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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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莲花之悲恋
引子
“星夜，放学后记得要来话剧社哦。”
手机短信显示着女友小葵传来的信息。本来在考古课堂上被那个代课的无聊小老头弄得昏昏欲睡的我，发了个笑脸符号过去，“好的我知道啦。”
话剧社……小葵今年才刚刚加入这个社团，目前似乎正在排练某个冗长华丽的话剧节目，据说社员们拉到了极大的后台投资，这次本校的参演结束就可以顺便参加全国大学生新星巡回选拔赛。虽然她只在里面扮演连台词都没有几句的小配角，却一直大力拉我去观摩。
“诶诶，不要那么不合作啦，这次的剧情搞不好对你的推理小说写作有帮助哦。”
“少来了。那种宫廷舞台剧，怎么可能对推理有帮助？”小葵的心思我心知肚明，“你是为了去见樱泽学长吧。”
樱泽是这个学校的明星人物，大多数女孩子一听到这个名字都要尖叫得两眼冒桃心。早就听说本尊是个似乎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自从参演一些校园剧目以来，樱泽的知名度更是频频攀升，甚至有外校女生为了见他专门集体包机过来在本校附近过夜、并且守侯在艺术学院边守株待兔。在各种版本的民间传说里，他不是出生于演艺世家就是某个商业大亨的独生子，唱练做打经商理财样样精通，娱乐圈的知名人士也正频频对他发出邀请。他目前的女友琉蔷，同样是家世煊赫的、校花级别的美少女，尽管有没有女友并不阻挡他的受欢迎程度。
我答应去陪小葵，看她扮演的角色倒是其次。前几日，话剧社有专人过来找我，说他们所在的社团最近发生了一些怪事，几乎影响到几个主角的生命安全，但是要推究起来却又没有结果，就想要请逻辑思维缜密的我代为观察一段时间。
我的名字叫做星夜，是本校大二考古系的学生。自己的第二重身份，知道的人并不多。虽然看起来和平常的学生没有什么两样，但在网络上，我的另一个ID可能在高校界都有着一定的声名——“神之瞳孔D”，有许多夜游生物都喜欢在网路追看我的小说，寻觅在平淡日常生活里体验不到的另类刺激。我的学生身份在被挖掘出来后，负责出版我的实体书的书商，跟我商量过好几次、拉我去开签名售书会扩大影响，但是考虑到自身的神秘性及以之造成的话题，加上书不用自己宣传就已经卖得不错、又免去了课余奔波之苦，我就觉得不露面反而更安全。
委托我的那个人是校侦探同好会的成员，这次他把需要调查的事件说得十分含糊，隐隐约约还听见了“幽灵”的字样，加上本校园内几间破旧的老校舍里从来就不缺少怪谭，不禁令正在研究民俗史且陷入一定程度恶趣味的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之一
艺术系系楼，三楼。
我坐在话剧排练室里，一边和小葵说话一边注视着舞台。
整个排练大厅里，除了舞台上活动着的几个人外，并没有多少观众，但空旷之中却也有着奇异的压迫之感，这和舞台四面都包裹着颜色厚重、不透天光的幕布不无关系。只投下几小束光斑的、逼仄的舞台从台下看起来，每个人涂着厚厚脂粉的脸有些蜡黄的雕塑质感，凭空添了几分诡谲。
“你看，扮演阿莲莫莲的就是王子樱泽啦，扮演风神的是他女朋友琉蔷，那个恶女神的就不知道了。”小葵轻声给我介绍着人物，显然这一幕并没有她这种小配角出场的份。
“阿莲莫莲？风神？”我不太熟悉希腊神话，兴味索然地注视着女主角那庞大得即使跌倒也不会走光的裙子。
“这则神话是说，嫉妒阿莲莫莲和风神瑞比修斯恋情的爱神芙洛拉，把自恋且美貌的阿莲莫莲变成了银莲花。”小葵有些动情的叙说着，“不被爱是痛苦的，而深怀嫉妒更加痛苦。所以，这是一幕关于嫉妒与错爱的主题剧……”
伴奏的音乐声款款响起来，我懒洋洋的拨起窗帘远眺窗外，发现艺术系的楼群建筑也是别具一格，我们所在的这栋和对面那栋比较低矮的一侧有走廊相连，整体呈现不完整的回形。而上楼来时的格局就更加奇怪，只有一边楼梯可以在内部上下，另外一边是完全悬空的设计。
舞台上人影移动着，时而雄浑、时而低靡的音乐声此起彼伏，我感觉眼皮也有些沉重起来、睡意难以抵挡……
“框当……！！！”突然，舞台上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大响！之后，便是“哗啦啦……！！！”的破碎声。我立刻将视线集中于舞台——只见舞台上硕大的哥特式华丽彩灯布景已经砸了下来、在光滑的地板上摔个粉碎！
男主角阿莲莫莲正在水岸边欣赏自己迷人的倒影，距离那盏吊灯不过数步之遥，此刻险些被砸中的他脸色煞白地站起身来，“天，这已经是第几次的意外了？”
“见鬼！！”扮演风神的女子提着裙子跑向他，语气已经有些发颤了，“樱泽，你……你有没有受伤？”一旁的恶女神不作声息的退到了一边，给这一对戏里戏外的准情侣腾出位置。此时，观众席上一个人站起身来，看那朴素的打扮像个欧巴桑，颐指气使的举动证明了她的编剧或者导演的身份，“明石道具，你快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从后台迅速掀了幕布过来，一边唯唯诺诺的应答着，一边为那欧巴桑的指责皱起了眉头——“不要胡乱推测好不好，上场之前你和我亲眼检查过升降设备的，闸门拉得很紧诶。”
“那你的意思是，真要相信什么幽灵做祟了？”欧巴桑脸色沉了下来。
“那些纯属无稽之谈！”扮演风神的女子对幽灵之说显然十分敏感，“不要制造恐怖气氛好么？”
几个人各执己见、互相抱怨，台上顿时乱成一团。
“诶？……大家暂且先安静一下吧。”混乱中，欧巴桑突然憋到了我，她径直向着观众席走了过来，面带微笑地轻声道，“这不是风靡网络的校园推理高手小D么，是我朋友暮汐介绍你来的？”
“对。”我点了点头，“想必你就是闻名高校界的编剧才女舒薇咯？我看过你的很多剧目了，久仰久仰。”其实我压根不知道这女人编过些什么剧集，看在共同朋友的面上也就应景恭维一番。
简短的客套之后，一行人出发去后台检查道具设施。一路上，舒薇给我介绍了一些基本情况——他们正在排练可以参加校园“明日之星”巡回演出的剧目《银莲花之悲恋》，没想到中途频频出现一些意外状况，加上最近学生中盛传，老是在艺术系的教学楼里看到幽灵，所以弄得剧组内人心惶惶。
进入舞台幕布后的布景室时，我借了个梯子和明石一起爬上去，果然，操纵升降设备的卷轴已经不知何时被扳下来了，原本缠绕在上面的粗厚麻绳褪到只剩下半截。
“确实开了。如果是人的话，当时后台并没有人在呀，而且布景室又上了锁。”明石皱着眉头嘀咕着。亲手给布景室上锁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么，真是有幽灵来操纵咯？”我无奈地笑着把脸转向下面围观着的众人，“舒才女，你相信幽灵的存在么？”
“小D你……”舒薇瞪大了眼睛，显然对我的反应很是失望，“连你也不能做出不依赖这些怪力乱神的合理推理么？”
我摊了摊手，“没办法呀，既然没人可以进来这个上锁的空间，机器又没有出现故障，凭借人类的力量显然说不通。”一边调侃，一边借着幽暗的灯光，我居高临下，细细观察着下面围绕着的每个人的脸——
