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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姜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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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人已经尽数躬身行礼,齐声唤着“太子殿下”,姜桑梓也跟着人行礼,把脸垂得极低。霍翎一边往里走,一边望她,却始终看不到她的脸,只瞧见她衣襟里一小截泛红的颈。
嗬!居然会不好意思?
霍翎咳了两声掩盖去自己的笑。若说从前他只信了她们三成,那今日他见到的这个张牙舞爪的
“江善芷”则叫他信到了五成。
真正的江善芷则跟在他身侧,满眼仰慕的星星都快被她的长睫毛抖到地上,在路过姜桑梓时悄悄地把手伸到她眼前比了个大拇指。姜桑梓仍旧没抬头,和这满院未出阁的姑娘一样,拘谨地退到边上。
卖石的人听到太子名头就吓得瘫软在石头上,跟在霍翎身后的随扈上前,不费吹灰之力就揪着这人的后领将他提起,再往出口处一掼,只先令此人把搬运的小厮叫来,将那石头搬出江府,再另行报官。
“外祖母不必多礼。翎儿今日微服出访,可不是什么太子,只是外祖母的好孙儿。”霍翎两步上前,搀起正欲拜倒的江老太太。
江老太太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话虽如此,可殿下毕竟太子之尊,老身如何敢造次。”
“外祖母见外了。”霍翎微微笑起,挨在江老太太身边,敛了往常的气势,像个爱笑的少年。
姜桑梓偷眼望去,忽觉今日这人特别好看,不巧霍翎目光望来,与她撞个对着,微笑的弧度又大了些许,笑得极为暖人,叫她想起大婚那天烛火下的男人。心“咚咚”跳起,她忙装作无事将目光挪到他处。本来进了江家几天,她已渐渐淡忘他的模样,今日一见却陡然发现自己哪里有忘过,分明都清楚印在脑袋里。
“殿下来之前怎也不遣人来打声招呼,好叫府里准备一二,没得像今日这般失了体统,一大家子人呼啦啦聚在这里,倒让殿下见笑了。”江老太太亲亲热热地携他的手道。
“既是微服出访,就是不想要这些虚礼。外祖母这里好热闹,倒是有趣得很。”霍翎温言道。
“殿下,母亲,外头风冷,我们进屋里说话吧。”江作□□霍翎伸手一请,“殿下,太子妃,里面请。”
他亲自在前面迎人进屋,陆氏也跟着进屋。
不相干的人就都被拦在了屋外,姜桑梓总算自在了不少。皆因霍翎一举一动总透着天家的优雅,叫她觉得自己今天举止粗俗、满嘴市侩,一比就被比了下去,她心里不痛快。
老太太屋外的厚实帘子放下,里面就什么都瞧不见,霍翎的随扈一左一右杵在门口门神似的站着,众人更是难以接近,便都渐渐散了。姜桑梓有满肚子的话想问霍翎和江善芷,如今却找不到半点机会,在门口徘徊了半晌才咬咬牙离开。
……
姜桑梓离也没离多远,就在江老太太院外的爱晚园里闲逛,想看看还有没机会和霍翎说些话。可在园子里灌了一肚子冷风,她也没见人从院子里出来,倒是她的手脚都被冻得冰冷。
她受不了这风,便碎步跑到爱晚园的角落里猫着。
“江……江姐姐。”
正搓着双手跺着脚,她忽听到有人叫自己,转头一看,有个人正在拐角的月门底下,局促地望着她。这人模样清秀,穿了身半旧的蓝色书生袍,戴着头巾,颀瘦的身板裹得并不严实,在风里尤显单薄。姜桑梓记得这张脸,刚才围在太湖石旁边的那群江家子侄里,他便是其中之一,当时只有他不曾附和江和政夸赞那假石,反倒被人取笑乡下人,故她对此人有印象。
但有印象却不代表她认得他。江家人口众多,她就记了江家重要的几房人,旁的便不太上心了,眼前这人衣着朴素,可不像是江家这几房的人。
“鸿宇公子。”江善芷的丫头双瑶上前一步,站在了两人之间朝他行礼,也算是将二人隔开。
姜桑梓微一颌首算是招呼。
“鸿宇公子找我们姑娘可有事?”双瑶温和问道,有些江善芷的风范。
“没……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来亲自谢谢江姐姐前些日子的帮助。”男女大防,江鸿宇也不便上前,便隔得远远抱拳弯下腰,朝她长揖。
姜桑梓一愣,拿眼问双瑶。双瑶看自家姑娘似乎真想不起发生了何事,便小声道:“姑娘,这位江鸿宇公子是老家那边的远亲,因进京求学而投靠我们家。你上次进宫前见他囊中羞涩,连学堂的束脩都交不起,便嘱我暗中资助他些银两帮他度过难关。你忘了?”
