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素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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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九隆冬，飞雪漫天。
偏僻的别院里传来女婴阵阵的啼哭声，厢房里一风姿绰约的女子披散着青丝卧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睛有些红，显然是哭过的，泛白的嘴唇微张，一双骨节分明如同白玉般的手落在身侧。
全身粉红、皮肤褶皱的婴儿被侍女用襁褓裹起抱在怀里，双臂轻微的摇晃，嘴里轻声哼唱着歌谣。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婴儿缓缓的睁开双眼，转眼看着那位年轻貌美的女子，那是她的母亲。
房里的家具十分简单，一张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梨花木床，两边垂挂着淡蓝丝绸牀帐，离床约莫三尺，一火盆正剧烈的燃烧着，鲜红的火光在交错的煤炭中隐隐发亮。高大的红木柜上几朵绽放的荷花被一条弯曲的线连接，点缀在木柜下方。三四把椅围绕着圆桌，陶瓷制成的茶壶与茶盏摆放于中央，镜台前的一个木盒里整齐的放置着首饰。
看起来已有而立之年的男子，穿着一身由金丝勾成繁杂花纹的玄衣，走进房内，站在一旁青群侍女眼睛一亮，望了一眼床上有些欣喜的夫人，向男子行了一礼，恭敬道：“王爷，夫人刚诞下一女，您看这名……”
原来，这男子是位王爷，那虚弱的女人是他的小妾——蒋留燕。
王爷扫了女婴一眼，眼底微微带有一丝嫌弃，转头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毫不犹豫地道：“素尘，就叫落素尘吧。”
蒋留燕神色黯淡下来，垂眸道：“妾身谢过王爷。”
“你且好生歇息吧。”王爷用余光看了一眼还在暗自神伤的蒋留燕，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女婴好似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清澈的双眸倒映着蒋留燕的身影。还没撑多久，便在侍女的怀中沉沉的睡去了。
“映红，把孩子给我吧。”蒋留燕微微压低声音，望着婴儿的眼睛充满了柔情。
“诺。”称作映红的侍女缓步走到床前，屈身将怀中的孩子递给蒋留燕。
蒋留燕坐起身子，双手接过自己的孩子，稍微的调整一下姿势，微晃着。
大概是察觉到与之前的怀抱不同吧，睡着的婴儿倏尔睁开了眼睛，嚎啕大哭起来。
蒋留燕只好轻轻的拍打着孩子的背部，口中还安慰着。不知过了多久，孩子总算不哭了，安静的睡了。
蒋留燕轻叹一声，抬眸对映红道：“这孩子我自己照看即可，你先退下吧。”
“那奴婢先告退了。”映红行了一万福礼，小步退下了。
不算太大的房间里，一瞬间静了下来，只有煤炭啪啪的燃烧声。
蒋留燕仔细的打量着孩子的面容，大概是刚出生的缘故，五官有一些模糊。
唉，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蒋留燕看了一眼孩子的体型，有些发愁的想着。
翌日。
奶妈给孩子喂完奶后就退下了，蒋留燕又抱了一会儿孩子，把孩子放在摇篮里，刚要摇晃摇篮，蒋留燕就听到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慌乱脚步声。应声而起的是一阵敲门声以及映红的声音：“夫人，王妃来了。”
王妃？王妃来此所为何事？还没等蒋留燕细想，只听吱啦一声木门就被推开了。一容妆华丽的女子披着一身狐裘踏入室内。见此情状，蒋留燕连忙起身欲要行礼。王妃连声阻止：“妹妹这是作何？你刚产下孩子身体正虚弱，还不快快躺下！”说着，扭头示意了一下站在后面的晴落。晴落上前扶着蒋留燕躺下，并向上拉了拉被褥。
“臣妾失礼了。”蒋留燕微垂了一下头。
“妹妹刚才真是吓坏姐姐了！”王妃拍了几下胸口，似惊魂未定道。她走到床边，拉起她的手并轻轻地抚摸手背，像似关系地道：“妹妹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蒋留燕眼底暗藏着几分怀疑，用余光瞄了她一眼，并向王妃笑了笑，婉拒道：“多谢王妃好意。臣妾这里没有什么缺漏的东西。”
王妃听到她话语中明显的拒绝，也不恼，只是笑道：“以后如果要是缺了什么，就让你那丫头告诉姐姐。”
“多谢王妃。”蒋留燕微微垂下头，遮掩住了脸上的困惑。她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王妃笑了，“王妃这称呼太疏远了，称我姐姐吧。”