最前面的，是舒薇。她拢着随意的发髻、戴幅黑框眼镜，五官细看起来有种中性美，身上是不太时髦、偏向成人西装的小礼服，此刻正握着个笔记本，想必上面记载着剧本台词之类的。她是艺术学院3年级学生会主席，长于写作与编剧，平常个性不拘小节、在与艺术有关的层面则沉溺细节；
接着，是樱泽。薄光下那张漂亮完美的侧脸和唇边微绽的笑容，连身为异性的我都忍不住看得有点目眩。他戴着长长的黑色假发，身上是长袍戏装，手里还捏着道具银莲花。艺术学院2年级学生，演艺才能出众，性格明朗且具绅士风度、深得校园女性倾慕，目前固定恋人是琉蔷；
在樱泽身边形影不离的，是招惹众多女生嫉妒的公主琉蔷。同样是面貌符合黄金分割比率的女性，跟樱泽站在一起相互辉映，不知道是否上妆不精致的关系，面上黑眼圈十分严重。艺术学院2年级生，能歌善舞、热烈奔放，出身名门且有严重的洁癖，追求者甚众，目前与樱泽正在交往中；
而明石刚刚从梯子上下来，和琉蔷不知道争论着些什么。他是个清秀的瘦弱男子、身量偏矮，戴着颜色已经变得污脏的白手套，和人争论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固执且神经质。艺术学院2年级生，与园艺系的师妹交往且刚刚失恋；
一直不怎么说话、缩在角落里的，是女配角千澈。她的妆容看起来有些阴森偏冷艳的视觉系，扮演的又是不讨巧的角色，小葵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其实我来之前就对每个人做过了细致的调查，所以知道这人也是艺术学院2年级生，平素性格阴沉、人缘也不算太好，她的母亲似乎是以占卜为生，背景颇为神秘……
众人涂抹了油彩的脸，在灯光里显得朦胧、神秘又略带妖异。盘点完了全部人头之后，我突然发现角落里似乎有个陌生的脸孔晃荡过来了，不由一个哆嗦，“诶呀，你们背后的……那是谁？”
“什么啊……！！！”我战栗的语气令得本来就疑神疑鬼、神经高度绷紧的众人齐声惊叫，他们捂头转向门口时，却发现那个飘进来的女生叉腰指着我破口大骂——“是我啊！！你这个白痴！！”
我这才发现那女生原来是女朋友小葵，急忙道歉，“对不起啦，你的脸实在太平凡了我一时没认出来……”
这解释令小葵彻底气炸了，一把将手里的零食袋子扔向我，我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就从梯子上摔下来了，“哎哟！！”
“这种废柴居然是什么有名的校园推理小说家？”欣赏到了我的狗啃屎标准姿势的众人，显然大失所望，连舒薇也和他们一起不屑的摇了摇头离去了。小葵看见我狼狈地跌交，虽然哭笑不得，到底还是过来搀扶我。
摔下来的同时，我感觉脚下果然踩到了一些碎屑般的东西，就在那卷轴设备的最下方。而鼻端嗅到的那股奇怪气味，跟自己所推测的分毫不差。
我知道这件布景砸落事件绝不是那么简单。但是，我最好奇的是，他们口中的所谓“幽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之二
次日傍晚，艺术系学生食堂二楼。
“你……真的想知道？”餐桌的对面，舒薇边扒饭边抬头注视着我，“其实，这是在艺术系内部流传许久的一个怪谭。”
来了来了……学生们所喜闻乐见的校园七大不可思议！我放下了餐盘，以手支颐聆听起来。
“话说，大约两年前的一个暴雨之夜，有一个艺术学院的学生在203教室里纵火自杀了。他性格十分内向、刚刚开学进来就经常被同学欺负，那天发生了一件很屈辱的事情，然后他觉得自尊心受挫，走上了不归路吧……”
“屈辱？”
“是的。但是具体什么事件也不清楚。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203室就废弃了……就是我们排练厅下面的那间教室哦。连窗户都从来没有打开过。”
“那你们排练的时候不会有心理阴影么？”我想起了那间空旷阴暗的大厅，似乎是有两个教室合并改建那样的长度。
“就是在排练的时候，发生了很多意外。”舒薇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示意我和她一起去原地探个究竟，“干脆跟你来个全程详细解说好了。”
我们一路走去教学楼那里，艺术学院内栽种了许多花草，此时也正是各种草木茂盛生长的夏季，大半的楼群都掩映在葱绿的背景之中，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果木香味。不过今天的天气并不是太好，暴风雨之前的湿气也从地表一阵阵侵袭过来。
我们从有楼梯的一侧上去，沿途的墙壁上痕迹班驳，有人在上面写了一些粉笔字，“xxx你去死”、“xxx万年不得超生”，而xxx里，有同学的名字，也有代课老师的名字，基本上全是学生们的怨恨与发泄之词。我大略扫描一眼，发现“莜河”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特别高。而在那一片凌乱痕迹里，“我诅咒你们每一个人”几个血红色的大字，躺满了大半墙壁，格外醒目。
“这个，就是那个死去的学生生前留下的，”舒薇指着墙壁的手指有些发抖，“他的名字，叫做莜河。”
“哦……大家年纪都不小了，居然还用这种涂鸦的把戏？”对这种幼稚懦弱的报复手段，我有些不以为然。
“大家起初也是抱持你这样的心态。但是，有一天深夜，一个晚自习夜归的学生在经过这片走廊时，看到墙壁上出现了无数的……”舒薇吞咽了一口唾沫，用力说下去，“出现了无数的血手印，满墙都是！还有人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那个学生吓得立刻逃跑，结果在下楼时摔伤了，好象还是樱泽护送她回去的……第二天她携同学来查看时，却发现走廊上什么都没有！所以，这一条走廊，就叫做‘泣血走廊’。”
“是嘛……”我感觉握着的扶手有些冰凉起来，说实话并不是被这种言辞给吓到，而是舒薇的脸色看起来惨白僵硬，颤抖的语音在空气里延伸着、在空荡荡的楼道里盘旋着，我们两个下意识的靠拢到一起，保持离那条“泣血走廊”一丈多的距离、向前慢慢的挪动，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吧嗒、吧嗒、吧嗒……
楼梯上方突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渐渐愈来愈近，像是猫一般蹑足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淡灰色人影凭空出现在空气里，照面间只看到那张脸上血红鲜艳的唇！
“啊——！！！”我和舒薇的抱头尖叫在一个熟悉且略带抚慰的柔和语音里降低了八度，“你们怕什么，是我，樱泽啊！！！”
原来是他。樱泽身上还穿着繁杂的戏服，“我还在排练，琉蔷也在大厅里。你们这么久不来，我有点担心就下来看看，这里经常出事情哦。”
舒薇的脸色立刻松弛了，很难得的笑成一朵菊花，“王子殿下还真是勤快呢。”
樱泽回以礼貌的笑容、温和且内敛的贵族气质展露无疑，“对了，刚刚明石帮秀伊老师搬器材去了，你们有碰到么？”
“没有呢。”我们异口同声的摇头，一边搭讪着一边快速经过这条恐怖的走廊。
“看来舒薇已经向你讲述过这条走廊的历史啦，”樱泽站在楼梯口，指了指2楼中间的某个房间，“你看，那就是莜河出事的教室。”
