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五章 绯衣 ...

  •   江湖上有句俗语,阎殿罗网,奈何溟水。自古正邪对立,就如同有光就必有影。若说那些个什么山庄门派家堡为正,除了溟水阁,就再无什么可算得上邪。

      那一年的武林大会出了个新奇。从不参与正派人士聚会的溟水阁要了一个位子,位子上坐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也是那一年,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创下了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战绩,十招之内打败上任盟主,手上无任何玄兵利器。

      当须臾几分前钟还执剑辞笑的盟主倒在台上,一众英雄豪杰几近沸腾。正邪能长久对立,也是因为其中有道平衡,可如今这道平衡已不复存在,怎能不让人心生担忧。倘若这邪教中人是个年过半百的武痴老头倒也还好,可他尚是个前途无量的少年,现今已是这么强,数年之后必走上武学顶端,与他人更成云泥之别。

      那年的盛会选在冬至。晶莹细雪自天边的寒云飘落大地,枯木之上百花凋零,唯有几团含苞的白梅结在枝头,是一片茫茫白色中仅有的色泽。

      大雪纷飞中,一身单薄红衣的少年立在台上俯视众人。他取下面纱,傲霜白梅亦黯然失色。凛凛寒风一起,大红衣裳似重瓣梅花飘舞在冰天雪地之间,透过轻纱碧缕依稀可见他白皙额上缀了颗润血红玉,细长的凤眸稍露清冷神色,缠绕着曼妙腰身的泼墨青丝不可避地沾了些婷婷落雪 ,半晌,微抿的淡唇轻启:“溟水阁,绯衣。”

      台下英雄一阵寂静,竟都不忍心打扰这如同碑画中拓下来的一幕。

      朔朔冷风拂过台上人,将他手中的面纱吹走。如司命这般谱写命格的神仙总喜欢同凡人开些玩笑,那带着清冷梅香的面纱飘啊飘,最终飘到了正匆匆赶往武林大会的封寄傲手上。

      只是那时,他还不是江湖上受人敬仰的封家堡主。

      因半路遇上山贼抢劫而误了时辰的封寄傲快马加鞭地同堡中兄弟赶去大会,寒日劲风刮过少年意气奋发的脸庞,他未曾留意随风飘过的面纱。经过迢迢路途好不容易赶到了目的地,却没有想象中的前辈后生比武切磋,英雄豪杰个个垂头丧气,一派萧瑟之景。

      封家长子随手抓了一位背剑而行的白衣男子,“兄台,请问这……是发生了甚么?”

      那男子打量了一下他们,挥挥手道:“武林大会结束了,赶紧回去罢,这天不好,怕是一会儿得下场更大的雪。”

      几个师兄弟瞠目结舌道:“居然这么快就结束了?我们不过误了一个时辰,往年不是还连比三日吗?这可怎么办,也不知堡主会如何发落我们……”

      七嘴八舌之中,只有封寄傲问到了重点:“今年大会选出的盟主,可还是剑卿柏华?”

      提至此,那负剑男子的脸上闪过几丝感慨:“盟主确实还是剑卿,武林大会的获胜者却不是他,谁能想到世上竟真有这般武学奇才。”

      说罢抱了抱拳,转身走进大雪之中。封家几人自是难以从这寥寥几句中想象大会真况,尔后又连连去询问消息,方才得知事情原委。同一件事在不同人嘴里亦有不同的说法,不过所有版本里总有一些东西是相同的。比如溟水阁独占鳌头,比如绯衣武压群雄,再比如那十五岁的红衣少年,是如何的风姿绰绰。

      记性着实不太好的我看到这里,才终于记起我在哪里听过段婉玉这个名字。喝下换骨酒的红衣人原来就是客栈里那些人所说的溟水阁主,绯衣。这名字也确实挺适合他,还很好记。我琢磨了一会儿为何他不叫红衣,得出的结论是可能红衣听起来要俗气一点。

