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龙》书签

1、一

　　一

　　时值盛夏，日色正好，点苍山巅一处巨木荫下，山大王阿白正翘着右腿闭目小憩。

　　阿白原是点苍山中一只修炼千年的兔精，因与从前来到山中寻道修炼的星遥真人有些缘分，便被他带回观中收为弟子，指点数年，如此之下，法术又更精进许多。

　　如今阿白重回点苍山中，虽身为兔精，却得上天入地道法，知晓三十六般变化，叫山中一众精怪倾慕不已。半年前点苍山中封王会上，山中群妖商议之下，便共同推举阿白为了点苍山大王。

　　阿白躺在树下睁开眼，望着点苍山中无边景色，心中有些得意，却忽听远处东海方向传来阵阵雷声轰鸣，极目望去，又见原本平静碧海上空卷起一朵硕大乌云。

　　那云遮天蔽日之下，搅的湛蓝海水翻涌不止，又似倾下滔滔乌墨一般深黑不可见底。

　　“大王，你快看那云中！”阿白身边，前来给他送萝卜的乌鸦精急忙放下手中盘子，又凑到阿白身边手指空中黑云，高声叫道：“云中有两条银龙正在打架！”

　　阿白顺着身旁乌鸦精手指方向望去，果真看到海面上方那块厚重黑云当中正有两条银龙缠斗在了一起，正是打的难解难分时候。

　　阿白拿起手边盘中一根萝卜，咬了口下来嚼在嘴中，才自顾道：“不知今日又是谁惹怒了东海太子，搅得这海边四周都不得安宁。”

　　“大王……”乌鸦精闻言，先看了眼阿白，又倒吸了口气才喃喃道：“是东海太子！玉帝钦封的四海战神！四海之中有谁竟敢这么大胆！”

　　阿白继续咬了口萝卜，道：“不知道。”

　　“大王！你快看！”乌鸦精说着，又高声大叫起来：“那云正向咱们山中飘来了！这场战火不会烧到咱们头上吧！”

　　阿白瞪了眼身边的乌鸦精，又吃下手中最后一口萝卜，才恶狠狠出声训斥她道：“就你多……”

　　阿白口中嘴字还未说出，先听耳边一声巨响，又觉眼前一片漆黑，接着颈上一痛，便就直直晕了过去。

　　二

　　阿白躺在自己洞中，悠悠转醒。

　　他的身边，山中群妖正将他围成一团，唧唧喳喳不知说些什么。

　　见他醒了，群妖一齐凑上前去，相互挤作一堆向他问道：“大王好些了？”

　　“大王想吃些什么？小的这就去准备。”

　　“大王您可醒了，您若是再如此昏睡下去，山中又要不太平了。”

　　……

　　阿白起身坐在洞中石床之上，先是有些迷茫，待神智恢复过来之后便先行清了清嗓子，才止住群妖说话声音，扮起几分大王威严问道：“今日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偷袭本大王，本大王……”

　　阿白话还未说完，却突觉山洞口处群妖后方有丝丝冷气传来。

　　原本还在叽喳的山中精怪这时也一齐噤住了声，甚至有那胆小些的山妖已缩在角落当中开始发起抖来。

　　洞中寒气渐生，阿白也觉得冷，却又碍于大王身份只得强作镇定，便朝洞口方向大喝一声道：“何方妖孽站在那处？既来到本大王地界，还不快快向本大王来……”

　　阿白嘴中话语还未说完，山洞口处便徐徐走来一道修长身影。

　　那身影向阿白缓缓逼近时，竟带起一阵阴风呼呼吹向洞中篝火，拂得洞中火光明灭不定。

　　来人身影距阿白愈近，阿白愈觉身旁寒气逼妖。

　　待那身影拨开床前群妖站定，阿白这才看清来人面貌。

　　只见来人面容俊美，姿态不凡，一身银甲映衬之下更显得他目如朗星，眉飞入鬓。

　　阿白看着来人，一时没有说话，直至他眉间有隐隐龙纹闪过之后才稍稍回过神来，细声道：“你是东海太……太子？”

　　来人闻言，眉眼向上微挑，原本冷峻的面目却又稍显出了几许风流味道。

　　阿白看得一怔，正忘了说话时却又听来人身后有一小妖低语道：“这人生的是好看，可……可身上怎么有股腥臭味道……”

　　阿白心中一惊，目光绕过来人直向后望去，便见这点苍山中向来最爱干净的绵羊精正皱着眉头自语。

　　绵羊精话毕，阿白已骇的说不出话来。

　　他的面前，东海太子面上却是一派波澜不惊，只背过了身，缓缓向洞口方向走去。

　　三

　　自此，东海太子便在这点苍山中住了下来。

　　几日之后，阿白这才知晓原来那日两龙相争当中，东海太子一时大意被敌龙所伤，昏厥之中由半空坠下，又恰好砸在了他的头上。

　　阿白靠坐在山顶湖边一棵树上，向下远望着东海太子静立湖边，目纳碧水波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到午时，阿白又听树下有小妖细声唤他。

　　待他跃到树下，来妖便将一盘食物小心递给了他，催道：“大王，东海太子吃饭的时辰到了，您……您去吧。”