走廊里的白炽灯有些细微的颤动，灰尘从头顶静静的飘落下来，我看见数米开外的那个黑洞洞的教室，实在不太想去查看里面的具体情形，想到此行肩负的任务，还是硬着头皮到了教室的外侧。203室里年久失修，发出阵阵潮湿霉烂的气味，屋外的木门上，一把厚重的大锁横在外面，锁身上已经有了斑斑锈迹。
“这房子除了老校长有锁，估计谁也进不去了，”舒薇在我身后幽幽的说，“莜河当年纵火，把房子里的桌椅都烧得差不多了，现在里面也是一片空荡荡的。不过，据说最近这里有些不、干、净……”
最后那三个字的尾音在空气里回旋着，我感觉面部肌肉有些麻痹，勉强着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恩，既然进不去，还是上楼吧……”就在此时，手机铃声响起来了，小葵传来了催促的简讯，叫我快点去排练大厅，今晚要演出的这一幕临近终场时她会上场客串，扮演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女仙。
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在校园里了。幽闭的室内，开场的音乐响起，紫红色的帷幕缓缓拉开。一束细小雪白的灯光下，只剩下几个不断移动着的、华丽穿梭的身影。观众席里比白日的观众更少了些，但这并不妨碍台上的那几个人沉浸在自己所酿造的悲剧氛围里——
“既然永远不能为你所爱，那么，我也不要你爱上任何别的人……”爱神芙洛拉遇到了所爱的人与另外女神的缠绵场面，发出恶毒不甘的诅咒，一句句冰冷的台词在千澈面无表情的呆滞视线里，缓缓传递出去。
蓝的，白的，紫的，红的银莲花，在樱泽躺倒的地方一朵朵盛开，胸口蔓延出丝丝缕缕的血色……
“阿莲莫莲……！！”琉蔷凄楚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厅的穹顶里，带着不自觉的颤栗。她数次在经过舞台中的悬空布景和硕大的吊灯时，脚步有些停滞不前，也许是上次的砸落事件让她依旧心有余悸。旁观的舒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不过这幕戏一直没有看到明石的出现。因为不需和以前的场景一样用到升降操控、烟火之类的道具，他大可不必那么早就现身。
冗长的戏一幕幕进行着，头上的灯光昏暗的一闪一闪，没有什么文艺细胞的我再度恹恹欲睡。小葵表演结束下台来时，我都毫无知觉。
“这一场都结束啦，瞌睡鬼！”小葵把我戳醒，带着残余油彩的脸上有抑制不住的怒气，“叫你来捧场，你却只顾着睡大觉！”
“好啦好啦，反正又不是正式公演……”我打着呵欠，抬腕看下表，都已经接近午夜了。由于小葵的宿舍系楼隔得比较远，我跟剧团的人打了个招呼，护送她先行离开。
穿过回形楼时阴风阵阵，我们不由加快了脚步。正走到对面较低矮的那栋楼下的出口时，小葵无意中回头向后扫了一眼，顿时捂住脸尖叫起来，“——幽、幽灵！！！！！”
那声音凄厉得让我悚然心惊，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我见到了降生19年来见过的唯一的幽灵场面，它是那么真实可怖、又虚幻得像彼岸的烟火——
对面的教学楼中间的那一层，一盏日光灯明灭不止、摇曳的轨迹如漆黑的海面上飘摇不定的微弱星光，就在那个黑暗废弃的203房间里，骤然燃起了满室血红的烈焰！翻滚的浓烟之中，一个身着制服的学生在其中拼命挣扎着，他的身体痉挛且扭曲着，流满鲜血的脸上表情是那么痛苦、模糊的五官纠结到一起，口中似乎在竭力呼喊着什么，却又喊不出声音……
“幽灵……幽灵出现了！！！！！”我瞪大了眼睛想要再看清楚一些，就在那一瞬间，那满室的火焰一刹那间全部消失了。
我拖着小葵拼命向着那栋楼奔跑，但是脚步就像焊铅般沉重、本来近在咫尺的房间竟像是怎么也跑不过去，等到终于经过那条“泣血走廊”、在203室所在的楼梯口里遇到了舒薇那群人时，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们也听到了方才小葵的惨叫，有些心知肚明地看着我们满头满脸的汗水和惊怖的表情，并没有打算开口询问。
小葵指着身后的墙壁，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那上面出现了鲜红硕大的字迹、一个个凶猛地跳入我们每个人的眼帘——三、日、之、内，索、要、旧、债！
“啊——！！！”一声尖叫之后，琉蔷昏倒在了樱泽怀里。
之三
莜河的鬼魂，现身了……
那203室的幽灵，经过我的查证，几乎剧团的每个人都在近期看见过。按舒薇提供的说法，最早见过的，是琉蔷和明石，看见的情况与我的描述大同小异，然而这样明确的时间提示，却是首次出现。
我打算约其中的几个人单独私下聚会。在校园外的咖啡馆里，舒薇的怒气已经一触即发，校园巡回演出只剩下三日了，这边的状况频频，看来有泡汤的可能，“日日夜夜幽灵做祟，这样下去还怎么排戏！！”
“为什么莜河的鬼魂会在此时出现？那件事都过去两年了……”我看着啜饮着咖啡掩饰怒容的舒薇，“据我所知，这名学生当年与你们每个人，似乎都有一定的关联。我觉得，你们不能再对我有所隐瞒。”
“莜河哦……”舒薇扶了扶眼镜，神情有些闪烁不定。淙淙流水般的音乐声似乎很容易让人立刻陷入回忆，舒薇的视线渐渐停落在一个遥远的时间界面，“其实当年整个艺术学院的人都知道他。他长得异常漂亮且柔弱，是很容易被欺负的类型，所以有时候会被人强迫着换上女装……”
——天啊，换上女装？！！这对正常男生简直是难以想象的羞辱，我实在猜不到自己这种五大三粗的身材和乏善可陈的容貌换上女装后，会不会吓死校门口的看门大妈。
“但即使是这样，都还没有什么人怀疑过莜河的取向。直到有一天，他写给同性学长的情书，被人贴出来在公告栏，结果，引起了众人的围观和羞辱，那种羞辱是漫长而持久的……”舒薇沉沉的叹了口气，“那之后不久，就发生了纵火事件。”
“你们都是莜河的同学？当时，有没有欺负过他？”
“樱泽是转学过来的，没有见过莜河。琉蔷一直都是被呵护的公主，没有这种不良记录。千澈的性格阴沉，也算是被欺负的类型。但是，明石似乎与他有过积怨……”舒薇盘点着每个社员，银汤匙在杯子里不停搅动。
“那……你呢？你与莜河有过节么？”我注视着舒薇的脸，不出所料的看到对面的人脸色变得尴尬起来，但我并没有打算停止诘问，“这次的闹鬼，全校都传得沸沸扬扬了，是不是你自己为了剧本的宣传效果啊？”
“呵呵，就算是吧……”舒薇迟疑片刻，便坦然对上了我的目光，“我是很喜欢莜河的，他的那种气质，实在很像阿莲莫莲……由于他我才写出了《银莲花之悲恋》的剧本。如果他因此而想要惩罚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样啊……”我耸了耸肩，一个完全不怕幽灵的人出现在鬼故事里，实在太扫兴了。随意翻了翻桌面上舒薇身边的打印资料，我夹起其中的一部分扬长而去——“好吧，你们公演需要散发的传单，我帮你们派送，顺便去了解一些其他情况。”
一路上经过艺术学院宿舍前的宣传栏时，发现平面海报广告贴得蔚为壮观，占据了一层楼全部的墙壁，王子与公主的合照在花丛中熠熠生光，配合着煽动的广告语——
《银莲花之悲恋》即将上演！！！校园明星樱泽与琉蔷领衔主演，高校界才女舒薇历时三年心血力作，5月9日晚上7点，与您相约本校大礼堂，不见不散。
