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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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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大概只有宁才会用“眉目如画”这样的来形容叶信予吧。
眉目如画的少年,这种描述中呈现在众人眼前的人一定是,清瘦文弱,眉眼清秀,带着有点像女孩子的好看。但平心而论,叶信予并不算是这类男生。他有属于少年的瘦削,但并不是瘦弱。个子在这个年龄的男生里算是很高的了,五官生的端正,肤色可以看得出天生偏白,但是被晒成了偏近小麦色。
这样的男生从皮相上来说离“绝色”还差得远,但是在十几岁的年龄里足以被女生当作“男神”来看待了。成绩优异,在女生成绩占绝对优势的班级里是为数不多可以保持班级前几名的男生,又不像女生那样对成绩一味地耿耿于怀,带着洒脱;运动天赋极佳,几乎擅长所有球类运动,平时酷爱篮球,一千米永远是前三个冲回来的,足球、排球什么的有班赛也一定会上,有空也陪妹子们打打羽毛球、乒乓球;社团活动丰富,是辩论队的主力队员,在高中这种没什么用的学生会里也有一席之地。
这样的男生老师喜欢,女生们喜欢,男生间的关系也会很好。平时在老师面前卖一下乖,很容易就讨老师的欢心,比宁这种傻干活的容易多了;和女生相处开得了玩笑,也会体贴的显示一下绅士风度,加上本来就优秀,所以这些年来某某某喜欢叶信予的流言就没有停歇过;和男生相处也很自然、讲哥们义气,一起打球、谈论女生、跑出去打游戏,不亦乐乎。
他是阳光开朗而又优秀的男生,看起来就像是不太夸张的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可她并不是与之般配的女生。既不是成绩傲人、知书达理、高傲美丽的女生,也不是明艳爽朗、叛逆张扬、成绩却一塌糊涂的女生。她外表没有棱角,淹没在人群里几乎像空气,内心却荆棘丛生,古怪的念头、激烈的情绪缠缠绕绕。天生就不是做主角的命,连放在小说里描写都很有难度。言情小说里,男主角会喜欢路人吗?
宁觉得和她相处时候的信予和平时里的那个叶信予完全不同。
仿佛灰姑娘的梦幻世界,每天下午四点半,安静坐在教室阳光里的少年,就是她眼里眉目如画的佳公子。绝非同班女生心目中的运动型开朗男生。
他就是眉目如画,在她眼里。
而叶信予的古典气质也并不完全是宁臆想出来的,不为人知,只不过是因为藏在身上比较隐匿的角落。他从小很喜欢看中国古典文学,诗经楚辞、四大名著、三言二拍乃至《史记》、《资治通鉴》,他都是自幼读过。很少有人发现,他的语文成绩虽然与其他几科相比只能算平平,但是他的文言文一向非常好。同时,他还写得一手好字,会下围棋,懂得很多国学知识……
宁一向自诩自己算是半个古代人,喜欢古风小说、古风画集、古风音乐,会背那么几句唐诗宋词。然而在叶信予面前她还真是惭愧不已,她的水平还是真的止于此了。不过只是十几岁小女生的肤浅爱好——她终于承认自己也是小女生了,和身边的叽叽喳喳讨论明星和八卦的小女生没有任何区别。相比之下,她很羞于向叶信予提起她看得那三两本名字都是花啊影啊的古言小说。他们头一次谈论古典文学的时候,叶信予就说过:“先不要说这个小说那个小说,连四书五经都没翻过,还提什么看古代的书。”宁哑口无言。
其实少年时代的爱慕之情很多都是从崇拜开始的。
宁能抱住的唯一的稻草就是《红楼梦》。这是一个很好的共同话题,叶信予似乎对《红楼梦》有着特殊的感情,而也不会让宁觉得掉了价。宁坚持每天看一回红楼梦,绝不懈怠,又不太快以致囫囵吞枣,简直比念书用心的多。信予隔三岔五和她聊聊《红楼梦》,从开篇的一道一僧一块顽石,到甄士隐、贾雨村引出气势恢宏的荣宁二府。他一点一点给她讲其中的妙,这样一个宏大的故事竟是从这样两个细微的人物身上缓缓铺陈开的。讲其中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他告诉她这一部书中写了大大小小七百二十一个人物,他讲宝玉,讲钗黛,讲凤姐,讲秦可卿,讲晴雯袭人,也讲贾代儒这样的小角色。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他说他就是喜欢黛玉,虽然有人总说她矫情,但是他还是觉得她矫情的可爱。讲书背后红学的东西,他讲曹雪芹的身世,曹家和康熙帝的关系,讲考据学是怎样的。有些大家的观点,他也直言荒谬。
宁听得很认真,却也时常走神。她不知道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男生,可以恬淡地给她讲古典小说,可以安静地听她讲些无关紧要的话。仿佛辛度瑞拉第一次走进王宫的殿堂,惊叹世界原来这样璀璨。
有时,他们也会聊点别的。
信予问她:“简宁,你孤单吗?”
她会摇摇头,说:“不,‘孤单’和‘孤独’不同,孤单是客观上看到的表象,孤独则是主观上的感受。至于我,则享受孤单。孤单之时最不受束缚,不必伪装,不必做不屑之事。最为真实。是另一种自由愉悦。”
面前的男生沉吟一下,却微笑着说:“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宁哑口无言。
“你逃避了问题,却急于解释你理解的孤单,是想告诉我你并不为孤独而神伤,并不一味摆脱形单影只的状况。”男生悠悠地说,语速并不快,气势上却不由自主占了上风,“实际上,这番对‘孤单’的阐释反而更加印证了你的孤单,同龄人中很少会有人这样想,很少有人能理解。”
打辩论赛的气场不由自主就出来了。宁忽然想到芷沁,作为辩论队的同仁,以她的聪慧这时候一定可以牙尖嘴利地反驳回去。但宁兀自笑了一下,并不羡慕。
“那我打扰到你的孤单了吗?”也许是觉得刚才一番自顾自的剖白会弄得女生没面子,信予的口气温和下来。
你不一样,你是少有的可以理解我的人。她想说。但是她只是说:“不会的。”
而有时相顾无言,各有心事。
然而每天六点的上课铃就好像十二点魔咒,钟敲十二下,人们鱼贯而入,他又是那个开朗优秀的男孩子了。而他们又变回了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