　　阿白接过小妖手中食物，不满道：“此事为何要本大王来做？本大王平日里养你们是做何用的？”

　　“大……大王……”，小妖见状，面上眉眼挤作一团，就要哭了出来，才瑟瑟发抖道：“咱们山中，就属您道行高深。东海太子他……他……身上龙气太甚，寻常小妖若是见了他，便是连动也不敢多动一下的。咱们山中除了您，又有谁敢多靠近他一步……”

　　阿白见状，叹了口气向前走去，又背对着身后小妖吩咐道：“本大王去给太子送吃的，你回去吧。”

　　阿白端着食物走到湖边，将它放到东海太子身旁后却不似往常一般即刻离去，只陪他一起站着。

　　太子转过身来，深黑双眸望了一眼阿白，似是在寻问他有何话要说。

　　阿白对着太子咧嘴一笑，又自言自语般道：“小妖之前从未听说太子您不会说话？”

　　太子并不动怒，只转身从盘中捡了个青果出来，塞进嘴中，咬得嘎吱作响。

　　阿白身上一抖，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又继续问道：“太子您不是玉帝钦封的四海战神，此次征战当中，又怎会……”

　　阿白话未说完，湖边骤起一阵狂风，东海太子伸手掷出掌中半个果子，砸在湖边一棵树上。

　　“轰”的一声响后，阿白身旁地上已被巨树砸出一个大坑。

　　东海太子再转身向后看时，湖边早已不见阿白踪迹。

　　四

　　三个月后，点苍山中遍染秋霜。

　　这日阿白正在自己洞中睡觉，却忽听洞口处有百妖奔跑脚步声传来。

　　阿白走出山洞，洞前空地场中，山中精怪正齐齐凑在一团，面上神色一片惊慌。

　　“大王！”花妖见到阿白身影，率先叫出声道：“又有一道龙气向咱们山中逼来！不知这回来的谁！”

　　花妖还未说完，又有一妖抢她话哆嗦道：“一山盘了二龙，大王您家祖上这是积了什么德？怎么净给咱们山中招来这些惹不起的东西？马上就要入冬了，这回东海龙太子若是和来龙打起来，我们可真再没地方住了。”

　　阿白站在原地，亦感山外那道龙气逼近，便再也顾不得身前那群小妖，拔腿就向东海太子养伤之地奔去。

　　阿白气喘呼呼来到山中一处清净之地，却见东海太子正穿着一身白衣静坐原地，望他一眼，又别过眼去不再出声。

　　“太子……”阿白稳下神思，慢慢向地上太子走去，边走边道：“您的仇家来了，为了这山中安宁，小妖还是请您去别处……”

　　阿白话未说完，只见面前太子挑眉将一指伸向他方才来时方向，又听一道娇俏女声在他身后响起道：“晚了，本公主已经来了。”

　　阿白心中一惊，险些跌在地上，回头又见一娇俏少女对他嬉笑说道：“这点苍山中大王竟是只兔子……”

　　少女说着，伸手在阿白头上摸了几下，又点了点头继续道：“不错！不错！倒也有些道行。”

　　少女说罢，又向前几步凑到东海太子身前，弯腰猛然扑到他怀中撒娇道：“堂哥，那日是我错了，我不该误伤了你，跟我回东海去吧，我同你一道向伯父大人赔罪。”

　　东海太子见状，嘴中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少女悄悄吐了吐舌头，复又对东海太子撒娇道：“算我求你了……”

　　东海太子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灰尘，终是对着少女点了点头，与她一起化做银龙，并肩飞入白云当中。

　　阿白仰头望着东海太子匿入云中身影，直至那身影消失不见之后，这才垂下了已有些酸痛的脖子，心中一时落寞。

　　五

　　送走了东海太子，山中群妖复又欢快起来。

　　入冬之后，白雪封山，阿白畏寒，便也不再离洞去到山中走动，成日窝在生了火的洞中练功，却不见胖，反倒日益消瘦下去。

　　来年花开之际，山中又到群妖思春时候。

　　这日虎妖才成了亲，晚上来到许久不见的阿白洞中问候，却见他神情落寞，原本丰润的脸颊也陷下去许多。

　　阿白坐在床上，望着面前虎妖神采奕奕，不由长叹一声道：“春天是个好时候。”

　　虎妖见状，心思一动，第二日清早便抓了一只面容可爱的母兔精送到阿白洞中，道：“大王，这是咱们山中最美的一只母兔，您还满意么？”

　　阿白坐在床上没有回话，只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哎……”

　　第三日一早，阿白刚起床，又见虎妖抓了只俊美的公兔递到他面前挠头道：“大……大王，您若是喜欢公的……这是咱们旁边那座山里最好看的公兔子了……”

　　阿白接着摇了摇头，还是没有出声。

　　六

　　狐精手中拿着一样东西，面上神色有些为难。

　　他的身边，点苍山群妖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有说话。

　　这时，山中一位上了年纪的树妖望着狐精手中那封红皮喜帖叹气道：“你们说咱们大王若单是喜欢男妖倒也罢了，可他偏偏又看上了东海太子，这可叫咱们如何是好啊？”