“我的天啊……”我插腰站在那层海报前举目仰望，彻底为艺术学院宿舍楼的豪华程度所震惊——早就听问这栋公寓几乎赶得上大酒店的档次了，入住的每个学生都有着单独的房间，、平时电梯上下，只不过男女生的楼各自分开，每个人都有着最好的空间可以自由创作、互不打扰。当然，如果要打扰的话，那就更自由了，嘿嘿……联想起每次去小葵的女生集体宿舍的惨状，被管理员大妈抓包的滋味并不好受。
我走进电梯，抬手按了一个颇大的数字，那是琉蔷所在的楼层，听说她在鬼魂惊吓事件之后一直没有恢复，去探望一下也好。
电梯外又陆续进来了几位美眉，我便缩到比较靠后的位置，墙壁上的装饰画促不及防地扑进眼帘——只见左侧贴着15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裸女油画，古典贵妇丰满过度急需减肥的身体也就罢了，引人遐思的是右边艺术学院学生自己创作的人体绘画作品，看上去不但不能增加审美细胞，反而提升了偷窥的罪恶感，让我很难确定究竟是创作者的尺度把握不好还是我自己的艺术格调欠缺。
“啧……”几位艺术系的美眉一边旁观着，一边露出嫌恶的神情，似乎我已经成为了小强的猥琐同类。之后，他们便自动无视我的存在，高谈阔论起来——
“呵呵，今早的好戏你们看到没？明石又被我们的大美人拒之门外啦。”发言的美眉一张性感的大嘴，一看便不是省电的扩音器。
“有我们的樱泽王子在，明石注定只能成为永远的配角呀！”对面头发五颜六色且穿着清凉的美眉附和着。
“啊啊~樱泽王子！！”小LOLI打扮的女生似乎听到“樱泽”这两个字就难以控制体内急速飞升的荷尔蒙和肾上腺素，两眼冒出的桃心瞬间飘得满屋、哦不对，是满电梯都是。
“那个……打扰一下，明石他、他喜欢琉蔷么？”我楞头楞脑的扎进这几个女人的一台闹剧里。
“恩？”几位美女一起住了口，斜着眼打量着我，在从头到脚扫视了好几个来回、终于鉴定完毕后，她们异口同声道，“别去献殷勤啦，你比明石还差N个等级呢，同学！”
——哈？！！！！！！！这这这，实在太过分了！想我星夜就算不是玉树临风起码也在考古系的出土文物群里排名前三甲（友情标注：考古系本届只有两个男生），在网络上更是以“推理美少年小D”的PS玉照风靡了万千少女，这几个女人竟然敢如此藐视我？像是回应我的愤怒似的，电梯里的灯忽明忽灭起来，而上行中的梯体更有些摇晃不定、像是有什么外力在抓挠着左右颤动，着实有些诡异！
“天啊，不会又是莜河前辈的鬼魂吧？”大嘴美眉抑制不住尖叫起来，天真的小LOLI更是吓得号叫里带了哭音。
“都怪那什么舒薇啦！自己挖空心思要把鬼故事搬上大荧屏赚钱，现在倒好，生生招来了幽灵的怨恨！”清凉美眉边说边向我身边挪动，我正窃喜有免费冰淇淋可以吃了，却不提妨另外的两只也像粘股糖似的，以排山倒海的架势向我涌过来！
尊贵的如来佛祖、圣母玛利亚、真神安拉、天师道张真人啊，救命！！！！……我感觉自己快被挤得窒息了，耳中如几万只苍蝇一般灌满了女人的吵闹和哭泣声，不由大吼一声——“好啦，拜托你们安静点！”
说也奇怪，这阵狮子吼之后，骚动奇迹般的停止了，灯光也重新亮了起来。电梯里迅速安静了，剩下几个片刻前还相依为命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诶？”衣衫清凉的美眉赫然发现我的手在忙乱中放在她的裙角，不由大怒，“竟敢趁乱占本小姐的便宜！”
啪——！！！
可想而知，我的脸成为了牛顿力学的实验品和牺牲品。在“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的理论指导和自我安慰下，我强撑着受伤害的身体、满腹委屈地到达了目的地。
“天啊……”等琉蔷开门见到我时，惊吓之余立刻去拿毛巾和冰块，预备给我消肿。
她的室内整洁素雅、弥漫着怡人的清香，隐约看到窗台上放置着颜色各异的美丽花朵，那应该就是剧目里出现过的银莲花吧？
“你坐着不要动，我帮你冰敷一下，很快就好。”琉蔷边叮嘱，边对着我嫣然一笑，璀璨的容姿令我一阵阵头晕——琉蔷姐姐，果然是个大美人啊……不过，她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大好，眼窝下黑眼圈更加严重了，递冰敷时有些心不在焉、几乎加重了我的伤口。
“诶，有点痛啊……”我轻呼出声，刚刚那个美眉实在是辣手催花，一点情面都没留。
“对不起。”琉蔷有些抱歉的笑起来，“我最近都有些心慌慌的，老是走神……”
——她是在担心幽灵的三日之约么？也许，其余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着焦虑的状况，排练时的混乱状况就能说明问题。我看着琉蔷若有所思。
只是，这种担心……我惟独在舒薇身上看不到，她的身上，只有勃发而鲜活的野心、以及向着自己的既定目标前进的领导者气势。
之四
离5月9日公演，只剩下两日了。我和小葵成为了艺术系学生餐厅的常客。
“你脸上的五指山怎么回事？”对面小葵的表情，云蒸霞蔚，瞬息万变。
“我去进行危险的调查了啊……”我心虚的扒着饭不敢抬头。
“胡说吧！你不老实交代，哼哼……”小葵还要继续追究，我连忙转移她的注意力，“你看，樱泽学长来了哦……”
她花痴的本性果然立竿见影，双眼犹如聚光灯般、追逐着正接受众人目光夹道欢迎的樱泽和琉蔷，王子和公主似乎正要共进晚餐。而小葵和众多花痴女满足的表情说明他们也正在享用大餐——为何这种当面的出轨也能被容忍？不帅的男人也是有尊严的啊！！！我躲在一边，悄悄抹去了眼角屈辱而幽怨的泪水。
匆匆解决掉晚饭后，我们牵着手四处闲逛起来。也许是心头所顾虑的东西一致，等小葵有些紧张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时，便发现已经不知不觉的来到了艺术系楼下。
穿过回形楼的第一栋……
上楼梯，经过“泣血走廊”……
然后沿着走廊向前走，大约十米开外的样子，便是203室……
此刻正是大白天，阴森的气氛冲淡了不少，一个老师怀抱着一堆东西经过我们身边，到了尽头的拐角却不向上走，只从裤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似乎要开门。
“咦，那边还有房间么？”我十分惊讶，拖着小葵过去后，赫然发现原本应该是楼梯间的地方推出了一个小而隐蔽的房间，里面搁置着密密麻麻的、杂乱不堪的用具，散发出沉积已久的莫名味道。
“你们不是这里的学生吧？”那个老师微笑着介绍道，“艺术系楼的设计比较奇怪一点，这个小房间是比较多余的建筑，纯粹是为了外型的美观而已。我们都用它来放置杂物，常年都没有怎么收拣，见笑咯。”
他倒也不是在谦虚，房间里堆的东西几乎把光线都遮挡住了，而陈列方式完全可以用杂乱无章来形容，整个空间看起来犹如围着厚重的布幕一般、暗沉沉的，只要一关上房门，就像一个完美的暗箱，在里面冲洗照片都没有问题。
我四处浏览着房间里的物体，发现各种稀奇古怪的物品都有，比如画板、旧钢琴架、桌椅、支离破碎的舞台演出服，甚至还有残旧的舞鞋和滑板。更夸张的是，居然还有口厚实的黑木棺材静悄悄地躺在角落里，吓了小葵一大跳。
“老师……这里好象什么东西都有哦？”我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这口棺材，应该是排戏时用的吧？”