蒋留燕看见她脸上的真诚。虽心下对此表示怀疑，但为了知道她来此的目的，她也只能顺从。没有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也没有故作推辞，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才改口道：“姐姐。”
王妃的笑容含了几丝真意，这时，她突然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哎呀了一声，收到蒋留燕疑惑的眼神，王妃带着几分歉意的笑道：“你瞧我这记性！来来来，清如！快将那东西端来！”
粉衣侍女站在门口的一边，低眉顺眼的诺了一声，转身接过家奴手中精巧的紫檀盒，走上前，福身一礼，右手轻轻地拨上盒前小巧的机关锁，向上一拉。
呈现在蒋留燕眼前的是排放在绛色绸缎上数十件的头饰以及大小各异的金锁。王妃合上紫檀盒，手指勾下机关，对她道：“这是姐姐小小的心意，妹妹收下吧。”
蒋留燕脑海里满满的都是无功不受禄这五个字，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忙摆手，慌道：“不，不可。这……”
“妹妹不必推辞，这只是姐姐我给咱们孩子的见面礼罢了。”平静的声音隐藏着少许的威严，不容拒绝。
在府内身份本就低微的蒋留燕，早已练成了察言观色揣摩人意的本事，她当然听出了那暗藏的威慑，被逼无奈的她也只得同意了：“那妹妹就先收下了。”她转眼向暗自愤慨的映红望去，一双盈盈含水又含有几丝风情的桃花眼此时却露出警告意味的神色。
映红这才知道自己的情绪外露了，她收回外放的敌意，走上前从清如那里接过檀香木盒，默默地退到一边。
一个俩个的都是这样，尽会给我添麻烦。蒋留燕对王妃笑了笑，发现她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心里送了口气。
王妃起身独自走到摇篮前，看着入睡的婴儿，微微一笑，道：“这孩子真可爱。”
蒋留燕望见她脸上真切的喜爱，不禁防备起来，语气里含着失落和不易察觉的羡慕：“哪里。小殿下比起她可乖巧可爱多了。”她叹了一口气。
王妃一想起自己那许久都未回家的谦儿，心里就来气，但她也不好当别人的面说什么，只能敷衍道：“妹妹实在是太过谦虚了。”
蒋留燕一听，就知道了王妃不想再谈此事，这也正好顺了她的心意，她道：”不知——”
还没等她说完，王妃就开口了：“对了，王爷给她起名了吗？”她转头看她。
蒋留燕闭了闭嘴，咽下了口中的话语。听清王妃问得问题后，眉头蹙了起来，虽心知她只是随口一问，但还有颇为不悦。她略显冷淡的道：“起了，名字叫素尘。”
王妃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随后又似掩饰的笑了一下，道：“素尘啊，是个好名字。”
“恩。”
王妃伸出右手，身后的清如忙将她扶起。王妃走到桌旁，端起茶盏，抿了抿茶水，坐在椅子上，轻轻晃着盏中茶水，道：“有句话，姐姐不知道该不该说。”
蒋留燕立刻就知道她要说正事了，低声道：“姐姐请讲。”
王妃轻扣下手中的茶盏，眉眼含笑地望着她，“姐姐知道你舍不得孩子。但按照规矩来讲，这孩子应该由正室抚养。”
蒋留燕脸色微白，声音带着不明显的颤抖：“妹妹知道。”
王妃停了一下，眉头蹙起，望着蒋留燕：“妹妹也知姐姐我旧疾未去，如此多的孩子都由姐姐我亲自抚养，姐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她忧愁地叹了口气。
蒋留燕一时有些发愣。王妃的意思是，不想抚养尘儿？她又是激动又是惆怅，激动的是自己可以不受亲生骨肉离别之痛。惆怅的却是当孩子长大后，会尽受他人的冷眼相对。她努力的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转头对王妃道：“那姐姐的意思是……？”
王妃的眉间满是忧郁，她带着几分渴求的目光望着蒋留燕：“我只是想请妹妹帮帮姐姐。——可是，不知妹妹……？”
而此时的蒋留燕，心里却难掩对她的猜疑，毕竟她可不相信王妃是那等心善之人，即使身有旧疾，但据她所知，那伤疾现在也没有那么重了，快要完全恢复了。不管那王妃有什么目的，只要不涉及到自己和尘儿就行。想到这里，她决定答应王妃的请求。她抬头看着王妃，道：“这些年来承蒙姐姐照顾，妹妹一直想找报答姐姐的机会。如今，姐姐有难，妹妹怎能不帮呢？”
“有妹妹这句话，姐姐就心满意足了。”王妃紧提的心也在这时松下了，其实在她看见将留言有些犹豫时，自己的心里也没有如同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手心都出了汗。
王妃之所以恳求那蒋留燕，不仅是因为此事关系重大，她有自保的能力外，还有就是她并非凉薄之人。她提出此事的原因，只是为了在剩余的时间里得出空闲来弥补一些自己心存愧疚的人。
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姐姐也不好意思再叨扰妹妹了。”
“恭送王妃。”蒋留燕恭敬的说着。
“好了，妹妹好生歇息着吧，清如，我们走。”王妃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到门前，仆人们推开屋门，她迈步走了出去。
