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芣苢

1、第 1 章

　　一
　　他一直在寻找，寻找他所失去的东西，寻找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在城市的街道上游荡，他搜索每一家店面，每一个垃圾箱，每一个他能搜索的角落。
　　他在大街上游荡，与人们错身而过，仔细观察他们，他们有的笑、有的哭、有的喃喃自语、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大声歌唱。他们中的部分注意到了他，他们想：他可真邋遢。是的，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自己了，他穿着的褪了色的亚麻布衣裤已经破烂，露出他干瘦的躯体，他的草鞋早就磨破，用几条破布随便绑在脚上，他的头发和胡子很长，乱蓬蓬的夹杂着一些分辨不出来的东西，他的脸被风吹日晒成紫红色又染上了灰尘变成黑色。人们想：这是个流浪汗，这是个疯子，于是，投向他的眼光或鄙夷或怜悯。他对这些全不关心，当发现他们并不是自己在寻找的东西以后，他就对他们漠不关心起来。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想要寻找的东西。那是一个冬天，他在一间废弃的仓库里发现了一窝小猫，花白的颜色，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发出尖细的叫声。母猫不在窝里，也许是出去觅食了。他被它们吸引，抚摩它们，任它们舔自己的手指。他把它们放在手心里，感觉它们毛绒绒的身体把自己弄的痒痒的。这是一段温情脉脉的时光，他忘记了自己的任务。但是，温情很快被无情撕裂，归来的母猫用它的爪子撕破了他的手，如果不是他躲的快，他的脸上也将留下五条爪痕。他被母猫吓坏了，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猫而是老虎，他转身落荒而逃。

　　二
　　下雨了，他躲在菩提树下，雨很大而且下了很久。他很无聊，于是用被雨打落的菩提树叶编织各种东西，他编了一条狗、一头水牛、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最后，他编了一艘船，把狗、水牛和人都放了进去。
　　在他编这些东西的时候，雨水在他面前汇聚成一个水洼。他把船放进水洼里，他的手艺是如此的精湛，叶船竟然如一艘真船般浮在水面上，晃晃悠悠。
　　他又玩了一会，让人在船舱里四处活动，把狗放到水牛的背上，然后，他就觉得无趣起来。四下里张望，他看见一队蚂蚁正在搬家，它们井然有序地行动着，把一片树叶放在蚂蚁前进的路上，他们立刻爬到了叶子上，他把这些蚂蚁运到了船里。接着，他又在落叶上发现了几条毛虫，从泥土里挖出了几条蚯蚓，他把它们都放到了船里。这下，这艘叶船热闹起来，蚂蚁忙碌的四处查探，蚯蚓在人和牛中间翻滚着身体，毛虫起先有些失措然后就慵懒地躺在船舱里开始就餐，蚂蚁发现了蚯蚓并和它们起了冲突，双方互不相让地打起架来，蠢笨的毛虫把船咬了几个洞，叶船开始进水。
　　见状，他想把船捞上来，但是就在他伸出手去的时候，一道闪电打了下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吓的他抱着头蜷缩成一团。等声响平息，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船已经沉了，蚂蚁、毛虫、蚯蚓全部都淹死在水洼里。

　　三
　　他有了一个伙伴，是一条混血的土狗，他给它起了个名字——阿大。
　　一天早晨，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边蜷缩着一条灰头土脸的流浪狗，从那以后，这狗就跟上了他。他不喜欢狗，他想尽办法好把它赶走。他用石头扔它，用脚踢它，用木棍打它，狗只是呜呜叫着四下躲避却并不逃走，还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他。他心软了，默认了狗的存在，又过了些天，他给它取了名字，再过了些天，他们成了好朋友。
　　他们继续在城市里游荡，一人一狗，邋里邋遢。这天，他们在街上闲逛的时候，阿大突然蹿了出去，它看见对面的地上有一块被人丢弃的骨头，它必须在其他狗发现以前把骨头抢到嘴。食物的诱惑下，阿大没有发现一个马队正从街上走过，突然蹿出的它吓到了其中一匹马，它高抬起前腿，惶恐的嘶鸣，把骑在自己身上的人给摔了下来，这个人，正是本城的城主。
　　他因为纵狗谋杀的罪名被判死刑，阿大则不知去向。
　　行刑那天，他被带到了刑场，熊熊的烈火已经点燃，愤怒的人民聚集着朝他吐口水。人群中，他发现了阿大，它满脸的恐惧、悔恨和忧伤。他原谅了它，因为，他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东西，火焰点燃他的衣服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四
　　多年来，他一直在后悔，后悔当时没有救那些蚂蚁、蚯蚓和毛虫。
　　他常常在想，如果当时自己救了它们，那么，那些蚂蚁已经建造出许多宏伟的蚁穴庇护成千上万的蚂蚁，那些蚯蚓将帮助渔夫钓到许多鱼喂饱家中饥饿的孩子使他们得以健康的长大，那些毛虫将蜕变成美丽的蝴蝶点缀许多高贵的小姐们的生活使她们幸福快乐。
　　他一直受着良心的谴责，常常做噩梦。虽然从那以后他做了许多善事，从水里救出了很多将被淹死的动物。但是，他仍然觉得无法消除自己的罪孽。强烈的负罪感使他寝食难安、日渐消瘦，他的头发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差。
　　这一天，当他静坐思考的时候，一只鸽子飞到了他的身边。鸽子身后，老鹰紧紧追赶。他迅速把鸽子收进自己的衣袖里以保护它的安全。但老鹰并不放弃，它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停了下来，等待鸽子离开庇护的那一刻。起先，他心意坚定，并不打算理睬老鹰，但是，随后他想到，如果老鹰不能吃到鸽子，那么它可能会饿死，自己救了鸽子却害了老鹰，这不也是罪孽吗？如何既保护鸽子又不伤害老鹰呢？思索片刻，他有了主意。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他从自己的大腿上割下一块肉朝老鹰扔过去。老鹰立即飞过来，在半空中接住肉块又飞回树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它显然饿坏了，这块肉并不能使它满足，它依然呆在树上不肯离开。没有办法，他又从另外一条腿上割下一块肉给老鹰，可老鹰依然没有离开，反而有一只饥饿的老虎被鲜血的气息吸引了过来。
　　临死的那一刻，他想，我的罪孽终于赎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