“是的。”
“那……是什么戏？”
“这个……我就不大记得了。”
“是舒薇的另外一部剧目，《黑色郁金香》。”冰冷如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的时候，我和小葵只觉得脊背升腾起一阵浓浓的寒意。转过头去，便发现背光的门边，伫立着一个漆黑单薄的身影，同样漆黑的长发下掩隐着一双狭长发亮的眼睛，是千澈！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很少听到小葵这么充满敌意的声音，也许她很本能的、不是很喜欢这个感觉阴沉的女孩子。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千澈毫不示弱的盯着小葵，视线渐渐飘到了她脑门上方，她一字一句阴森森的说，“你看你背后，地缚灵跟随，本周之内必遇血光之灾。”
“哈？你说什么？？”小葵果然中招，小脸一下变得煞白，“星夜，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哦？”
“诶诶，别人吓你的撒，”我急忙搂住小葵的肩膀大力安慰，“巫师女儿的话不能信啦。”
千澈不屑与我们多言，侧头转向了那位老师，“秀伊老师，我来取你做好的血浆。”
——血浆？呃，这种道具真是好恶心……看来这位斯斯文文的老师，就是他们的兼职化妆师咯？稍微有些晕血的小葵一阵脚软，掐住了我的后背才勉强站住，巨大的手劲痛得我龇牙咧嘴。
“恩。”秀伊老师递过了一袋沉甸甸的东西，“帮我问候大家，排戏辛苦了。”
千澈接过东西后转身就走，然而脚步声还没到尽头，我们便听到一阵巨大的碰撞声后、走廊上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你走路不看路么？”冷锐如刀的声音，是千澈的，“被幽灵骚扰了，故意拿我泄愤？”
“骚扰？泄愤？呵呵，我看是某些人心里有鬼火气才特别大吧？”讥讽且强硬的语音，听起来像是琉蔷。真想不到昨晚那样甜美可人的姐姐，嗓子突然变得这么泼辣嘶哑。
“心里有鬼？可笑……”千澈不甘示弱，“劝告你一句，幽灵要找的肯定是你，你去塔罗卜卦一定抽中镰刀死神的牌。”
“你胡说什么？不要到处乱放阕词好不好……”也许是被戳中了痛处，琉蔷声音中的御姐气势一下子就弱下来了。
“你们怎么啦…？”温柔且沉静如银器般的声音渗进来，是樱泽了。即使隔着长长的走廊，依然能够感觉到气氛如加了催化剂般的微妙变化，两个对峙着的女生同时放软了语音，不好在樱泽面前继续针锋相对、毁掉自己的淑女形象。
“没什么，搭讪而已。我们走吧。”琉蔷拖着樱泽离开了，脚步声逐渐远去，她娇嫩的语音混在樱泽的柔和声线里，不复方才的蛮横恶毒。
“哼……”若有若无的、幽冷的叹息声，飘散在静下来的穿堂风里。逐渐的、连千澈也没有什么动静了。
我和小葵追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离去了，地面上只剩下那袋打翻的血浆，红色的液体细蛇般蜿蜒着，缓缓流淌出一个怪异的形状。
下午的阳光焦灼异常，大家各自去上课，时光一分一秒的流逝。到晚上的时候，再集合一起排练。
这次训练瞌睡虫没有再光顾，事实上，也很难在舞台上那种压抑紧绷的气氛中入眠。由于集中精神与注意力，我终于从头到尾将这个故事看完了——
美少年阿莲莫莲终日流连在溪边，并且顾影自怜、爱上自己倒映在水中的美丽容颜。某一天，风神瑞比修斯经过阿莲莫莲所在的山谷时，为他倾倒、并与之相恋。爱神芙洛拉不能容忍他们的恋情，嫉妒之火烧灼着她的身体，某一日她终于对阿莲莫莲施加了恶毒的咒语，将他变成了银莲花，瑞比修斯为此悲痛欲绝，将花的形状绣在自己的衣饰之上。那生长在水岸边颜色各异的银莲花，就是天神嫉妒的最好证据……
我有些惊讶的发现明石也上场了，看来他除了道具，还负责着一些串场的任务。虽然白日里龃龉不断，在舞台上大家都十分敬业，没有出现什么岔子。倒是小葵有些神经紧张，踩住了自己的衣裙跌倒在地，樱泽和琉蔷立刻将她扶住了。
舒薇没有怎么发言，偶尔起身去后台拿点东西，更多的时候是在做记录和查看已经拍摄好的片段。她侧脸上紧抿的唇线，看起来倔强而干练，视线更是眨也不眨地直盯着那窄小的DV镜头……
DV？《黑色郁金香》？203室？棺材？血浆？秀伊老师？？醍醐灌顶的感觉冲击着整个脑海，我立刻起身去找舒薇询问了一些东西，然后起身下楼。
……大约20分钟后，一切准备妥当。
剧目已经差不多排练完了，我招呼着剧组的人一起回去，小葵说她要去一下洗手间，让我先陪大家一起走。在经过回形楼较低矮的那栋楼出口时，我装做无意地回头向后扫了一眼，立刻指着那层楼尖叫起来，“——快看，幽灵出现了！！！！！”
“啊，真的！”众人尖叫起来，遥遥相对的203室里，果然出现了可怖的情景——浑身惨白的幽灵在绿色荧光里飘忽不定，脸上似乎带着伤痕与血迹，血红的舌头长长的垂到了颈边……只是，这只幽灵，长相跟我和小葵上次见到的有些不太一样。还来不及细细辨认，那幽灵倏地一闪、一片荧光颤动后，就迅速消失了。
我和全部剧组成员迅速向对面的楼层冲过去，经过“泣血走廊”赶到203室对面的时候，大家惊讶的发现小葵等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一部小小的DV。
“星夜，原来真的可以制造幽灵哦！”小葵顽皮的朝我吐吐舌头，“这个游戏好刺激！”
“究竟怎么回事哦？”舒薇迷惘地扶了扶眼镜，“总觉得，那只幽灵似乎我在哪里见过……和以前的不太一样！”
“你当然见过了。这只幽灵，是《黑色郁金香》里面的！”看着舒薇啼笑皆非的脸，我微笑着对她点点头，继续解说下去，“精通化妆和戏剧的人，要制作一幕鬼片，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如果是早就已经制作好的全息影象，在特定时间内播放，就造成了一次次的闹鬼事件。”
在众人的注视下，我缓缓走向楼梯尽头转角的那间教室，把门拉开——“在这种几乎完全隔绝的暗房中播放，成像是十分清晰的。然后呢——”
小葵走过来，帮我从房间里拖出两面一人高的巨大镜子，一面呈45度角放在狭小的教室门口，另外一面呈同样角度放在203室的过道上继续解说着，“利用镜子的二度折射原理，很轻易的就能把发生在暗房里的影象转移到203室里去。”
“竟然是如此简单的小把戏？”琉蔷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有些难以置信。
“但是，如此巨大的镜子，平时藏匿在哪里啊？”樱泽发问了。
“你们别忘了……”我指了指黑暗的房间里那堆同样阴森杂乱的物品，“房子里可是有一口棺材的。”
此言一出，几个人同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琉蔷靠在樱泽的怀里，虚弱地听着我滔滔不绝，“那天我跟小葵先行回去了，所以，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在那段空档时间找个借口去播放影像，然后在我们从前面那栋楼赶到这里之前，以若无其事的形态关掉DV、放好镜子，尾随着混进众人里面。”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楼梯上最后下来的，是明石。”我盯着那在角落里一直一言不发的矮个子少年，“那天，你好象缺席了一幕戏哦？”