      先前提到溟水阁只在武林大会上要了一个位子,不是他们好心地为了替举办官方考虑,而是这个狂放不羁的门派确确实实就只来了一个人。天才总是遭妒的,而且偶尔连老天都会来凑凑热闹妒忌一番。绯衣在大会上这样大放异彩,几乎所有的武林人士都会对他的功夫路子以及身藏的武林秘籍深感兴趣,自古所谓的正派人士里特产伪君子。大会一结束,我先前以为的“避暑”山庄其实是“碧蜀”山庄的庄主段林之就联合了桐山掌门派了一从弟子跟踪绯衣,伺机从他身上挖出那些秘密。这本也算不得什么小人行为,凡人的江湖虽有正邪之分,清泉黑油之间的屏障却一向形同虚设,互相渗透到最后的结果是真真假假黑白是非无人可辨。就比如此时被几人边围攻边投毒的绯衣,你可以说是几个老不要脸的在欺负人家一个单薄少年,也可以说是正义凛然的武林长者在替江湖除恶扬善。

      夜空之中明月高悬,绯衣翻身轻巧跳上屋檐,他没受什么伤,反倒是群殴的那帮人伤亡惨重,只是他身上的红衣破碎褴褛,露出大片似雪肌肤。真不知是对方看他眉目如画的脸刻意为之还是那件衣服的质量着实太差。

      屋上鳞瓦被剑气斩成两截,追杀绯衣的人比较多,轻功再好也经不起扰民嫌疑,果然路经途中一扇窗户打开扔出一只旧木屐,还伴随着一声愤愤的怒吼“大晚上的吵个屁啊”,身手不错的一位桐山派弟子不幸中枪,木屐正打脑门,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不过这给了绯衣一个摆脱他们的好时机。趁着身后众人因为横飞来的木屐而混乱,他纵身跃进林间凉亭。待追上来的人点燃火折寻他时,只剩大片红衣。

      这些人搜查得很仔细,连道边枯败的草根都掀了个遍,尽管不愿相信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这样消失了,最终也只得懊恼着一一作散打道回府。

      冬夜总是格外寂静,不知过了多久,亭外结冰的池面突然凝成大大小小的水珠,最终冒出一个窈窕人影。绯衣原是躲进了池塘里。这么冷的天气都能泡在结冰的水里一动不动,可见凡界习武之人的抗寒能力还是很不错的。

      本以为终于安全,远处突地传来悠扬笛声。少年绣着云纹的锦缎衣袖挡隔下弦月微弱的光,鞋子轻点枯枝自树冠上一跃而下的身法干净利落。

      他放下笛子,自言自语地来回渡步:“气贯长虹时,剑心不可息……”

      看样子是在思考哪本剑谱的口诀。这一句话十个字他念了不下数十遍,在第二十三遍的时候目光烁然亮起,长剑出鞘在半空中握住挽个剑花,收剑后似是感到有所领悟,连脚步都带了几分欣喜,真是少年性情。

      少年拾起笛子正欲离开,脚步刚抬,片刻的犹豫,又折身往池塘的方向走去。

      后来我想,若是他此刻能乖乖回客栈休息,没有一时兴起地去莲池散步,大约也扯不出之后那么多缠绕连结的恩怨。可人生一场大梦,或许所有的分叉路口最后还是汇集到了一处。

      遥远天穹又落细雪,绯衣松散的长发飘在腾着寒气的水面,月色辉映下黑玉般的妍姿起伏成静水里的粼粼波浪。

      如果在这样一个寒冬泡在水池里的人是随便哪个不怕冷的普通人,你肯定会觉得这家伙是个神经病。可换了绯衣这等风华绝代级别的美人,你说不定还会迫不及待地脱衣服也跳进去。因人而异这个词总是适用于任何事上。

      少年在看到池中人时明显地愣了愣,他没选择跳进去陪绯衣一起泡,而是几步走到塘边。

      银镜似的水面倾斜一地月银的光泽,俊朗眉目映着夜空辰星。他弯腰看他。

      “姑娘,你在洗澡吗?”

