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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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说，当年长安大难，山妖来袭，我也在一片混乱中失踪。三个月后，就在他们绝望之时，我被送了回来。
是一位老爷爷把我送回来的。
我坐在院里的大石头上，正啃着一块煎饼，只是回答了一声：“哦。”
我今年九岁，那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怎么可能还记得请？妈妈总是喜欢唠唠叨叨，拉出一些陈年旧事，特别是这件让她无比感动的“世上总还是有好心人”的事。
我不在意的用袖子一揩嘴，跳下石头撒腿就跑，只对她扔下一句“我去玩了！”
跑过沙沙摇曳的树木，踩着簌簌作响的杂草，披着阳光和树影编就的衣服，我来到郊外，利落的开始攀爬一座小山，脚蹬着山壁凸出的岩石。
九岁尚处童稚的我胆子特别大，虽说是个女娃，但上树下河，追鸡撵狗的事儿没少干，每当我哈哈的大笑着在街上疯跑时，妈妈总是摇头叹息，怀念起小时候那个安安静静在襁褓里吐泡泡的我来。
我的最终目的地是山崖上的一棵老桃树，这棵茂密的桃树我已经爬过很多次了，这次也是驾轻就熟。三两下蹬腿就坐在了一根外伸的粗大枝桠上，看着远方云雾肆溢，心情愉悦得不得了。
就在这时，扎着两个羊角辫，一脸稚气未脱的模样的我听到几声窸窣声，愣愣地看着上方的树枝抖动了一下，接着一张猴脸猛地倒着出现在我面前，他好像是眯着眼的，正疑惑的看着我。
我猝不及防，受到极大惊吓。
“啊——！”
猴脸一只手难受的捂住耳朵，另一只手迅速捞住我的衣领，防止我因惊吓造成的晃动掉下去。
然后他嫌弃的瞟了我一眼。
我悬在空中，荡啊荡啊荡。
他开口：“你不是当年的小女娃么，长这么大了？”
我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全身心注意力集中在他抓着我的那只手上。
你可千万别松啊！
“那个老和尚把你送回去后，过多久了……你几岁了？”
“……九岁。”条件反射。
“……”他沉默，像是沉思，眼神很深，对着山涧间幻化出种种奇怪模样的白云，却不知是否真正看入了眼。
他稳稳的站在树枝上拎着我，而我此时也回过神了，迫不及待开口问他。
“你知道我小时候失踪的事儿？”
他回过神来，没再看我。
“……失踪？你是被山妖绑走的。妖怪想吃你……但是有人把你救回来。”
“你救的我么？”
虽说他是猴脸，但周身气势很强，厚重安稳，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特别是我心中涌出的那股诧异的熟悉感，让我不由亲近了几分，就像一位远方的长辈。
“不是，我不算。”
他撇开脸，敏捷一跃就跳下树，把我安全放在地上，嘴里嘀咕着什么“小孩长的就是快……明明没多久……”
我小跑到正对着他的正面的地方，仰起脸看他，献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你肯定也帮了忙！你叫什么名字？”
“……孙悟空。”
“花果山，水帘洞，孙悟空是也！对不对？”
我两眼放光。
他嗤笑出声：“对。不过没有花果山了，那群猴子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些了。”
我懵里懵懂的看着他。
他摸摸我的头，手很暖，很大，让人从心底感觉安全踏实，仿佛什么也不怕了。
“小孩子别乱跑，乖乖回家。”他跳回树上，任凭我怎么喊也再没下来。
我兴奋地冲回家，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那梦里有一个别扭的猴子，还有一个爱逞能的大肚子猪，还有……一个善良又温暖的小哥哥。
梦里有丑恶的绿色山妖向我扑来，就在我吓得哇哇大哭的时候，一个单薄的身躯勇敢地护住了我。
他背着我慌不择路的逃跑，背后是紧追不舍的山妖。
……
旅店破旧的床，那些不怀好意的注视让我害怕，冷冷的恶意笼罩了我。我蜷缩着自己，无助的大哭。
有人给我盖上毯子，拿来一个小小的鲜艳人偶。
清脆的童声响起，带着自己也没发现的深深信任。
“有大圣在，就什么也不怕了。”
我也感到安全，沉沉睡去。
……
阴风呼啸，我被关在笼子里，山洞四处是鬼魅的晃动阴影。
朔日之时，鬼怪四起。
笼子被打破，我被一双手稳稳抱住，他胸膛属于少年的热气让我婴儿的身躯感觉十分舒服。
但他放开了手，转身而去。
……
小哥哥……小哥哥！
……
我记起来了。
那样鲜明，生动。
