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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4 章 ...

  •   江洲府城北有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名为芳丁街巷,以吉祥大街为轴,东西两侧各设一府,其东为江洲府府衙,位高权重;其西,则掌管了全城近大半的经济命脉,便是江洲商会之所在。本地有云:东政西商,说的就是这两大家子。

      这日,清晨依旧细雨朦胧,湿滑的青石板路面上,一辆马车行驶而过,哒哒哒的马蹄声与咕噜噜的车轮声一同回响在芳丁西街巷内。车夫勒紧缰绳,长吁一声,马车随即停了下来。
      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刚从车厢内探出个头,又怕被雨淋到,赶忙缩了回去,只挑开半边帘子,问道:“到了么?”
      车夫用马鞭顶起头上的斗笠,查看了一眼车前状况,转头说道:“到了,吴大爷的车在前头呢,等他下了咱们再过去,走近点淋不着雨。”
      小丫鬟一听,抬眼望了望,果见有一辆马车堵在了前方不远处,放下帘子退回到车厢内部,将话传给了车内的主人。片刻之后,马车轻轻摇动,行至不远,便在一户敞开的大宅门前站定下来。
      只见那宅门之上,悬挂着一块硕大的红木匾额,面上铸着“商联会馆”四个苍劲体的鎏金大字,正是江洲商会的驻邸。街对面正对宅门处,落着一座青灰色的砖雕照壁,也是题着四个大字——“经世济民”,落款“王炳书”,乃先前之人。
      车夫吆喝一声“到了”,跳将下来,挑开挡帘请东家下车。那小丫鬟捧着伞先钻了出来,轻盈一跃,跳下马车,落地时水花溅在了绣花鞋上,娇呼一声“哎呀”,便不再理会脚下,连忙撑了伞给主人遮着。
      就瞧见,一位头戴珍珠花钗的端庄少妇,弯腰扶裙从车内徐徐而出,不是蕙娘又是何人。蕙娘下得车来,就着伞几步来到门房下,早已有会馆的仆役在门口迎接,领着来人沿东侧门廊往正厅去了。
      商联会馆构架繁多,共设三厅四院六堂一台,三厅即是前厅、腰厅、正厅,各带一院;六堂为东三堂:渝魁堂、辽山堂、凤城堂,西三堂:湘潭堂、进连堂、古岗堂,为各省处理同乡人事务所设;最北侧是赏花院和戏台。
      蕙娘由仆役引着行至腰厅,见辽山堂门口站着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先她一步到来的吴家大爷,吴记茶庄的当家吴仁泰。待走近了,蕙娘率先向那人施了一礼,笑着说道:“原来是吴家大伯,蕙娘可给您问好了。”
      那吴大爷腆着大肚腩哈哈一笑,伸手来扶,说道:“刚儿就瞧见你们家的车走在后头,我这儿还说走慢点等你过来,这就一块儿进去吧。”
      蕙娘应了一声,与他边走边聊,转眼功夫便到了正厅。
      此时厅内已有了七八个人,或坐或站,凑到一起侃侃而谈。见蕙娘二人进屋,皆起身拱手施礼,互相打过招呼。瞧这架势,今天的会议估摸着也是召齐了十二家老字号的行首,眼看八月将至,想必就是交代些进贡的事项罢了。
      正厅内部,中央设置两席主位,为正副理事席座;东北角摆设了一张文案,供商会文书记录之用;主位两侧,则各摆放一排扶手椅,供议事成员就坐,虽看似寻常,坐起来却大有文章。
      蕙娘寻了西侧南起第二张落了座,与坐在左手边的行头交谈起来。就听那人问道:“元家大嫂近日生意可红火啊?”说话这人姓黎,家里经营木材生意,一口蜀中口音,得仔细听来方能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托黎老板的福,家中生意尚且可以。”蕙娘答道。
      那黎老板听罢,长叹一声,说道:“您家生意尚且可以,我这就不得行喽。现在朝廷查得紧,滇南的木材运不进来,眼看就揭不开锅喽。你说说,你们月底要去上贡,干我啥子事情嘛,回回开会非得把我叫上,难道叫我送两块板板去皇城里头噻。”黎老板手背一拍,又哎呀了几句。
      蕙娘听他连连抱怨,只笑着点头,晓得这人喜好到处寻人吐苦水的毛病,也不回应,听听就好。
      人都来了个七七八八,交谈声越发热闹起来。
      蕙娘听着旁人东拉西扯,颇感无聊,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喊,转头向外看去,只见一人撑着伞,踩着水从院子正中狂奔而来,穿过前厅和腰厅,直直跑到正厅门口方才停下。
      来人收了伞,转手丢给门口侍候的仆役,伸手掸掉身上的雨水,大跨步迈进门来。这人样貌倒是个温润的青年,一身月白袍子,宽肩细腰,配上珍珠发冠,整个人显得俊俏非常,只是脾性却万分豪迈,就见他面朝众人双手一拱,吆喝道:“各位叔伯们好啊!”
