。”
孟时清温声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让人追查了。”
景和拉着孟时清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两个人看着廊前的春雨沿着廊檐稀稀拉拉朝下滴落,景和微微笑了一下道:“都这么多年了,找到我爹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执念罢了。”
孟时清静静听他絮叨,听他说心中早已放下儿时那段不那么完美的记忆,听他描绘那个下落不明的爹爹,听他埋怨绿釉时不时拿鸡毛掸子告诫自己不准软弱,听他说疏朗如何胆怯却总在有人欺负他时站出来反击,听他说一些埋在景和心中很久很久,一直难为人道的陈年旧事。
景和说得口干舌燥,侧过头看孟时清,后者听得一脸认真,见到景和停下来,笑着问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说完啦。”景和弹了弹腿,又伸了个懒腰说道:“我看那个家主是故意卖我这个关子的吧,偏偏我还忍不住来问你了。”
孟时清点点头,轻笑道:“他是在警告我,看来是我最近的一些事触犯到他了。”
“你做了什么?”
孟时清收起笑意,眼睛眯了眯,“最近南疆来犯,朝廷要派官员前去镇压,我举荐邵锵前去。”
景和不知道这其中用人荐人的精妙,倒觉得如果邵锵不在京城而是出去打南疆的蛮子,自己整个人就会畅快许多。他甚至恶毒地希望,邵锵大败南疆,然后在回来途中被穷途末路的南疆流兵伏击身亡。想到这里又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什么时候他对邵锵的积怨都这么深了?
这厢湛儿的水痘慢慢开始好起来,那厢朝堂上为了派谁出征镇压争得不可开交。孟时清天天回府都是面无表情,景和看着他一脸冷淡的样子,突然有点怀念他满脸温笑的时候。
湛儿对于他能在王府留这么多天很是开心,景和日日都前去照看他,湛儿对每个疼他的人都记得很牢,景和刚进门湛儿就作势要从床上爬下,景和赶紧走过去把人抱起。
“湛儿今天有没有乖乖把药喝了?”
湛儿抬起小脸骄傲地说:“湛儿喝了满满一大碗,奶娘说湛儿很快就能好了。”他说着说着脸上又突然愁云密布,轻声问景和,“小景哥哥…是不是湛儿病好了就不能住在爹爹家里了?”
“傻湛儿,这里是爹爹和湛儿的家。”孟时清边说边从门口迈脚走进,连日来冷若冰霜的表情没了,眼神中半嗔半笑,他从景和怀中抱过湛儿,笑着看了景和一眼。
“笑得这么开心,邵锵出去了?”
孟时清眼中笑意充盈得仿佛要溢出来,灿烂的笑容仿佛能从脸上开出多朵花来,景和看他一扫前几日的阴霾,不由也跟着高兴起来。
孟时清低下头摸了摸湛儿的脑袋,低声道:“这里是湛儿的家,以后湛儿都会留在这,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湛儿开心地问:“湛儿不用回舅公家了吗?”
“是,病好了也不用回去了。”
湛儿听到孟时清的承诺,笑得咧开嘴,露出几颗乳白的牙齿。
孟时清对景和说:“如今邵锵出去了,陈家也少了一员猛将助力,丞相那一派在京城的势力必然要壮大起来,今日朝堂上有官员说京城有几处也发了疫病,丞相那边的不少人都前去安定疫区了,如今两方势力都搁置下来,正是我动手的好时候。”
景和听他解释今日为何如此开心,一颗心突然安定下来,便也摸了摸湛儿的脑袋,朝他笑道:“湛儿,你爹爹今个儿可真是得意了。”
孟时清看他们两个一大一小玩乐打闹,柔声道:“小景最近无事也莫出府上了,你娘那边我派人照看着,如今京城人人自危,都怕染上疫病。”
景和最近几日都待在王府陪湛儿,不知道如今外头疫病这么严重,便答应着不会外出。至于孟时清那边有什么行动,孟时清不主动说,他也就不主动问。但他知道,总会有一天孟时清需要用到他,而那一天,也很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