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开始即是结局 ...
-
“阿丘，二姐呢？”
“二姑娘在跟陈先生学诗文。”
“那三姐呢？”她晃着小腿趴在树干上看他拔草。
“三姑娘和四姑娘一起参加赏花会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继而问道，“阿丘，那么我呢？我在做什么？”
本在拔杂草的手顿住，黑黝黝的肤色掩盖不住少年俊美的容颜，阿丘回头，对上她好奇的眸子，艰涩开口，“五姑娘和尹公子游湖去了。”
她是五姑娘，而如今的五姑娘却不是她。这个秘密，只有他和她知道。若是一年前她没有落水，也许她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切被另一个灵魂抢走；若是他如常人一样，看不到这些灵魂鬼怪，那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纠结和无奈。
“阿丘，幸好，这世界上还有你能看见我。”
阿丘直起腰，笑了起来，却闪烁了眸光，“五姑娘你是想看我哭吗？”
她连连摇头，跳下树来，撑着红纸伞，一晃一晃地就往不远处的小凉棚走去，“阿丘哭起来丑死了。”
不远处不知是谁途经此地，看着空中飘着把红纸伞，惊呼一声闹鬼了便逃窜而去。
她歉意地回头看向阿丘，吐舌道，“这回我真不是故意的。”
***
她叫江溪桥，在江家排行第五，大哥自小就是凉州出名的才子，上月刚刚赴京赶考，三个姐姐也以才女闻名凉州，只除了她这个五姑娘。生活在书香门第的江家，爹爹不止一次斥骂她的不学无术。
江家里，即使一个小厮也比她像江家的孩子。比如，阿丘。
阿丘是看门的江三在回家的小山丘上拾到的，嘤嘤啼哭，出生不过几日。若不是他见阿丘可怜捡回来，怕是要被夜里寻食的狼叼去。儿时，陈先生讲学，她在屋里打瞌睡，阿丘则蹲在墙角听学。久而久之，阿丘的才学远胜于她。因这个原因，她没少欺负他。
“阿丘，今天怎么没有红烧肉！”她鼓着腮帮子，很严肃地看他。
阿丘一脸平静，淡定地把碗里的茄子拨到她的小盘子里，“下午的时候，三姨娘抱了只狗回来，把厨房里剩下的肉食都讨了去。这茄子里有肉末，三姨娘并不知晓，你赶紧吃吧。”
她不满地哼了哼，打翻了盘子，小半盘的茄子倒在地上，和了泥，“这算什么肉！不吃了！”
阿丘一直都知晓她的脾气不大好，像是习惯了一般，叹了口气，蹲下，以手抓起地上混杂了泥土的茄子，如吃碗中食般吃了起来，“稍稍咸了点。”
刚发完脾气，她就有些后悔，但要让她说一句道歉又觉得格外困难。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吃完茄子，她羞红一张小脸，哼了一声就举着红纸伞飘了出去。
阿丘愣了一会儿，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惹怒了她。
她想吃肉啊，该到哪里去寻找她想要的肉呢？
***
她讨厌他那副无论受多大委屈都一概接受的模样，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心里慌得厉害。
撑着把红纸伞四处晃悠，等回过神时，才发现她竟然出了荒园，跑回了自己的院儿里，当然，是曾经的。
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少女倚靠在她心心念念的人的怀里，笑得那般甜美，而她站在树下，看着看着，视线便模糊了。
“尹哥哥，等溪桥长大了，就嫁给尹哥哥好不好？”曾经的她说。
“溪桥，明日我便来提亲，可好？”如今的尹哥哥却是问的另一人。
“好。”回答的，是两个溪桥的异口同声。
***
“你去哪儿了？可吓到了什么人？”阿丘板着的脸，隐隐有些笑意。
可她此时脑子里还不断重复那人和尹哥哥拥抱的画面，明明早就知道曾经的一切都不再属于她，为何心还这般难过。
“你怎么了？”阿丘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关切地问。
不知为何，对上阿丘的目光，她猛地哭了起来，一巴掌拍开他伸过来欲擦去她脸颊上泪水的手，怒道，“为什么！为什么能看到我的人，是你！”为什么，不是尹哥哥呢？
阿丘愣住了，僵在半空的手保持着拭泪的姿势。
他，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如果他没有这种能力……
他想了想，曾经他会觉得幸运的事，此时竟有些难以割舍。如果他如其他人一样，再也看不到她，他会哭得很难看的吧……
她躲进屋里，无论他如何敲门都不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门外悄悄的，没有了动静。她哭了很久，也很累，悄然睡去也不过闭眼之间。
再次醒来时，夕沉西山，天散霞云。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之前自己又不小心伤害了阿丘，愧疚地打开房门，想出去找阿丘。
门口，一条烧好的鱼裹着胡焉的荷叶，规规整整地摆在小凳上，没有了轻烟，看得出是很早就烧好了的。