八年前，那个老和尚把我送到家，他转身离去后，我明明看见了猴脸从树上跳下的身影，他远远向我挥了下手，并不和那老和尚一道，三两下就跳的不见人影。
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哈哈的笑着，向阔别三月的妈妈吐泡泡。
第二天，一吃完早饭我就冲出门，直奔小山桃树。
绿叶茂盛，树下有几个桃核。
我冲树上吼：“大圣！大圣！你在吗！”
一根树枝被拨开，那猴脸正洒脱的架着脚半躺在枝桠上，“你又来干啥？”他瞥我一眼。
“我记起来了！大圣！小哥哥呢？”
树上的身影好像僵了一下，但我没发现，依旧吼着问他。
“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不是去救你了吗！我没有他后来的记忆了，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在哪个寺院啊？”
他沉默着，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是懵懂的感觉空气变得有点闷。
“大虫子死了吗？被你打死的吗？”
他动了，把身体翻到另一边，沉沉的回答：“死了，都死了。”
“哦，你真厉害！那小哥哥呢？”我开心地说，那虫子可真坏，死了简直大快人心。
他猛地跳下来瞪我，冲我爆发般的大声吼叫，整座山好像都为之震动。
“死了！都死了！”
我被他吼得蒙了，茫然跌坐在地上。
他凶神恶煞的瞪着我，我却发现他眼睛有点红。
“你的小哥哥死了……”他转过头，有点哽咽，又大声发泄般的，声嘶力竭地吼着，“我没能护住他！”
我也后知后觉哭起来，抽抽搭搭，为这迟到八年的悲伤。
“是他说要去救你的……也是他真正把你救了出来！……你要记住他！他才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我！……我……”
他变成了一只悲伤的猴子，一只颓丧的猴子。
“你要记住他。”他慢慢地说着，走下了山。
我泪眼朦胧的望着他远去的身影。
“齐天大圣孙悟空，身如玄铁，火眼金睛，长生不老，还有那七十二变！”
这么厉害……却护不住一个小男孩。
“没用！……呜……！太没用了！”我哭着，不知道在骂谁。
天气晴好，花香鸟语，绿叶鲜嫩，它们一点也不体谅我的悲伤。
……
我再没见过大圣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小羊角辫变成了长发编成的环髻，又变成细细理好的抛家髻。
我嫁了人。
我的丈夫，是官府的一个小捕快，我们十分恩爱，育有一子二女。
现在想起幼时的这段记忆，感触自是更加深刻。
威风凛凛的齐天大圣，那一颗活泼不安分的心却被那五行山下的五百年给压得死气沉沉，使他学着独善其身了。
小哥哥好不容易找回那个心怀热血，惩恶扬善的齐天大圣——我的存活就是证明——然而你——或许叫天或许叫命运的什么东西，你为什么要夺走他呢？
那个随心而活，通天彻地，潇洒肆意的孙猴子，好不容易才被找回来啊。
……
春去春来，一年又一年，我渐渐老去。
夕阳落下，黄色的霞光走遍大地。
我要和它一起走了。
我变成了一个风蚀残年，老态龙钟的老太婆。躺在家里内间的床铺上，视野里一片发黑的昏黄。人影憧憧，儿女的哭声环绕着这件不大的房间让人心里发闷。
我慢慢阖上眼睛，就要这么睡去，可这时，窗外闪过一个影子，让我又努力的挣扎着睁开迷蒙的双眼。
是大圣。
窗子敞开着，他站在窗外。
他依旧是那副短褂打扮，一张猴脸，那双眼睛和幼年时的内蕴沉痛不同，有了几分神采。他好像找到了新的目标，一副深沉的坚定模样。
我想起前几日坊间传语，唐皇弟玄奘法师将要启程去西天取经。
大圣站在我儿女们的外围，耳中明明听到了他的声音，儿女们却毫无异样，大概是什么神通吧。
他是来告别的。
“我找到他了，我这一次一定会护住他的……我保证。”
“小女娃儿，望你来生一如今世平安顺遂。”
我安详的闭上了眼，像是了却了心头的一个遗憾。
远方有人叫他，映在我眼睛里的最后景象是他远去的背影。
……
“悟空，何事前去？”
“旧识逝世，做个告别而已啊师父。”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愿这位施主往生安宁，一生平顺。”
“……师父。”
“悟空，何事？”
“一百年真的很短，也真的很长。”
“长短皆由自身来判定，你不必纠结。”
“是，师父。”
“悟空，还有多远？”
“再走一个时辰就到下一个村子了。师父，要喝水吗，我去给你打点。”
“麻烦了，悟空。”
一百年太短，那个小女娃从童稚到白骨也不过一百年；
一百年又太长，我花了足足一百年，等了这么久，找了这么久，才终于又见到你。
……江流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