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传奇——蝴蝶记》natsu

1、蝴蝶记 卷一

　　她的娘总是跟她重复着,有时大声呵斥打断她企图旁逸斜出的心思,那时她也不过是看见一只好看的蝴蝶打他们破旧的窗子前掠过而已,于是微微抬起眉眼,多瞥了几下。有时却又喋喋不休,手脚忙碌依旧,干着好像永远干不尽的活,她默然地站在一旁,摆弄手指,还惦着那只飞远了早就无处可寻的小蝴蝶。娘的话她其实背也背得过了，那些词汇在她脑袋里横冲直撞，什么安分守己，什么奴才、丫鬟，她脱口便出。后来春花开了谢了好几次，她才静了下来，蝴蝶远在远方，就连记忆里也遍寻不着，而那些词汇生根发芽，她终于才是那个理所当然的她。
　　蝴蝶走了，却不想，她也有情窦初开的一天。
　　小姐闺名唤作广乐，眉目清秀，身段婀娜，且饱读诗书，才智过人，于是愈加端庄出众。她每日早起作女红，长长的绣线上下翻飞，碎开晨间的光，片片金屑散了下来，分外好看；午后她半倚在藤椅上，吟着手中一本唐人的诗，小指头不经意的翘起，淡淡薰香悠然飘开，诱了蜂蝶；夜里静静的烛火下，她悄然润了笔尖，娟秀字间，却是点点婉约细碎的心事重重。广乐小姐年已十六，正是锦绣年华，像极了怒放的妖娆的花，独开深院中。
　　她是小姐身边乖巧的小丫鬟，原本有个小名叫翠儿的，因她生在碧绿欲滴的初夏。后来她来到小姐身边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小姐闪着透明漂亮的大眼睛问夫人，我好不好给她换个名字？夫人微笑着，她看广乐的眼神，有名门的庄重，却不自觉地透出宠溺。或许翠儿竟是个聪颖的姑娘吧，她不经意的便读出夫人企图在别人面前隐匿的母爱，像极了她的娘，大声呵责甚至棍棒相加的时候，总在落下的瞬间失了些力道。她心中竟然隐隐感动，些许温暖让她恍然若失。
　　夫人看了看广乐，说好啊，你喜欢什么便改什么吧，翠儿也会喜欢吧。广乐开心的笑着，小小的她摇头晃脑的说，今年冬天未曾下雪，我希望明年下大雪，所以……叫她忆雪可好。
　　忆雪……好名字，淡雅而不俗气。夫人看着广乐，又看看翠儿，翠儿，你可喜欢？
　　她不喜欢雪，她怕冷，她生在初夏。她尽力用她的目光说着委屈，却不敢说一个“不”字。夫人看着她，不作声的她。
　　忆雪，不喜欢吗？夫人问她，声音依旧轻柔温和，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怎样，开首的名字是在叫她吗？还是仅仅是一句询问。她终于顺从的点头应了，喜欢，小姐起的名字多么雅致。从此，。丫鬟忆雪开始了属于她理所应当的人生。
　　她在早上起床，伺候小姐梳洗；她在午后闲暇的片刻偷晒个温暖的太阳；她在夜里的烛火里有些昏昏欲睡，有时广乐小姐淡然的愁绪小小的让她嗅到，她猜想那些秀气的小楷中一定隐藏着一段美丽的心事，只是她并不能看懂其中任何一个符号。
　　广乐小姐越来越端庄的长大了，十六岁，丫鬟忆雪伴着她，直到又一个春天的到来。
　　春天的风很轻，院子里各种花草便在小风的催促下灿烂起来，尤其是那些长在树上的花，伸长枝桠探出去探出去。你说，它们会看到什么呢？广乐小姐托着腮问忆雪，她的眼神亦穿过窗棂向那墙外望着，这情景像极了一幅画。忆雪哪里知道，她偏着头想了想，然后回答，小时候我来的时候也许经过那里，那里有一条小道，可以去很远的地方，有一片大大的草地，有些孩子在这个时候放纸鸢。纸鸢有各种样子，蜻蜓的、蜈蚣的、燕子的，还有一种蝴蝶样子的，大大地翅膀上涂着好几种花花绿绿的油彩……她说这些时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而广乐小姐似乎被她吸引住，回过头专注的看着她几欲飘忽的神情，忆雪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有多少真有多少假，有多少是在破碎记忆上的杜撰，她的脑海中竟然翩翩飞舞起那只消失无踪的蝴蝶。
　　她说了很多，口干舌燥，忘乎所以，直到她再也想不出那些或许有过的关于春野的场景。沉默良久，她陷入自构的世界中。
　　傻话！广乐的话把她拉了回来，哪来的山野、纸鸢，那外面只是条官道，通向京城。有去赶考的书生或许就打那过了吧。广乐又一次托起了腮，还望向高高的院墙，开满了淡色的招摇的蔷薇。
