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不相欠》迟生晚

3、三

　　跟唐律合作是个简单的事情。
　　首先，他是唐律。
　　其次，他是唐律。
　　最后，他是唐律。
　　这是个笑话，也是J市经久不衰的典故。
　　从前有两家跨国公司和唐家打官司，看着占尽上风，最后输得一败涂地，唐律压根儿没在官司上用功夫，一转手把两家公司都玩了。
　　有一话叫，官司输赢在场外。
　　他的官司可能会输，但是唐氏家族的生意从来没输过。
　　这次是性别歧视案件，有员工告唐氏高层性别歧视，首当其冲的就是唐律。
　　对此李佳佳有百分之一百信心能打赢。
　　“唐总决定出庭？”
　　“既然是告我的，肯定要去。”
　　唐律坐在李佳佳对面的椅子上，双手交握，顿了一下。
　　“我以为风城事务所不接唐氏的案子。”
　　李佳佳摆起职业微笑：“唐总说笑，这么大的案子，又好打，是唐总关照我们。”
　　他挑了挑眉毛，李佳佳想起另外一个人，有如出一辙的自带嘲讽。
　　只不过，那位是不出声也不咬人的老虎，这位可是真会咬人的。
　　“那就恭候佳音。需要我们提供什么配合都可以，去公司采访、查阅薪资，或者是和公司高层的会谈。”
　　“那就多谢唐总。”李佳佳继续保持职业微笑——她觉得自己快保持不下去了，被这种目光盯着——明明知道对方可能会问什么问题、关心什么事情，还要一直绷着，不要从自己这里先说出来，实在是比打一场国际官司更累。说实话她已经在心里呐喊了几次，你快点问我吧求你了我的好奇心和另外两个八卦男的好奇心都已经要爆棚了，但是为了律师的专业形象和尊严，她还是憋住了。
　　她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面对这个人，她起码能够像某人一样沉住气了。看这人长长的眉眼，和当年没什么差别似的，结果唐律那种洞悉一切的笑容，瞬间让她有自己白当小人的感觉。
　　唐律看了眼手表，时间到了。
　　他站起来，同李佳佳握手。
　　“合作愉快。”
　　李佳佳僵着脸客气地同他道别。
　　“啊对了。”就在李佳佳差点要放松的时候，他忽然转过来，“关于她，李律师大可放心。”
　　然后，李佳佳呆了半分钟，最后坐在椅子上呼了口气，连起码的礼貌送客都懒得了。
　　停了一分钟不到，手机嗡嗡震动起来，瞟了眼屏幕，郭大少漂亮的面庞显现。
　　“嗯，是，走了。你电话来的很及时，真是算得准啊。那当然……唐大少爷的时间表一向精确。什么？你是不是傻？他是那种会让别人看笑话的人？说了什么？”
　　他说大可放心。
　　郭少杰在电话那边愣了许久。
　　“真是……太讨嫌了。”

　　杜晚从单位出来，走10分钟就是李佳佳的风城律师行，买了几个红薯暖手，熟门熟路往风城大门走，门口的接待姑娘跟她挥手，获得红薯一个。
　　李佳佳撑着下巴在办公室发呆，杜晚进来，她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椅子。
　　“来啦，坐啊，唐律刚走。”
　　“我在楼下看见他了。”
　　一个没撑住，李佳佳下巴差点磕到桌子上。
　　“骗你的。”
　　李佳佳很是不忿地瞪了老友一眼。
　　“你当年有这样的幽默感，就不会被人以为是教导主任了。”
　　杜晚有很无趣的求学生涯，除了数理化语数外，一无是处。
　　她曾经站在球场边上，被人误认是教导主任来抓人。
　　成高的校服一向走在潮流前线，夏天的时候女孩子穿白衬衫，一个个青春活力。
　　杜晚没有青春，亦欠缺活力。
　　她站在球场边缘，双手垂在裙边，仰起头看着星空的样子，李佳佳一直记得。
　　“你也没有被人甩过，也不是家庭不幸福，为什么总是看起来离人群这么远。”
　　杜晚掰开红薯，分给好友一半。
　　“大概你们认识我的时候，我已经变成现在的我了。”
　　李佳佳睁大了眼，有一瞬间，她以为她看见杜晚眼里的痛苦，可是很快这种痛苦就不见了，只剩下和平常一样冷淡的笑容。

　　杜晚并没有说谎。
　　她确实看见了唐律，就像唐律也看见了她。
　　只是很遗憾地，没有像李佳佳想象那样，如果他们再相见，会是如何令人每个八卦细胞都沸腾起来的场景。
　　连擦肩而过都没有，唐律上了车，杜晚走进了大门。
　　一个眼神都吝啬。
　　杜晚心想，真是让一众老友们都太失望了。
　　路过咖啡店买了一杯热可可，太冷了。
　　她仰起头，踮起脚尖，裹在厚厚的沉闷的羽绒服里的女人，像是忽然年轻了。
　　而实际上她从来没有年轻过。
　　目标明确的人总是太快苍老，因为没有时间做不切实际的梦。
　　太早认清自己的能力上限，太明白自己能努力到什么地步，所以从来不去做那些做不到的事情，这种人看起来很专业很有规划，其实只是太清醒。
　　连梦都不想做的人，对生活哪里还有更多期盼。

　　唐律的车停在路边。
　　司机在唐家工作超过20年，很淡定地把车停在车位上，不过并没有熄火。刚来工作不久的助理就比较茫然，他第一次见大老板在工作时间开小差。
　　是的，开小差。
　　唐律的行程一如名字，有规律到如同火车时刻表，从来不让人等，也不等人。他每天的日常满的用秒计算，然而今天，在这个时间，唐律竟然会让司机靠在路边停车，实在是——助理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抽。他算了算，接下来还有三个部门会议要参加，一个分区经理电视电话连线会——然而大老板竟然，开、小、差。
　　唐律不说话，自然没有人敢提醒他下面的工作，这段行程等下怎么补出来，那就不是他一个助理能说的了。他顺着大老板的目光往外面看，试图寻找到让大老板破坏工作作风的原因。
　　他没找到。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自己家少爷一眼，赶紧收回目光。
　　唐律何等敏锐的人，司机跟助理的异样，早早就察觉了，可他懒得管，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背影上。
　　车外面仰着头的女人端着热可可，正看着橱窗。从常理来推论，她如果不回过头，不会看见他。
　　不过，因为是杜晚这样的人，唐律非常有理由相信，她知道他在这里。
　　事实上，从街边的玻璃墙上，她是能够看见他的车的。
　　可是谁也没有更多做些事情，比如，打招呼，比如，像是普通朋友一样，很远地认出来打招呼，或者是很近地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
　　他跟她没有瓜葛。
　　过去十多年，这么多年，没有任何瓜葛的人生，清清楚楚地过日子。
　　时间就在这个地方凝固了。
　　唐律的目光始终不曾移开，一直到杜晚低下头，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地微笑，他知道他又一次错过了她会动摇的时间。
　　“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