      蕙娘见得此人,脸上顿时生出了笑意。
      那青年与众人打过招呼,伸头寻来,见到蕙娘立马开心叫唤道:“姐姐!”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蕙娘身边,毫不犹豫坐在了右侧的位置上。
      青年笑眯了眼,向蕙娘撒娇道:“许久不见,姐姐越发靓丽动人了!”
      细瞧之下,这青年竟与蕙娘颇有几分相似,不是别人,正是蕙娘的亲弟李昭言。话说李氏蕙娘家共有姐弟三人,大弟弟即是李昭言,与元冲同岁,聪明能干,尚且学着接管了家中部分营生;二弟李追言尚未及冠,也是个乖巧听话的主。
      蕙娘掩唇一笑,轻斥道:“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在长辈们面前也不知稳重些。”嘴上虽教训着,眼里却尽是宠溺。“怎么不从檐下过来,身上都淋湿了。”
      李昭言嘻嘻笑道:“我这不是见时辰快到了,着急赶过来么。”接着过侧身,小声说道,“姐姐不能总是责备弟弟我啊,我虽然面上是狂躁了些,心里懂得可多着呢,不像姐夫,顿顿都叫姐姐操心。”
      蕙娘听他拿自己与元冲作对比,面上不禁冷了下来。她平时教训元冲惯了,却不喜别人说他的不是,可这回却是自己的亲弟开口,两头都要护着,也不好太过严厉,轻声啐了一口,说道:“不懂事。”
      李昭言察觉姐姐颜色,马上改口道:“哎呀,姐姐我错了,你别生气啊。”心里却想着:“果然是嫁出去的人,处处都替自己相公说话,过去多是护着我的,如今却是弟不如人了,哎。”暗自叹了口气,正欲说些好话讨她欢心,却见从后堂走出一人,手里捧着簿录,面无表情地坐到文案旁,抬手研起墨来。
      众人见得司事文书出现,便知会议即将开始,皆停下了话头,各自寻了位置了落座,厅堂内顿时安静了许多。
      不多时,又从后堂走出一位五十上下的富态男子,弥勒佛似的长相,天生一副笑脸,大腹便便,走路却十分灵巧。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问候道:“常理事好!”原来是商会的副理事,常宁。
      那常理事微微一笑便眯了眼,客气的与众人打过招呼,随后招招手,指挥仆役搬来两张椅子,放在了两侧为首的位置上。这时,厅内又迎来一人,约莫四十岁上下,体形消瘦,相貌颇为精明。众人再次起身,施礼道:“郭理事好!”正是商会的理事,名为郭华。
      二位理事相互问候过,常宁请郭华坐在了西侧的主位上,自己则在东排行首第一位落了座。
      众人一瞧,皆深感疑惑,只因商会日常会议,无重大或紧急事务,理事是免于参会的,皆由副理事主持。显然今日的会议却大为不同,不仅二位理事出席,那主位上还留有一座,不知是何等大员将要参加。
      郭华听得众人窃窃私语,开口说道:“请大家稍安勿躁,还有一位正在路上,等他到了我们再开始。”议论声骤然增大,却唯独坐在靠前的三家行头异常淡然,似乎早已知晓了内情。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听见大门前传来车轮响声,两三个仆役即刻撑了伞走到门外迎接。蕙娘闻声探去,只看见大门口围了六七个人,一时看不清来人相貌。心想:“这人排场如此之大,莫非是朝廷的商员或是巡察使来了,才敢叫整个商会的人心甘情愿等了这么久。”
      没等来人走近,常宁和郭华已起身走到门前准备迎接,其余人见状,也不敢多坐着,皆起身等那人进屋。转眼就见四五个人簇拥着一人走进厅内,正中之人锦袍玉冠,风度翩翩,确是轩辕隋影无误。
      郭华开怀一笑,连忙迎了上去,拱手对那人说道:“袁老弟可来了啊。”
      蕙娘一怔,心说:“这不是对门的东家吗?怎得他也姓‘元’?”
      轩辕隋影,如今改头换面成了“袁老板”,笑着回礼道:“叫各位久等了。”
      郭华一边将人往屋里迎,一边热情说道:“应该的,袁老弟远道而来,我们更应该拿出诚意才是。”此时,众人算是清楚了这袁老板的派头,便已有开张那日前去道贺之人上前寒暄,其余人皆效仿问候。
      “原来是袁老板!在下是新源酒庄的卢广胜,贵店开张那天咱们可是见过面的。”
      “袁老板幸会,幸会!”
      “袁老板久仰,久仰!”
      ……
      李昭言没见过此人,站在众人身后小声问蕙娘:“姐,这人是谁啊?怎么这些管事儿的都争着抢着去巴结他呢?”