蒋留燕见映红依旧端着那紫檀盒，道：“把它放在镜台上吧。”
“诺。”映红轻轻地将手中的盒子放在对面的镜台上。
蒋留燕感觉头有些晕，抬手揉着额头，下意识地往摇篮看去，见孩子已经醒来，唤道：“映红。”
映红抱起摇篮中的孩子，见夫人轻叩床铺，知晓其意的她把婴儿放在床上。
“现在什么时辰了？”蒋留燕问。
“夫人，已是巳时了。”映红道。
蒋留燕想了想，道：“尘儿应该饿了，你去唤来奶娘。”
“奴婢知道了。”映红行了一礼，踱步退下。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映红带着奶娘走了进来。
奶娘唤了一声“夫人”后行了一礼，从她那里接过婴儿，站在一旁喂奶。
不知过了多久，奶妈才将婴儿递给落红，行完礼后告退了。
蒋留燕搂着孩子，嘴里哼哼着，但心里仍想着王妃不抚养孩子的原因。
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王妃正在书房里与王爷谈话。
“这就是你的理由？”王爷啪的一下将手中的书卷扔在书案上。就因为这点原因，就想违反祖宗的规矩？虽然这些规矩大部分都被违背了。司琴阿司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望着眼前容貌仍然较好的女子，觉得她的心思愈发难猜。
司琴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神情淡漠，“王爷，臣妾真的没有精力再去抚养孩子了。”
他不由冷哼一声，“自古以来，便是正室抚养孩子。”他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难道，你想破了这规矩不成？！”
“王爷。”司琴抬眸直视着他，“您又不是不知，妾身身子早在那时就已落下病根。前几年，您说让我抚养那些孩子，臣妾没有反对，咬牙应了下来，硬撑着身子去养大他们。而如今，妾身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啊。”
王爷听到这些话，恍惚间想起那日妖界之人来袭，当数千把长剑向自己射来时，一抹白影瞬间移至眼前，当发现是自己的王妃时，长剑一次又一次的已经穿透她的左胸。他始终也忘不了，她的白衣所沾染上的鲜红血液。他转眼望着眼前早已恢复的王妃，心里充满了愧疚。但是愧疚不能成为纵容她的理由。他沉默了。
司琴见他丝毫没有动摇，心里有些急了，她想了一想，道：“王爷，您又不是不知，修士如果贪恋尘世的话，心境可就下跌了。我这样也是为了不产生什么因果，您知道，因果这对一个修士来说有多么麻烦。如今，臣妾的因果已经够多了，再来一个，臣妾真的忙不过来！”
想到因果这两个字，王爷也有些发愁。他已是金丹修士，可无论它怎么修炼，这修为总是涨不上去。如今，他已在金丹这个境界停留了一百五十年，如果再不涨，那他就会在四百五十年后身陨。这四百五十年在普通人的眼里已经很长了，但对修者来说，这只是睁眼闭眼的时间，就相当于凡俗世里的几天罢了。他用了无数个办法，但修为还是涨不上去，如今也只能盼着机缘的到来。
王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算了，就当是本王这些年没有帮你助长修为的补偿吧。”
司琴根本就没想到自己的夫君这么容易就松口了，所以她愣住了。听到那人“嗯？”的一声，她立刻反应了过来，勾起一抹艳丽的笑容：“多谢王爷。”
她离开书房后，笑着对自己的侍女清如道：“去告诉三夫人，王爷已经应下了。”
清如点点头，见王妃已走远，转身去往那三夫人的别院并告诉了她的侍女映红。
正绣着红梅的蒋留燕听到一阵敲门声，道了一声：“进。”
映红推开门，走进屋内，福身一礼，道：“夫人。”
“有何事？”
“王妃传话说王爷已经答应了。”
听到映红的话，蒋留燕没有露出激动的神情，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是吗。”
映红见夫人如此淡漠，心中有些不解，于是她问：“夫人听到这消息怎么如此的平静？”
蒋留燕继续忙着刺绣，口中道：“王爷向来就比较疼惜王妃，再加上王妃的口舌，同意是必要的结果。”
映红听后有些慌了：“奴婢不该挑起夫人的伤心事，请夫人责罚！”
蒋留燕轻笑一声，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谈何责罚？”她见映红依然低着头，心里有些烦闷，她道：“罢了，你先退下吧。”
映红低声的诺了一句，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看来，已经忘了啊。”蒋留燕看着窗外湛蓝的苍穹，似叹息的说道。正深陷回忆的她，并没有注意到摇篮中的孩子已经睁开了眼睛，含着几分深意的望着她的背影，而在她的眼角下有一滴淡蓝色水珠，渐渐地渲染成雪花形状，映在了上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素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