“那幕戏不需要操控道具，所以我才没有过来。况且，要混进人群，不、一、定、要垫尾吧？”明石慢吞吞的说着，那扬起的眉毛却证明了他的焦躁与愤怒，“凭这样就指证是我，你是否太轻率了一点？”
“恩，但是……你也是最先看到幽灵的人之一吧？！”我凝视着他的目光，并不打算退让，“你和琉蔷一开始就见到了，而你和那叫做莜河的鬼魂，起初是为了什么发生龃龉？”
“……”明石一下子哽住了，他的目光不自然的落到了旁边琉蔷的身上，而后者此刻死死盯住他的嘴唇、脸色变得煞白，似乎害怕他要抖落什么秘密似的。
“我调查过那个学生全部的统计资料，莜河当年受尽侮辱而寻死，就是因为被人贴出了写给同性学长的情书……事实上，那封炽热的情书，是写给琉蔷的吧？”
“那时候学长的女朋友，就是琉蔷。明石你一直欺负莜河、爱慕琉蔷，在发现他的情书之后，便将它更改了署名贴在公告栏里！”我扬起了一张旧照片，那上面记录着那封陈旧情书的原貌，“所以，这封情书的署名和内文，才会看起来改了又改、凌乱不堪！”
“你纯粹是胡说八道！！！”明石的脸上青筋暴起，看来是想痛扁我一顿而后快，然而视线一碰触到琉蔷，他的嘴唇就颤抖起来，无法继续说下去。
“明石，你……？”琉蔷的神色五味杂陈，陈年旧事被戳穿真相的时候，不仅早逝的灵魂无法找到安生之所，活着的人也会忍受无穷无尽的折磨。明石侧过了头，不与她含泪的目光凝视，同时不屑地撇了撇嘴，“行啊，就算是我好了……我无聊闹鬼玩玩嘛！那个可怜虫，反正也快到祭日了！”
“闭嘴！！”舒薇和樱泽同时出声大吼，与此同时，“轰隆！”的雷声噼里啪啦地从天际滚过，那吼声听起来声势便分外吓人。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很少看到樱泽温和的面容变得盈满怒气，他的面色都略略有些绛紫，看得出他是十分呵护着琉蔷、同时也痛惜着彼岸早逝的灵魂，“斯人已逝，为什么还要撕开这些旧疮疤？”
“明石你的玩笑确实也开得大了！”舒薇的愤怒不亚于樱泽，生气内容却大相径庭，“演看着马上要公演，你莫非是要故意骚扰我的进度安排么？”
指责声、辩解声、微泣声、雷声、渐起的风雨声……搅和到一起，在整个“泣血长廊”里回荡不绝，墙壁上“幽灵”显示的那几个硕大的字迹仍历历在目，看起来却有了某种讽刺的意味。
“真是无聊透顶。”旁观的千澈冷哼一声，径自离开了。剩下我跟小葵面面相觑。
第二天，气候异常闷热，我在公共教室里听不进课，脑子里老在想着一个问题——就算那个推测是投石问路，明石也好其余的人也罢，制造出幽灵假象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在我的百思不得其解、浑浑噩噩里，一整个白天都相安无事的过去了。
用过晚饭后，大家在系楼下集合。今晚，应该就是最后一次排练了。
等我和小葵到达时，舒薇早已等待在那里，明石远远的扎在几个群众演员堆里，和众人保持着距离。不过，他的别扭倒是其次，缺少了男女主角，怎么看都不大对劲。
“你们看到琉蔷没有？”樱泽匆匆的跑过来，他的脸色看起来十分紧张，“我听她的同学说她已经出来了，打她手机却怎么都打不通……”
隐隐而不详的寒意与预感，从脚底一路升上来，笼罩住身体。眼看着樱泽一遍遍拨打着琉蔷的电话，良久却无人应答，好不容易接通了的时候，一阵阵剧烈的嘶吼声从手机里清晰的传了过来，隔了那么远，我们都能听出是琉蔷，那痛苦的号叫实在太大了，大到让人不寒而栗……
“——快来救我！”
“——快来救我！！”
“——快来救我！！！”
之五
我们集体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女生宿舍的地面上盛开了巨大的血色花朵。一片血泊之中，琉蔷的尸体倒在那里，雪白的衣裙散开，就像是睡美人一般，她面色如生、静静的躺倒在地面上。
樱泽扑过去、本来已经想要用力抱住她，但考虑到要保护现场不应该轻易的动被害者的尸体，只能硬生生收回脚步。隔琉蔷几丈远处，躺着被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壁盖上两人的大头贴合照已经支离破碎，糊满了血迹——片刻之前，琉蔷还曾用它求助，现在却已经随着主人归入尘土。也许是意识到这一点，樱泽的悲泣已经变得不能出声。
“真的、真的是幽灵？”明石喃喃的念着，他的表情并不会比樱泽好看多少。虽然随着琉蔷的死去，他明显的不在场亦摆脱了部分的嫌疑，眼前的场面却实在找不到可以轻松起来的理由。
奇怪的是……尸体的皮肤在强烈的灯光下显出一种淡淡的淤积，这并不像是刚刚身亡的模样。我仔细的观察着，发现琉蔷的手腕上有明显的抓痕，裙子上也有多处破损，身边还有一些凌乱的其他衣裤。直觉告诉我，这是一场谋杀……
“上去看看吧！”在迅速发了个短信后，我和舒薇、明石、樱泽、小葵一起向女生宿舍走去。到了琉蔷的宿舍门口时，发现门大开着，室内依旧充溢着上次到来时的花朵清香，浑然不像发生过血腥事件。穿过内室，就达到了琉蔷坠下来的阳台，地上的一排花盆里，有一个已经碎裂，看来是琉蔷坠楼之前踢倒的。从这里往下看，高度让人一阵头晕目眩。
“啊，这是遗书么……”小葵拣起了床头放着的一沓纸，一片血红的东西在白纸上龙飞凤舞，内文如鬼画符般模糊不清、全部形状看上去像一个人的手掌，森然可怖。她吓得赶紧丢掉了，并且下意识的用手抱住了头。
“小葵别怕，那只是红墨水而已！！……”我安慰着她，一边扒开了阳台上花盆的土壤，发现下面覆盖的并不是平整地面，而是一个排水口，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咦，这个钥匙扣是……？”明石在地上拣起了一个小东西，鬼娃娃的玩偶在钥匙扣的底端微微发亮。
“是我的。”循着那冰冷的声音回头，发现千澈正倚靠在门口，保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她何时飘来这里的？……众人的眼光中充满了狐疑的质问。
“看我干吗？鬼魂来临之前我就在这里。”千澈并不怎么畏惧，冷冷的白眼一个个回瞪过去，“但是，我只不过推了一下门而已。”
“谁相信啊？”明石吼道，“你一向都跟琉蔷关系不好吧？看来今天，也只有你到过琉蔷的房间！！”
“我确实只推了一下门，门是虚掩着的、很快速的就开了。然后，我就看见阳台上有东西跌下去了。”这样的说辞显然甚为苍白。千澈也不多加解释，掏出手机展览给众人，“之前是她自己骚扰我，叫我过来的……你们看下这种神经质的短信吧。”
“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快来救我……”手机上满屏血红的字眼，和樱泽收到的电话内容，一模一样。
“这短信……是这个女人寻死之前的神经错乱吧？”千澈撇了撇嘴，“早知鬼魂饶不了她，何必把我扯下这趟污水……”
即使风度良好如樱泽，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由皱起了眉毛。千澈侧过了脸，不与他责怪的目光接触，然而一旁的明石早已忍耐不住，“你别狡辩！琉蔷与你一向关系不睦，怎么会突然叫你过来……况且，你妈还是从事那种诡异的职业，什么鬼你唤不出来？？”
