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东君]迷觉》柳外断虹

1、迷觉

　　入秋之后露寒霜浓，北冥师弟患上咳疾。我曾多次劝师弟不要漏夜吹风，烈酒多饮无益，很该节制一些。他每次都是笑一下，转身之后依然故我。
　　山庄事忙，等我发觉时，他已咳嗽了不少时日了。我提议要延医问药，他也推说不必，说自己并没有十分严重，无需大惊小怪。
　　是我大惊小怪了吗？我并不这么觉得。
　　我们师兄妹四人，西迟师妹和南柯师弟一直奔波在外，山庄里只余下我与北冥师弟二人。我在对敌时受了重伤，而今已是半废之人。我名为掌门，其实事务倒多半都是北冥师弟在替我料理。
　　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他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但他不肯请大夫，我亦不敢贸然给他熬药，毕竟若不对症，还不如不服药的好。
　　北冥师弟性子沉稳，一直让人放心，但唯有这件事情上，不知为何十分执拗。
　　我每月给师妹去信，她有时回，有时又不回。我将此事写在信中，这次她很快写了回信，告诉我说，北冥师兄一向别扭，不如不要先知会他，趁他不备摸过脉象，然后再熬药给他。到时木已成舟，也由不得他不喝。
　　小师妹一向很聪明，虽然有时候喜欢捉弄人，但出的主意一向都极好。我想了一下，依稀记得小时候北冥是极怕苦药的，只怕劝是无用的了，不如依照师妹的法子试一试。
　　我亦粗通医理，生怕师弟久病，落下什么病根。他年纪虽已不小，有时却还是像孩子一样任性，这是万万不可纵容的。
　　咳疾虽小，也不可掉以轻心。这日议事罢后，我对已经准备离去的师弟道，“北冥，你过来，这份武林龙首会的邀请函你收着，有时间就去一趟。”
　　师弟拢了拢眉头，一面已伸手过来接帖子。我的手一松，任凭帖子落在案上，他手腕一沉想去捞，我已扣住了他的手腕了。
　　他没有防备我，如今他武功虽高出我不知凡几，却还是被我轻易得手了。但我没想到他的反应那样大，猛地后退一步似乎想要挣脱我，还连带撞翻了一把椅子。
　　我被往前带了一下，腰撞在桌角上。
　　“师姐，你做什么？！”反应过来以后，他的表情几乎是恼怒的。“这样很危险！”
　　他没被我扣住的左手手指松开，几点乌沉沉的光芒叮叮当当掉在地上，是一把淬了剧毒的铁莲子。
　　他心有余悸地看着我，甩开我的手，因为顾忌我的身体，没有用太大的力气。
　　“就差那么一点点，我的暗器就发出去了！师姐，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让我差点就害死你了！”
　　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生气过，我忘记了习武之人的本能是强大的，何况我扣住的是他最危险的脉门。他没有在本能反应下当场格杀我，已是万幸了。
　　“对不起......我不该贸然行事。”我歉然道，“不会有下次了。”
　　他的脸好像冻住了一样，转身就走，我叫住他，有些不解，“不过......你方才为何要后退呢？”——就好像是她的手上带着火焰，烫伤他了一般。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也没有再回答我的问题。
　　他走了。
　　我吁出一口气，此时才觉得腰上疼痛难忍，忍着痛坐回椅子上，刚翻开一本册子，就见师弟又折返了回来，把一个小瓶子重重放到我面前。
　　“撞疼了没有？这瓶伤药给你。”
　　我笑了，“师弟不怪我了？”
　　北冥板着脸说，“疼是让师姐长点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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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还是请了大夫到山庄，看过以后说是无碍，只是嘱咐师弟少饮酒，多休息。另开了十帖药，我每天看着师弟喝下去，咳疾渐渐地好了。
　　这年初冬，我生辰当天师弟和师妹都没能赶回来。
　　好像从师父过世以后，我们师兄妹一直聚少离多。西迟师妹说，北方门阀又在交战。天下动荡，骨肉离散不知多少，连世家也是朝不保夕，朝呼奴暮东西，何况吾辈呢。
　　我喝着北冥师弟的酒，喃喃说，“师弟，若是你也要离开山庄，那我一个人守着这里，可真不知还有什么意思。”
　　北冥师弟静静地说，“师姐，你醉了。”
　　我并没有醉，只是有些突如其来的唏嘘而已。又喝了几口，师弟就按住我的手，“你身体不好，别喝了。”
　　我强灌几口，本是酒量不好，兼喝得急，醉意很快涌了上来。好像听到师弟在叹气，说了几句话，都未曾听清楚。只记得他好像在我耳边说，“师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的。”
　　我安了心，沉沉地睡了过去。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的清晨了，我睡在自己床上，头有些疼，撑着坐起来，桌上放着醒酒汤和早饭。
　　还有一颗我每年过生日，北冥师弟都会赠我的，他亲手雕刻的木桃。
　　我生日时早已寻不见鲜桃，北冥师弟便每年都用木桃代替寿桃。眼看他一年年雕刻地越发好了，惟妙惟肖。我昔年赞叹时，师妹嗤笑一声，说，师姐怎么那么傻气，这么多年了，还不懂。南柯师弟就只是笑。
　　北冥师弟说，师姐，别又被师妹捉弄了。
　　现在想来，也并不是什么捉弄吧。当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了。
　　幸而如今，也还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