姜桑梓忙作恍然大悟状。这江善芷真是个活菩萨啊。
“鸿宇公子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她忙道。
“这世上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江姐姐之恩鸿宇铭记于心,定然刻苦攻读,不负姐姐栽培之意。春闱将至,待鸿宇赢了功名,再来……”江鸿宇脸忽然大红,话也断了。
姜桑梓听了半天原不懂他是何意,待见到他的表情瞬间醒悟。这书呆子大概是对江善芷心生仰慕,准备考了功名来求娶她吧?
江鸿宇斟酌了许久的话一断就没勇气再说下去,心里如万蚁爬过,脸庞愈红,最终他重重“唉”了一声,从袖里摸出件东西出来,又朝她作了个长揖:“听说江姐姐喜欢收集南北小物,这东西是我家乡闻名的泥偶,今赠于姐姐聊表谢意,望姐姐莫嫌弃礼轻。”
他说着,生怕她不收般很快把泥偶摆到旁边石上,快速再一揖,转身飞快跑了,姜桑梓连叫住他都来不及。
面嫩的少年书生,比大姑娘还怕羞。
姜桑梓无奈,走了两步见地上的泥偶憨态可拘、惟妙惟肖,不禁俯身要拾。
“咚”一枚小石子击中泥偶,泥偶圆胖的身子往外滚了两圈,离开了她手的范围。
她蹙眉回望。
霍翎趴在园中高处爱晚亭的扶栏上,冲她挥手。
这人……为何总是神出鬼没?
她不理他,还要去拾泥偶。
又是一声轻响,泥偶再度被撞开。
姜桑梓怒而转头,这人有完没完?这是堂堂太子该做的事吗?
霍翎用眼神回答她——你还敢捡?碰也不许碰!
显然,他把刚才那一幕都看在眼里。
“双瑶,你把泥偶捡了送回去,就说男女大防,万不可私相授受,他的谢意我心领了。”姜桑梓吩咐了双瑶之后便拎起裙子朝爱晚亭奔去。
上了爱晚亭后姜桑梓才发现亭里不止他一人,江善芷与他的两个随扈也在,倒是没有江家人的作陪。
“殿下有些话想同你说,所有找借口把人都遣走了,正预备以太子妃之名寻姐姐过来,不料姐姐竟就在此处。”江善芷见她疑惑就解释道,一解释完她就挨到她身边,红着脸问,“姐姐,那个江鸿宇……”
“你的滥好心给你引来的蜂蝶,很好,报在我身上!”姜桑梓毫不客气地骂她。
“我……我只是……看他可怜……”江善芷委屈地扁扁唇。
姜桑梓还想说她,却听得霍翎吩咐:“你们守到山下去。”
两个随扈便领命出去。
亭里只剩下三个人,霍翎便又望向江善芷。江善芷这次反应很快:“我也去外头守着,你们说说体己话。”
她很识相,不妨碍夫妻两。
这回便又轮姜桑梓脸红了。
……
亭高四边无墙,风吹来,刮得姜桑梓鬓边发丝乱飘。霍翎见状不动声色站到风口上,挡去了亭间来风。她看起来有些冷,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时不时互相搓搓,再放到唇前呵出热气。霍翎不禁皱眉,这么冷的天她出来也不知道把手筒和手炉带上吗?
姜桑梓可不知他心中所想,觉得手还是冰,就索性摸到自己脸颊下取暖,霍翎看不下去,伸手想将她的爪子握起,可手伸到一半却僵住,两人都微愣。
眼前这身体可是“江善芷”的,他碰不得。
姜桑梓显然也意识到了,她退出小半步,脸红红地看他:“殿下有何事要与我说?”
