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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王子和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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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从无人星球的南极徒步到北极,只用了九百九十九步;回程则耗费了一千三百二十步。因为骤然起的大风使他倒退了三百一十九步,然后平地里打了个卷,卷起一堆沙丘,直接把王子埋在了下头。
王子在沙子里头手脚并用,往前游了近十米,终于游到一处沙层较薄的地方,像一头海豚跃出海面那般,从沙堆里探出了脑袋。
这时风暴已经过去,王子举目四顾,远方的星辰已经三三两两地爬上了靛蓝色的巨大幕布。与星球相接的天空则呈现出一种蓝红相间的颜色,中间一痕紫色的渐变带。
“又是夜晚了吗?阿——嚏!”
王子揉了揉鼻子,又倾了倾脑袋,用力地在右耳边拍了两下,从左耳里倒出一缕金色的细沙。
“啊!你这人!”
一声小小的,娇弱的怒哼。
王子扭过脸,看向声音的来源。金色波浪般的沙地里,漂浮着一株纤弱的红色花朵。层层叠叠的花瓣如同少女的红唇,微微颤动着,像是在向情人邀吻。
只是,现在这朵娇气美丽,长着尖刺的花儿,她的花瓣上落满了金黄的细沙,在尚且暗淡的浅银色星光下细碎地闪烁着其间暗藏的金属光泽。
“你看!”花儿气得抖了抖身子,“你弄得我又满身沙了。”
王子低声道歉,从沙海里拔出两条手臂,想要帮花儿清除掉她身上的落沙。那花儿却往后偏了偏身子,尖叫道,“滚开滚开!你又要干什么?”
王子的手尴尬地僵在半途中,“我只是想帮你清理身上的沙子。”
花儿哼了一声,“不用你,我自己会清理。”说罢,竟像一只伴着笛声跳舞的眼镜蛇那般扭动起来,借此抖落身上的细沙。
“这儿是哪里?”好半天,花儿停止了扭动。
“风之国。”
“咦,这是什么国家,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算了,不管了。我问你,你是谁?一直都住在这里吗?怎么我以前从来都没见过你?”
“我是风之国的王子。我一直都住在这的,只是前段时间在冬眠。”王子闷闷地回答。这株霸道的小花说话太快,他完全找不到机会发问——明明他也有一肚子问题亟需解惑来着。比如:你是什么花?你从哪儿而来?我为什么也没有见过你?
“王王王王子!”花儿结巴了一下,兴奋地摇了摇腰身,“我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就梦想能够成为王子婚礼上,王妃头上所戴的花环中的一员。呐,风之国的王子,你娶王妃了吗?”
“王妃是什么东西?”
“王妃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与你相伴到老的人,将来还会成为你的王后。”
“可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王子从来不会孤身一人。他身边总是环绕着年轻美貌的侍女,忠心勇敢的侍卫,还有爱戴他的臣民们。哪怕是孤身一人,他最最心爱的白马也必定是在他身边的。你的白马呢?”
“我也······没有白马。”王子心虚地回答。
“那你就不是王子!”花儿愤怒地叫道,“你这个骗子!”
“我不是骗子!”王子像只土拨鼠一样从沙子里钻出来,插着腰,像个巨人般站立在花儿面前。他的两边脸颊带着红色的怒意,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就是骗子!你就是!”
这下花儿可看清了王子的衣着,愈发坚信他是个骗子了。她虽然才长到他的小腿那般高,可生起气来,气势却一点都不逊色。
“你说你是王子,你的王冠呢?你的天鹅绒披风呢?你的金弓和镶着猫眼石的宝剑呢?”
王子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嘴里颠来倒去只有一句反驳的话语,“我不是骗子!”
“没错,你不是骗子。你是个胆敢冒充王子,应当被处以绞刑的逆贼!”