　　忆雪不识字，她当然不知道小姐偷偷看过的书里有个叫“墙头马上”的故事，她更不晓得发了春梦的少女几乎跃出心口的期望。
　　广乐小姐开始看似不经心的留恋小坡上的亭子，那里是深院中唯一可以看见官道的地方。忆雪安分的陪在她身边，为她轻摇团扇，然后偷瞄见那只风筝拉长了线放佛要落到她的头顶。
　　情窦初开的小姐在亭子里悄然期待自己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一次邂逅，在春天将逝，初夏将至的时候，惊鸿一瞥。
　　小姐最近为何总去那个小坡上的亭子？夫人吹了吹热气腾腾的茶，以漫不经心的姿态询问着。
　　因为是春天啊！忆雪反而声音清脆的回答。
　　春天？夫人手中的茶刚递向嘴边，她眉头一皱，嘴唇似乎被茶的灼热烫到了。这跟春天有什么关系？
　　春天有纸鸢啊，尤其是那种蝴蝶样子的最好看。我和小姐就去坡上的亭子看纸鸢了。
　　原来是纸鸢……夫人意味深长的说，你叫小姐不要坐太久，当心着凉。夫人终于开始专注她手中其实早已不太烫的茶。每个人都看得出，忆雪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是啊，只是看纸鸢而易啊。她留恋那风景很久了，各种美丽的图画在空中给你看，那便是她所了解的外面的世界。
　　柳暗青烟密，花残红雨飞，这人人和柳浑相类，花心吹得人心碎，柳眉不转娥眉紧，为甚西园陡恁景狼藉，正是东君不管人憔悴。
　　反复吟诵，忆雪听不懂那些诗句，春天理所应当属于繁花似锦，属于越飘越远的小小梦境。她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在田野奔跑，跑得飞快，几乎就要飞了起来。而梦里的山坡冰雪都融了，一片青翠，她仍旧是跑，没有尽头，所以她的梦整个都是好无休止的。后来是小姐广乐将她叫醒的，忆雪，我要茶。听到“雪”字时她便醒了，春的暖意和雪的冰冷总是不相符的。
　　小姐，茶来了。她披了件衣服，端着茶送到小姐的床边。小姐倚在枕上微微气喘，脸有些发红，额头上还有些汗珠。她接过忆雪递上的茶，饮了一口，长出了口气。忆雪有些疑惑的看着小姐的样子，小姐，你脸怎么这样红，还出汗了。她拿过枕边的绣帕为广乐拭着额头。莫不是白日间等山坡的亭子时吹风着了凉？我去叫人来看看。
　　忆雪！广乐一把抓住她的手，哪里就照亮了，我不过做了个梦而已。梦？原来也是梦啊。春天果然是一个爱做梦的季节啊。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它也是有些发烫的，汗涔涔的。
　　小姐梦到什么，忆雪不会知道，她猜想那一定也是跟春天有关的。后半夜她兴奋得睡不着，窗外是嗅得到的春天的暖风。所以此时，她跟在小姐身后向着坡顶的小亭走着，一步一顿的看飞舞的柳条，点点繁星似的小花，还有头顶蓝得透亮的天。而广乐并不理会她，她在喃喃着忆雪听不懂的诗句。
　　九十日春光如过隙……怕春归又早春归……
　　小姐，快看，纸鸢。
　　亭子在坡顶，那时深院中唯一看得到个官道的地方。马蹄声细碎，渐慢，却碎了忆雪的声音。哪里有纸鸢啊，广乐分明看见马上的书生近了，近了，终于进了她的春梦。
　　乱花渐欲迷人眼。
　　蝴蝶翅上是繁复的花样，粉的，红的，蓝的，紫的，映着他的脸，白净清秀中透出了淡淡光芒。是，是纸鸢，我看到了，看到了……广乐喃喃的重复。马上俊俏的书生亦看向了高墙中的院落，有个美丽的年轻的女孩近了，近了，进了他的春梦。
　　她看见了漂亮的纸鸢，那是她一个绚丽颜色的梦境，有一瞬间，她以为是童年时的那只蝶又飞回来了。忆雪目不转晴的看着那只会令她遐想不已的纸鸢，她想它为什么不飞呢，如果它可以飞过来，可以落在她的肩头那该有多好呢。但蝴蝶并不会飞，它甚至动也不动，然后忆雪才发现驻了步伐的马，以及骑在马上的书生，而蝴蝶就擎在他的手中。
　　他为什么不让它飞过来呢？她也喃喃的，蝴蝶是要飞的。
　　书生近了，又近一些，他翻身下马，走到院墙边上。而忆雪也近了，她向着院墙又近了一步，满架蔷薇却也挡不住他们看见彼此。书生翻出笔墨，在纸鸢上写下一个名字，递给忆雪。书生渐远，却还连连顾盼；广乐故作矜持，想看却不敢，只有忆雪，抚摸着精致的纸鸢，久久不愿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