“一定要有事才能寻你?”听她这口吻,又想起刚才江家人提及的这两日她的近况,霍翎有些不痛快,看样子她在江家是乐不思蜀,全然忘了自己身份,这小没良心的丫头,枉他这些时日到处寻人问易魂化解之法,她倒好,没事人一样。
“也不是……就是咱两如今见面不容易,还是谈正事的好。”姜桑梓摸摸鼻子,讪讪道。
“你喜欢那泥娃娃?”霍翎眼光往亭外一睃,亭下双瑶早就拿着泥偶走了。
“没,我就是想还回去。”姜桑梓被他瞧得像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般,不由自主解释之后又觉得自己没错,“再说了,那也不是赠我之物,是赠你阿芷妹妹的。”
霍翎却想到了七日后的赏枫宴,到时狂蜂浪蝶恐怕要多出数倍。
糟心。
“姜姜。”他叫她。
“唉。”姜桑梓回了一声,忽然反应,“你怎知我小名?”
“回门时你父亲叫过。”霍翎道,“挺上口的。”
姜桑梓不吱声了,她那小名他叫得挺好听。
“姜姜,绣个荷包给我。”他堂而皇之要求。
姜桑梓以为自己幻听,这么宝贵的见面时间,他和她说这个?
“你堂堂太子,要荷包却来找我?”
“那人不也送你泥偶了?”霍翎懒懒开口,眉间有些无赖痞色,彻底颠覆了姜桑梓对他的印象。
“这两者有关系?”姜桑梓瞪大眼,却只得他挑眉以回,她又道,“我不会,就会绣野鸭子。”
“野鸭子也可以。”霍翎不以为意。
“不绣。如今我可不是太子妃。”姜桑梓往前挺挺胸,严肃道,“我是你的表!妹!太子哥哥!”
不知为何,她就想与他对着干。
“表妹?!”霍翎微笑点头,“好,我拿表妹没办法,就等你变回太子妃!”
温柔的威胁叫姜桑梓情不自禁一哆嗦,总觉得这人要使坏。
霍翎当然想使坏,可惜只能是在她变回“姜桑梓”之后使坏。
“殿下,正事呢?”姜桑梓岔开话头。
“今日我是来送帖的,母后要给表!妹!安排婚事,故令太子妃在南郊别苑办了赏枫宴,到时候替表!妹!相看亲事。”霍翎看着她又笑。
“……”姜桑梓忽然觉得不太好了。
“易魂之事,我还在查,目前尚无眉目,过两天我会去找俞老尚书问问,希望他能解答一二。若是无果,恐怕要跑一趟云谷。”霍翎的正事三言两语就说完,远不及前头那许多无关紧要的言语。
姜桑梓的心思已经扑在了“云谷”之上。
要去云谷?
太好了!
……
太子在江家只呆了小半天,连午饭都没用就匆匆离开了。
姜桑梓心绪纷乱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半沮丧,因为易魂之事没有进展;一半兴奋,因为也许有机会能去云谷。江家人多,没法给姑娘们分院独居,江善芷长到这么大,还是住在她母亲院子的西厢房里。她前脚才踏进穿花门,耳边就闻得几声争执。
江善芷的亲爹江作天正在和陆氏吵架。
“你自己愈发精明厉害倒也罢了,如今还将女儿教养得那样市侩,张嘴闭嘴皆是银子,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皆无,好好的孩子都叫你养坏了,我真是信错了你!今日还在太子殿下跟前失仪,难怪宫里不要她为太子妃。”
江作天指着陆氏的鼻尖怒语。
“爷这话句句诛心,若是只论妾身的不是便也罢了,怎还要扯到阿芷与殿下身上?你们想家里再出个皇后,那也得看皇上乐不乐意!天家的想法,与我阿芷何干。便不为太子妃,我阿芷也是好的!”陆氏本拿帕子捂唇低头哭着,闻得此语骤然抬头,拔了声音道。
姜桑梓脚步顿止。
他们这是因为她而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