　　狐妖点点头，附和树妖道：“自那日东海太子走后，大王便就犯了相思病，整日茶不思饭不想，连别的山妖来咱们山上挑事都懒得管了，害的我前几月整日被隔壁山上的那只母狐狸追……”

　　狐妖说至此处，忽然转了话头道：“十日之后东海太子要娶妻，便派人送了贴来，说是咱们大王对他有救命之恩，邀他前去东海做客，这可如何是好啊？”

　　“就是，这不要了咱们大王的命么？”

　　正在这时，远方忽又传来一声龙吟，骇得山中妖怪双膝一软，险些就要趴在地上。

　　片刻之后，阿白府外降下一朵彩云，那日与东海太子一齐离去的少女蹦跳走了出来。

　　她笑望着阿白洞府门口处，高声问道：“怎么？你们大王是不愿去东海参加本公主堂哥的喜宴么？”

　　群妖还未答话，阿白已从洞中走了出来。

　　他见了洞外龙女，先是恭敬行了个礼，这才惨白着脸色对她道：“小妖先行谢过东海太子美意，只是小妖进来身体不适……”

　　“少罗嗦……”少女说着，右掌当中精光一现，便有一条金鞭静躺在了她的手中。

　　阿白见状，口中大叫一声：“降妖锁！”便就化作兔形，蹦跳着跑向远方逃命去了。

　　“晚了”，少女话罢，手中金鞭自行飞出，追上阿白之后又将他牢牢捆住，叫他再也动弹不得。

　　“嘻嘻”，少女快步走到阿白身侧，伸手捏住金鞭一端将阿白提起，又并指捻了个诀腾云离去。

　　少女驾云飞在半空，对山中已是惊得目瞪口呆的群妖说道：“你们大王本公主带走了，勿念勿念”。

　　那日之后，东海之滨的百姓常有传言，一条银龙口中叼着一只白兔飞入到了东海当中，也不知可否是东海龙王吃腻了海味，想要吃吃地上的兔肉尝鲜。

　　七

　　阿白被龙女带入东海龙宫中后，许是怕他逃跑，龙女便着虾兵蟹将将他关入一间华屋当中看管。

　　入夜，深海当中不比陆上，更显深沉寂寞。

　　今日是阿白被绑来东海当中的第九日，这几日间，除去看守他的虾兵蟹将，并未有任何其他东海中人来看望过他，就连那日绑她前来的西海龙女也再没了踪迹。

　　阿白躺在水晶床上，望着镶嵌在墙壁之上的圆润明珠，心中却是一片酸涩难当。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几道问安声音，紧接着又传来一声开门声响。

　　阿白躺在床上，闭眼假寐。

　　他的身边，一人身影缓缓坐了下来。

　　来人又伸手轻抚上他脸颊，笑问道：“本公主明日成亲，你不高兴么？”

　　阿白赌气翻过身去不再说话，身后那人又继续道：“星遥真人明日也会来东海当中，本公主与你这门亲事，还是由他向父王提起。”

　　阿白脸上已是如火烧一般，热辣一片。

　　他的身后，来人继续说道：“还是不肯与本公主说话么？可是据星遥真人所说，自五百年前本公主从他观中一访之后，你就……”

　　阿白从床上爬起，将唇凑到来人嘴边，狠狠压了下去。

　　片刻之后，阿白才伸手抱住来人，有些落寞地说：“可是公主在我山中多日，一句话都不曾与我说话，我还只当……”

　　朦胧室中，东海公主一下变了脸色，回抱住阿白后咬着牙对他笑道：“你误会了。”

　　八

　　关押着阿白的房外，西海公主正将耳贴在墙上，面上神情一片窃喜。

　　西海公主身后，跟随着她的婢女有些不解地问：“三公主，您说大公主她为何不与那名叫阿白的兔妖说话？”

　　西海公主直起身来转了转眼睛，想起那日在打斗当中自己对东海公主下的哑咒，出声解释道：“或许是我那堂姐面薄，不敢与那兔妖说话罢了。”

　　婢女点了点头，道：“依大公主的脾性，倒是有些可能……”

　　婢女说完，又继续道：“不过大公主这么些年来都是以男装示人，除去咱们四海与天宫之外，凡间之人都只道她是男儿之身，明日她若是与那阿白成了亲，那倒也成了这天下间的趣事一桩。”

　　“哎”，西海公主闻言，长叹口气道：“那日我四海龙族奉旨前去诛妖，东海当中除去堂姐之外再无人可应战。为使东海落得个抗旨不尊的罪名，堂姐也只能女扮男装随四海众人一起前去。战事过后，因堂姐诛妖有功，玉帝便免了她的欺君之罪，又见她着实有些本领，便一道封了她四海战神之名。如今这年月久了，倒是可怜了我那表姐本来的身份也无人记得了。”

　　西海公主说罢，房中又传来几声低语。

　　她随即启唇一笑，撇去嘴角涩意，对身旁婢女道：“罢罢罢，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你还是随本公主一起前去准备明日喜宴要用的东西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