      绯衣慢慢睁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晃出扇叶的阴影,他警惕地看了眼前人一眼,又闭上眼睛,一贯的冷淡神色,似乎毫不在意对方正盯着自己看,也不纠结他把自己认成了女子。

      少年吃了个闷坑,倒也没放弃,又接着说:“姑娘,天气这么冷,一直泡在水里会染上风寒的。”

      绯衣依旧很不给面子地一声不吭。

      少年是个很执著且不太识趣的人,见状干脆坐在了池边,鹅黄色的布鞋沾了些翻新湿润的泥土。

      其实按照常理,假如一个姑娘她真的在洗澡,你就算的确是完全出自好意单纯地关心她会感冒,也不能就这么赤裸裸地坐在一边看她洗澡,就算她不想洗了要穿衣服都没办法。如果换作是我遇上个漂亮姑娘洗澡,我就跳进水陪她一起洗。说不定还能发生诸如“你、你碰了我的玉体,毁我清白呜呜…”“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可以负责”“那好,你记得一定要来娶我哦”这样的好事。

      对于风流之事,我想我会是个比较直接的人。而那些不善直接的人也总会在冥冥之中得到月老帮助,好比此时。

      原本这样耗下去结果要不是少年耐不住性子先走人要不就是绯衣光着身体从水里出来狠揍一顿少年再走人。可世事果真是难料的,小半夜时一阵寒风吹过,少年打了一个喷嚏,不想这喷嚏打得太狠,狠到他整个人翻了个跟头就滚进了池塘里,正正好好和闭着眼睛的绯衣撞在一起。

      晶莹玉润的雪花落进池中与冰水融成一片,被猛然惊扰的绯衣睁大了眼睛,一贯清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同的表情,摄人心魂的凤眸蒙上袅袅雾气,仿佛夜月中极易破碎的幽梦。

      少年看得有些呆了,还好他没一直呆下去,在反应过来自己正和赤身裸体的对方抱在一起时,原本还被刺骨的冷水冻得发白的一张脸突然又浮上红晕,他连忙偏开头解下自己潮湿的衣衫裹住绯衣。

      气氛沉寂得有些诡异,他顿了顿,干咳一声道:“姑娘若不嫌弃,改日在下必登门提亲。”

      我边看边点头,孺子可教也。却不知道是这少年的眼力着实太差还是夜黑得深沉,贴得这么近居然也没发现这美人其实是个男的。

      绯衣看着他,柳叶般的秀眉一挑,笑出声来,明艳似冰天雪地间乍然盛开的一朵绝色红莲。

      “嫌弃。”

      少年又呆了一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甚么。我不由心生感叹,这真是个直接的回答。半晌的愣神,少年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一双明亮的眼睛睁圆了瞪他:“你,原来是位公子。”

      细雪在空中飞舞旋转,清浅月色戚戚然洒在肩上。

      彼时的绯衣已恢复了冷漠神色,冷冷淡淡地看了少年一眼,正从水中起身,身形一晃毫无预料地喷出一口鲜血,澄澈池水刹那间染上血腥,水中玄月的倒影变成了红色,看着像极了黄昏时天边残留的晚霞。

      绯衣无力地趴在岸边,神色痛苦,额间红玉发出异样妖冶的光。

      少年丝毫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亦吓了一跳。正欲上前扶起绯衣,眼中尽是滴着水珠的泼墨青丝紧贴着那令人横生遐想的腰身,摇了摇头,似是要除去脑中杂念。

      “啪”地一声,他伸出的手被拍开,脑袋上随即覆了一件湿透的外袍,是方才他裹在他身上的。

      绯衣已出了水,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唇边挂了丝血痕,神色凛傲如常。

      少年修长手指抚过衣裳襟边的繁复云纹,仿佛突然魔怔了似地亦跟着跃出水中,一把握住对方白玉般的手腕,深邃黑眸沉沉注视着他:“在下封寄傲,敢问公子何人?”

      绯衣垂眸,目光落在被他握住的腕上。水声潺潺,几树白梅淡香绕着他的声音:“绯衣。”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