“哦？原来我这么神通广大？”千澈昂着头冷笑不止，“那我肯定先扎一个稻草人写上你的名字，每天入睡前诅咒你一千遍！！”
满室混乱之中，舒薇独自在床沿边坐着，她没有加入争吵，只是注视着闹哄哄的众人，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没有理会他们，检查一下那封满纸氤氲的“遗书”、环顾一下房间四周，总觉得似乎缺少了什么东西。再到阳台去巡视了一遍，几个花盆静静伫立、围绕着那个已支离破碎的同类，盆中的花色分红的、蓝的、白的，仍旧是舞台上那漂亮的银莲花。绕到门口去仔细寻找任何可能漏掉的蛛丝马迹，我突然发现靠门的墙壁上有一个黄黄的粘痕，似乎是那种可以直接贴在墙壁上的挂钩的痕迹。
无数纷乱的意向在脑子里如散开的珍珠般四处流窜，我竭力想找个东西把思绪统领起来——现在我需要的是一根线，一根虽然细却可以把全部线索串联起来的线……
“对了！”之前话剧大厅里发生的事件如同一道灵光般自脑中闪过，我在脑中模拟着一些组合器械的物理过程，突然觉得很多事情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了。附耳叫小葵下楼去探察和购买一些东西，我到门边再去检查了一遍，如我所料，玄关上有一些散落的零碎物件。
厅里的吵闹声依旧不绝于耳。手机铃声适时的响了起来，看着传送过来的短信内容，与自己预料的并无多少出入，我会心一笑。在站到人群中央、对大家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后，我清了清嗓子——
“大家安静一下。”
“可以肯定的是，琉蔷死于他杀。只是，无论是幽灵还是他人所为，在坠楼之前她就已经死了。”
“刚刚医学系的同学已经帮我验过尸体，他能确认这一点。”
“至于琉蔷在死之前，为什么还能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求助，这只是个障眼法，并不是什么鬼来电。”
“尸体从楼上坠下的手法，这个人很久之前就已经用过了，这就是将时间混淆后置的伎俩。”
“等下小葵把东西带上来的时候，你们把一切看清楚吧。”
说完这席话，我抱着胳膊站在原地，眼风静静扫过每个人的脸。
不出所料，某个人的脸色倏地变了。
之六
粘贴型挂钩，细尼龙丝，鱼缸，一个装满了石头的细小瓶子，还有医学系朋友带来的人体模型。小葵一件件的把这些东西展览给众人。
我把粘贴型挂钩粘到墙边那个黄色的位置，将已结成环状的尼龙丝穿过挂钩拉过室内、一直延伸到阳台上，然后绕到铁栅外对穿过来。小葵帮我把鱼缸顺着缸沿嵌到尼龙丝尾部的环里，在将人体模型抱到铁栅和丝线之间的夹缝里放置好，为了将之更牢的固定住，还用阳台上悬挂的、比较细长的衣物绑缚住了人体模型的手脚，且把晾晒的床单搁置到模型的前端，这样从外界看起来，这个替代琉蔷的模型已经差不多完全被遮蔽了。
“小葵，你去外面关一下门。”在门将丝线夹住时，我拉紧了尼龙丝让它绷直，这样，人体模型被固定在铁栅边缘，而用做下坠平衡作用的鱼缸便悬空垂吊在了铁栅内侧。
“你打算用这些东西让模型不借外力坠落？”舒薇有些明白了过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些尼龙丝要如何处理呢？一定会留下痕迹呀。”
“你看着。”我摆了摆手，把阳台的下水道口打开，然后把那个装满了石头的细小瓶子放进去，并且用尼龙丝把瓶子和已经有的、绑缚着鱼缸的尼龙丝连接到一起，并且细心的穿过下水道的铁圈。
“小葵，可以了。”万事俱备后，我向着门外喊了一句。只听得“嘣”一声大响，小葵一脚踹开了门，本来承受着重物的尼龙丝立刻在半空中绷断、墙壁上的挂钩迅速被扯落，人体模型没有了束缚，向下跌落。鱼缸的下坠是与之同时进行的，一声大响之后，原有的圈套从鱼缸上挣脱，尼龙丝被下水道下的小重物牵引着落下去，只听到那狭长的管道里持续传来隐约而沉闷的砰咚声。
“叭沙……”又过了数秒，楼下才传来人体模型坠地时的巨大声音，随后摔得四分五裂——它代替“琉蔷”的尸体，完成了一个被处理掉的全过程。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现场。全部的罪证都已毁灭，只剩下那个破碎的鱼缸，仍然汩汩的冒着水，渗向那个地下道水口。
“我使用的平衡物是鱼缸，而犯人使用的，是花盆。总之，只要是可以瞬间变小、令已经结好的圈套脱落的东西。而这个装石头的小瓶子，则是任何重物都可以替代的，比如——”我走到床边，拿起了那只搁置在遗书边的钢笔，“明明是一只蘸水笔，室内却为什么没有墨水瓶呢？还有，这只跌碎的花盆，虽然里面的石头已经散落满地，但是仍然可以看出，数量比起其他的少了一些，应该就是去填充那只墨水瓶了吧。”
“拿去，这是刚刚从下水管道里找出来的。”小葵递过来的袋子里，装着一堆污脏的物品，长长的一圈尼龙丝、破碎的墨水瓶盖。一切都无可抵赖。
“所以，来开门的千澈，只不过是这个人所利用的一颗棋子，”我注视着千澈，即使被洗脱了罪名她也仍然是那张冷淡的脸，并没有什么喜悦之情，“你收到的那条短信，很明显的是那个人在杀人之后，用琉蔷的手机所发的。”
“但是，琉蔷的手机不是在下面摔碎了么？”明石问出口后，又猛省似的敲了敲脑袋，“是的，那里面有没有手机卡很难说，惯性思维是会骗人的……”
“那么，我收到的那通电话，也是那个人打的咯？”樱泽疑惑地询问，“但那确实是琉蔷的声音啊。”
“是啊。那样的话，就算琉蔷在坠楼之前已经死去，我们先到达艺术系的任何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哦。”舒薇点了点记忆中的人数，“我，明石，包括后来过来的樱泽，都不可能在那段短短的时间去杀害琉蔷。真正与琉蔷有接触的，还是只有千澈一个人。”
我摆了摆手、示意舒薇噤声，“医学系的同学告诉我，坠楼之前大半个小时琉蔷就已经死了。那时候，大家都没有到艺术系集合，任何人都有做案时间。而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在凶案发生之后，大家都被一个手法给骗了，对时间的概念有些混淆。”
众目睽睽之下，我把搁在裤兜里的手机取出来，拨通了那上面“琉蔷”的号码。那不可能有人应答的电话奇异的接通了，刺耳的铃声在某个人身上响起来，因为那个人一直没有去接，铃声响过几遍之后迅速转向了电话留言，一阵阵剧烈的嘶吼声从手机里清晰的传来——
“——快来救我！”
“——快来救我！！”
“——快来救我！！！”
那么真实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回荡在沉寂的室内，声音的主人却仍旧冰冷地躺在刚才看到的那片血泊之中，这情景实在又怪异又恐怖。室内每个人的脸色都僵硬如死灰，空气瞬间凝结起来。
