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散》蒙柒

1、楔子·秣陵春

　　如果说江南是一场迷离的春梦，那么对于此刻站立茅山之巅，挥手间天地变色云消雨歇的叶秋城来说，多年前的那一场秣陵春雨，仍然让他感受到一种噩梦般的忧伤。那个背负着至亲爬行在丛林中，不断呼喊求救的少年，又一次让他感到来自无限虚空中的无力与疲倦。

　　“师傅，我们真的不去帮帮他吗？”一条隐藏在漫天大雾中的山路上，一个扎双辫的少女，有些不悦地瞪着一旁穿着黑色长袍的中年男子。

　　“人世间的生死自有天定，妄自干涉徒惹天怒，而且他没有经过考验，就不能进入我们茅山仙宗。”中年男子拂了一下拂尘，转身离去，不再理会少女，而遥远山路上爬行的那个瘦小身影，再也引不起他的丁点兴趣。少女犹豫地站了一会，跺了跺脚，撑起手中的紫色油纸伞，紧紧追赶中年男子，在蒙蒙春雨中，成为一道一闪而逝的光芒。

　　“父亲，我们很快就可以抵达传说中的仙山了，那里的神仙一定能够医好你。”少年似乎非常累了，将他的父亲轻轻放下，枕在他弱小的大腿上。少年的衣衫都已经支离破碎，覆盖在他父亲身上的那些大叶子又破碎了，看着面色灰白、紧紧闭着双眼的父亲，他忍住眼泪，准备再去找些树叶，却被父亲一下拉住他的手。

　　“父亲……”少年颤抖地喊着，不吃不喝地爬了五天，一直昏迷不醒的父亲这一刻让少年有种惶恐的惊喜。

　　父亲瞪大了双眼看着少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有表达出来，而是发出嗬嗬的痛苦喘息声。看着鼻翼渐渐往上变大、嘴角渐渐下拉、下巴明显往里缩的父亲，少年的心像被千万人紧紧捏住、撕扯。

　　眼角渐渐渗出一丝眼泪，在眼睛合上那一刻，仿佛无穷无尽的黑血在他的鼻孔和口中涌了出来。辛苦了一辈子的他终于还是走了，少年满眼泪水，不断擦着父亲脸上的黑血。

　　雨势却是大了起来，高耸入云的古树依旧沉默，悬崖吹来的风，一阵比一阵急，苍茫天地间，并没有人关注这个刚刚失去至亲的少年，更不会知道他内心翻涌的恨意。

　　那年秣陵之春，差不多同一时间，有一个僧人，众目睽睽之下，一苇渡过了长江，而在西域滚滚黄沙之中，同样有个似乎徒步了很久很久的僧人，忽然一声叹气，加快了步伐；建康城，高耸入云的同泰寺第九层浮图上，南朝第一高僧志远大师接受梁帝萧衍第三次皈依佛门；山西平城天师府，闭关已久的寇天师突然破关而出；苏州城中，传说睡了三百年的陈家老祖，出现在陈家祠堂中；而在更遥远的南疆，传出了一声引发山崩以及兽潮的嘶吼，一个红发赤足的男子，一晃站立于城楼上；茅山仙宗，悬崖边上的一间茅屋，一个如雕塑般的白发老人，张开眼睛，若有所思。

　　那一年的江南，对于很多人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烟雨迷蒙，风光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