她一手揣着鱼，一手撑着伞，脚步随着心情轻了许多。
黄果树下，少年依旧佝偻着拔草，瘦弱的身躯却像是戏曲里的英雄，莫名给她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阿丘，你要吃吗？”
阿丘抬头看着溪桥，她的脸颊绯红，因愧疚带着些小心翼翼。但眼中的伤痛还是那么明显。为情所伤，他如何不知？又岂会怪她半分。勾起嘴角‘嗯’了一声，笑给她看，这大概是他此时唯一能做的事。
从来没有没有人告诉她，阿丘笑起来是那么好看，像是夜里闪烁的萤火虫，漂亮得让人窒息。
“阿丘，你以后多笑笑吧。”
他闻言，红了耳尖，抿紧嘴唇，却不笑了。
***
后来的几天，依旧没有红烧肉。
她一边啃着烧鱼一边咒骂，“阿丘，你说我能不能吓死三姨娘那条狗。这样就没有狗来抢我的红烧肉了。”
阿丘淡定地刨着白米饭，“以三姨娘的性格，死了一条狗，她会买三条狗回来。”
“唉！你又不让我去吓三姨娘，不然哪容得那个狐狸精来祸害我的红烧肉。”她很不喜欢三姨娘，当初挤兑她娘亲，害得她未曾蒙面的弟弟就那么没了，娘亲也因为伤心过度，在她五岁那年就走了。所以，她恨那个人。
“不能伤人！”阿丘严肃地凶道。
阿丘也只有在这个问题上，不会对她百依百顺。
她吐舌，“别气别气，我不过随便说说。”
阿丘这才缓了些，“害人的鬼会被无常抓走，受那油锅之苦，我，不想你受苦。”
“阿丘放心，我绝不会被无常抓走的。”
***
这日，太阳格外的烈，她不敢四处走，只撑着红纸伞，像往常一样坐在门槛上等着阿丘回来。
从朝阳初起到炎日当空，再由炎日当空等到夕日垂山，阿丘自始自终没有回来。
“阿丘，我饿了。”
没有烧鱼，没有红烧肉，连他那张木头一样的脸也没有。
整颗心，空了。
阿丘呢？
她撑着把红纸伞，飘荡在整个江府，吓到了什么人，她也不在乎，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阿丘。
阿丘，连你也烦我了吗？
夜里的江府空荡荡的，她一个鬼飘得好是寂寞。直到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鬼拦住了她的去路，“他想见你，跟我来。”
“我不见任何人，我只要我的阿丘。”
那白衣鬼有些不耐，“是阿丘想见你。”
***
阿丘的脸好白好白，她看着看着就哭了。
“别哭，会吓着其他人的。”阿丘抹去她的眼泪，轻轻地把她带进怀里，曾经的虚渺，如今第一次有了实体感。
“阿丘你怎么了？”她隐隐知道些什么，却不敢去相信。
阿丘笑了，依旧是她最爱的样子，“我偷偷抓了三姨娘池子里的鱼，不巧被她发现了。你可知，我临死前对她下了一个咒，此生她每天必摔三个跟头，这般，我们的仇皆报了，你不可再去纠缠三姨娘。”
阿丘曾说不可害人，不然会被无常抓走。
她看了一眼阿丘身后不耐烦的白衣鬼，“阿丘，他是无常吗？”
阿丘却不回答，只留恋地抚摸她的脸颊，“溪桥，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与别人不同的。”
“时辰差不多了，该走了。”无常催道。
“溪桥，明日在屋子里好好呆着，哪里也别去。”这。可能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一条锁链套在他的脖子上，生生把他带走。
她嚎哭，跪着乞求，“求无常带走我！”
无常冷哼，“你阳寿未尽，此时你还不能下去。”说完，牵着阿丘瞬间隐于黑夜之中……
阿丘，再也没有了么？
***
外面的太阳很烈，而屋子里因她的情绪而阴寒。她抱着他宝贝的枕头，哭了一夜视线也有些模糊，但还是发现了枕头里面藏着的方巾。
熟悉的样式，陈旧的色泽，方巾的右下角绣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溪桥。
那是她初学女红的时候的第一副秀品，因被爹爹责骂，她生气地扔了，至于扔到了何处，她也是记不清。为何会出现在阿丘这里？
阿丘说她的字不差，因为他能看清楚她写的什么。她生气地罚他扫了整个园子。
阿丘说她长得好看，因为蚊子最喜欢叮她。她愤怒地把他丢在了草丛里喂蚊子，还不许用手挠痒。
阿丘说她很聪明，因为能提前知道老爷会惩罚她。她气得直接把他关进了狗窝。
阿丘说来葵水的时候不可沾凉，而她偏要吃冰块给他看，还往他后脖子倒了一桶冰，顺手把他推进了池塘，结果那次，她也掉了进去……
她总以为阿丘很闷，想不到，他竟在不知不觉中说了那么多。
阿丘说，他会给她做烧鱼，可是烧鱼呢？
无魂的人活不了，那无心的魂，会如何？
她撑着红纸伞走到太阳下，烈日晒得她周身疼痛。
是有多久没有见过太阳了呢？今日她想看看呢。
丢开红纸伞，炽热的阳光如刀一样刺入她的身体，她痛着痛着笑了，感受着自己一点点地消失在阳光里。原来最温暖，也是最残忍。
“溪桥，是你吗？”
散尽在阳光里，她回头看了最后一眼，那是她曾经最爱的男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开始即是结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