      蕙娘答道:“这人刚开了家叫贤庭庄的雀牌馆,就在你姐夫家总店对门。”
      李昭言恍然大悟,笑着说道:“原来你们还是邻居呢,你这邻居可不得了。”
      那厢,郭华领着轩辕隋影一路招呼而来,介绍各家的行头给他认识,转眼便到了蕙娘面前。
      郭华示意道:“这位就是元珍鲜的大掌事,李蕙娘,元珍鲜与袁老弟家是邻居,大家应当见过面,我就不多介绍了。”说着指向一旁的李昭言,“旁边这位是李记京珠商号的少当家,李昭言,这京珠商号是蕙娘娘家的产业,在江洲一带也是赫赫有名,他们二位可是亲亲的姐弟俩。”
      蕙娘福身施了一礼,抬头见那袁老板眉毛一挑,开口说道:“我还当是哪位东家的夫人,放心不下一同陪来议事,原来竟是我家对门的掌事,这元记还是位娘子当家,真是意想不到啊。”
      又眉飞色舞道:“我就奇怪了,元记的当家不姓元,怎么会姓李呢?”紧接着补上句,“哦,对了,我这个‘袁’是轩辕的‘辕’。”
      此人语气轻佻,显然是看不起女人当家,他这话一说完,不光蕙娘面色阴沉,连带着厅内的几位都不免觉得尴尬。李昭言见他对姐姐不敬,已是忍不住呵斥道: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蕙娘拉过李昭言,示意他不要做声,沉着气说道:“袁老板说笑了,元珍鲜是我夫家商号,当家的自然是姓元,只不过今日他事务繁忙,由我代为出席罢了。”
      蕙娘这话实是想给元冲留个脸面,此人刚来本地必然知晓的不多,尚可蒙混过去,可在座的诸位皆明白,元冲这个当家只是挂了个名号,没有什么真本事,那顶梁柱却是他的大夫人。起初虽有些非议,但蕙娘毕竟是李家的长女,有家里给撑着面子,旁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后因她行事机敏果断,作风不输于男儿,这才真正佩服起来。
      郭华听罢,才知道情况不对,讪笑两声,细声问蕙娘:“你们两家之前没打过照面?”
      不等蕙娘回答,袁老板抢先说道:“自然是没见过的,我新店营业不过几日,各位若是有登过门的区区必定会牢记在心,可对这位娘子,哦,还有她那当家,却是没有什么印象了。”言毕,盯着蕙娘嘴角微翘,轻笑了几声。
      蕙娘脸色再沉,心想:“好啊,这人明摆着说我们家不讲规矩,没跟你打过招呼,就是不给你面子了,看来那贺礼真是送得瞎了。”
      冷笑一声,回道:“袁老板是贵人多忘事,贵店开张之日我家还专程送了贺礼过去的。”
      袁老板哈哈笑道:“当天送礼的人确实多了些,差人送过来的皆是我店里的伙计接收,我确实不曾留意过。”话锋一转,又是说道:“话说回来,那娘子夫家是没有其他人管事了?娘子不在家相夫教子,反倒出来撑这等场面,怎会叫你如此辛劳呢?”
      李昭言看不过去,又跳出来嚷道:“我姐姐在元家便是管事的,懂得可不比别人少,怎么就不能来参会议事了?”
      旁人没想到袁老板说话竟是这幅德行,颇为蕙娘抱不平。吴仁泰站出来解释道:“袁老板有所不知,我这大侄女能干的很,可不是一般妇人能比拟的,说是咱们江洲府的女中豪杰也不为过。”
      旁人跟着应和几句。
      他这一番言语,原本较为僵硬的气氛也不见有多少缓和。常理事挺着大肚蹭到前头,对郭华说道:“郭理事,时辰到了,咱们赶紧开会吧。”
      郭华心中一喜,这几家明枪暗箭的再争执下去定是不好收场,他这和事老本就不好当,经常宁已提醒,趁此赶紧把人分开了事。于是打着哈哈说道:“对,对,咱们今天还有要事相商,各位请就坐吧,请!”
      郭华将轩辕隋影请至西排行首第一位落了座,待众人陆续坐好,自己才坐回到主位,轻咳一声,说道:“今日请诸位前来,首先是有一事相商。”见众人目光集中过来,继续说道,
      “我们江洲商会乃是由各家的先辈,于七十八年前创办而成,内堂议事的规矩也是在座的十二家行首共同定下的,至今仍无改变。如今,江洲商贸日益繁盛,各行各业皆需吸纳人才,开拓眼界,如此一来才能有长足发展。
      “这位袁随袁老板,便是从西域不远万里而来,想要在本地发展实业。本人与他相谈之下,发觉此人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本人提议,请袁老板加入内堂议事,今后与大家共进同退,共谋事业,不知诸位赞不赞同?”
      “什么?!”众人一片哗然。
      袁随暗自一笑,凡事尽在掌握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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