“我是王子!”良久,王子跺了跺脚,像是落荒而逃的兔子般奔回了南极的小屋中。
身后传来花儿气急败坏的叫喊,“你这个骗子!快给我回来!你又弄得我一身沙了。”
这天晚上的无人星球破天荒地没有夜风。王子蜷缩在仅仅容得下一人的小屋中,裹紧了身上的皮毛斗篷,怀着一种忧伤、愤懑,还有一点点莫名喜悦的复杂心情进入了梦乡。在梦中,他梦见一片碧色的海洋。他站在海峡这头的一块礁石上,沙滩上落满白色的贝壳。海风湿润而柔软,像是少女刚刚洗浴过的秀发。海的对岸,有一个闪闪发光的国度。那光芒太耀眼,以至于他只看清了海边伫立着的,白色的巨大风车。
早晨静悄悄地到来,像以往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从未被好酣的人所察觉。只是一睁眼,这些人便发觉白昼已然开始。王子也是这样,一睁眼,发现外头已经恢复白日里的热度。
风之国的白天是炎热的,充满大风和黄沙。夜晚是寒冷的,充满了黑暗和并不温柔的微风。昼夜交替的那短暂片刻,是这个星球最为温柔的时光。
王子不知怎么地又挂念起昨天那朵花儿来。等他发觉自己的怒意还未完全消失时,他已经带上自己用来装水的玻璃罐,踏上了前往北极的路。
为什么要管她的死活?王子想道,她说我是骗子啊!可从来没有人说过我是骗子呢。
可是她说得也有道理。如果我是王子,我的白马呢?我的金弓和宝剑呢?
王子的心中有两方在激烈地交战。这减慢了他前行的速度。平时只需要三分钟的路程,今天居然用了五分钟。
“花儿?花儿?你在哪?”王子走到九百步时,蹲下身,试探性地喊了两声。
有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地底下传来,带着一分惊喜。
“骗子?是你?快来帮帮我!我被埋在底下了。”
王子嘟了下嘴,不满道,“我不是骗子!我是王子。”
下头沉默了一会,才听见这娇气霸道的花儿不情不愿道,“好嘛,王子!快把我救出来吧。”
王子叹了口气,把玻璃罐放在一旁,卷起袖子,埋头挖起了沙子。太阳在天上走过了四分之一的弧形轨迹,王子才终于将这朵被困的花儿解救出来。
“啊——”花儿伸展腰身长出了一口气,“可憋死我了。”
王子赞叹,“你可真厉害,被埋得这么深居然一点事儿也没有。”
花儿骄傲地一昂头,“那当然。在我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受的苦可比现在多得多了。你明白一颗种子穿过了半个宇宙,在太空中漫无边际遨游的感受吗?那是让你感受不到自身存在的虚幻自由。你明白一颗种子扎根后,发芽时冲破胚皮的痛楚吗?就像母体分娩时,撕裂身体,几乎死去的痛。你明白吗?在我是一颗种子时,我就已经经历了那么多苦难,被埋在沙子里一会又算什么。”
王子的脸红了红,他确实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穿越半个宇宙呢?自由不好吗?既然痛苦,又为什么要发芽呢?”
“又不是我想穿越半个宇宙······是风!是风把我带来的。你以为那样的自由很好吗?在宇宙中漂浮,没有一个同伴,没有一丝阳光。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远离了土地的自由,一点归属感也没有。我一点也不喜欢!”
王子又提问了,他又不明白了,“什么是归属感?”
“归属感就是你存在的证明呀。就像我属于脚下的土地一样,我是这片土地上独一无二的玫瑰。有了我,土地才是土地,不然只能被称为荒地。你也一样,你说你是王子,你归属的王国呢?”
“就在这里啊。”
“那你王国里的臣民呢?”
王子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玫瑰身上,定格。很久很久,他才仰起头,望着那即将走到西方尽头的太阳。
“你怎么啦?”玫瑰弯下腰,身上的小刺碰了碰王子的手。
“我在想,”王子慢慢地说道,“你可以成为我的臣民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一朵花怎么可以成为臣民呢?”
“可是,”王子转过头,指尖像是天鹅颈间最柔软的那部分羽毛,轻柔地抚过玫瑰花瓣的边缘,“你并不是一朵普通的花,而是风之国里独一无二的玫瑰啊。”
“啊——你这个笨蛋骗子!”
王子与玫瑰相识的第二天,成为了笨蛋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