“一个人的声音，也是可以被随时安置在任何时间、地点、场合的。”我注视着那位无论何时都保持着十二分优雅的王子，脸上泛起了笑容，“你们平常在排练的时候，类似‘快来救我’这种台词，出现的次数也不稀少吧？如果把它录下来、设置成了电话留言，而这个人又早已经有了琉蔷的手机卡，用自己另外的手机打这个号码当然不会通了。这种把戏，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不可思议的目光集体投向樱泽，舒薇和小葵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似的、一脸错愕，樱泽看也不看她们、轻蔑而不屑的冷笑起来，“那么，你是在怀疑我了？这只是我跟琉蔷平时玩的游戏而已，设置好玩的台词当电话留言……况且，你第一次来艺术系楼的时候也看到了，那天快被幽灵砸到的可是我，我可没有去后台操纵哦？”
诶，樱泽王子此刻的样子，看起来像只被戳开了羊皮的狼，与美貌优雅已经有了一定的差距哦。我不急不缓的继续分析下去，“即使被砸到，只可能受一些轻伤，却可以麻痹你要下手的目标、转移众人对你的警惕。而且，我在那天就发现你用到了时间后延的把戏——你在明石离开道具室、无人注意的某个间隙里，把操纵升降设备卷轴的麻绳尾端松开、然后用坚韧却极易烧断的细尼龙丝缠缚起来，在另一端悬吊上重物保持平衡。至于要它在某个无人的时段骤然松开，只需要把点燃的蚊香缚在丝线上、香烧到尽头线也随之烧断，设备就启动了……我那天进去那个味道一直都没散。”
“原来那时候你就已经察觉了……”舒薇有些哭笑不得，“你也太会耍白痴了啦。”
“那天的闹鬼事件太过恐怖了，加上正好明石请假不在场，千澈的举动也十分可疑，无法迅速理清思路……”我遗憾的甩了甩头，“我曾一度以为，制造幽灵事件的、是与秀伊老师相熟的他们两个，才做了一个轻率至极的推理。”
是的，一直以来，我都将在做案后尾随混入、逃避注视当成正常的犯人心理，却低估了犯人的心理素质和实际人气——如果是樱泽，是大家都如此信任和喜爱的王子的话，即使大大方方迎面走来撒个小谎，大家也一定会信以为真、不虞有它……
看着对面樱泽那张完美的脸，即使那是属于恶魔的面孔，却依旧像个堕落人间界的天使一般、显得那么无辜与纯净，我只能在心底暗叹不已，“其实，你这样做并不是第一次。在泣血走廊发生的血手印事件，估计也就是你在走廊贴上沾满了血浆的透明手掌状胶纸，在女生吓瘫后、用手一撕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樱泽王子护送小女生回家的事迹却传为美谈，监守自盗的确可以洗清最大的嫌疑……”
“我想起来了，那天确实他是第一个到达、然后宣告自己看到了幽灵的。”舒薇喃喃的接过了话头，脸上满是苦涩的笑意，“只是要去怀疑樱泽王子，实在叫人有罪恶感……”
她像要找寻安慰似的，目光从其余的人身上滑过，软软的倚靠在门边的千澈却依旧固执地不与她的视线接触，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然而我却分明看到，小葵已经在一边默默地流下了眼泪——亲自发现所喜欢支持的偶像与原本的面目判若两人，本就像信仰幻灭般叫人难过。
“樱泽，为什么你要害死琉蔷？”明石捏紧了拳头，那蓄势待发的模样，似乎马上就要将樱泽痛揍一顿，但一看清樱泽的脸，他就退缩了，那样狰狞的表情也许是他认识这个人以来，第一次看到——温良如玉的面具彻底剥落了，王子高贵优雅的脸上，蜕皮一般露出了恶鬼似的神色，那凝聚在内的怨毒，仿佛燃烧在冥界的青光，“那被她害死的人，就只能成为在地狱的烈火里永远挣扎的冤魂么？”
樱泽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紧紧压住自己的胸口，积压多年的话语和仇恨一瞬间涌流出来、身体几乎不能支持，但他还是用力的说下去，“我为什么要从那么远的地方转学过来？就是为了要替莜河报仇啊……他、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与我形影不离犹如我的守护天使一般……”
“弟、弟弟？……”也许从来不知道这样意外的关系，众人都不由得出声惊呼起来。连那原本置身事外的千澈，也下意识的紧盯住樱泽、目不稍瞬。
“莜河爱上了学长，没有错……虽然这是一段畸恋，但是，那毕竟也是我弟弟唯一的初恋！”目光穿透到遥远而充溢了哀伤的过去，樱泽似乎再度看到那个叫他心痛不已的少年，他柔弱的面颊上迷惘的目光，以及对他叙说苦恼时、痛楚纠结着的表情。那个时候，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内向而自闭的弟弟，开学没有多久就陷入对学长奇特的单思之中，连鼓足勇气写下的情书都因为太过害怕，将署名和内容改了一次又一次。而且，莜河犹豫了好久好久都不敢把它寄出去，几乎折磨得他要发疯，谁想到某一天，藏在抽屉里的信却无缘无故的流传出去了……
“莜河……喜欢的不是琉蔷么？”樱泽沉浸于回忆中的扭曲表情，让明石明白自己长久以来犯了多大的一个错误，“天，那我一直在莫名其妙的搞什么啊……”
“你是一个白痴！”樱泽狠狠一口啐向明石，“你知道是琉蔷公布了他的情书，才替琉蔷顶缸的对不对？而且，你也是欺负莜河的人之一！琉蔷……这个女人把情书公之于众后，令得众人都来欺负他！而最心碎的是，因为她的煽动，莜河他亦为喜欢的学长所不齿！”
说到这里，樱泽怨毒高亢的语音渐渐低沉下去，变成了沙哑的低泣，“莜河那段时间很痛苦，一直都跟我说，不想再生存下去……那天晚上，他在教室里烧毁所有写给学长的、未寄出的书信，最后哭累了睡着了，却引发了火灾，变成这个学校游荡的冤魂！……”
“我进入学校之后，就一直处心积虑的接近琉蔷，骗取她的信任，结果她也顺利的跟那位学长分手了……这种女人，连和学长同性的莜河都要嫉妒，就知道很容易上手。”
“我制造了很多莜河的灵异事件，并且一再的在她耳边提醒她过去的事情，把这女人搞得几乎神经崩溃、长期失眠，这就是她应有的报应。这几天，就是莜河的忌日……琉蔷，算是给他献祭吧……”
……
屋子里众人一片死寂。也许是那低沉抑郁、饱含沉痛的声音容易将人引入情境，每个人回想着初入校时、那有着王子般温煦笑容的樱泽，在如此漫长的两年里，原来身怀着这样刻骨的仇恨，一步步引诱着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子上钩，这实在不是容易的事情。而且，身边最亲近的恋人，居然一直都想着如何借鬼魂之力顺利的除去自己，光是想一想都足够叫人毛骨悚然，到底琉蔷是在知道了全部真相后被樱泽杀死、还是不知道真相便稀里糊涂的离世了？似乎后者对她而言更像一种莫大的宽恕，也比较映衬她临终时平静的表情。
良久，舒薇终于开口打破了平静——
“樱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来主演《银莲花之悲恋》么？其实，从你初入校时，我就早已注意到了，你与莜河的相貌，实在有着十分相似的地方……”
一语点醒梦中人。剩余的众人犹如醍醐灌顶般、静静注视着樱泽那张漂亮得如同漫画主人公的脸，似乎能够和从前一直逃避着去面对的、那张记忆里遥远朦胧的脸重叠起来。只不过，那张脸上的柔弱与秀丽，到樱泽面容上换成了凌厉与坚韧。仇恨，的确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无坚不摧啊。
莜河……那个逝去了的人，他在生时他们一直没有能与他做朋友，像是玩弄一个漂亮娃娃一般，从他第一天入校就被迫穿上女装开始，男生们欺负他、女生们戏弄他，看娃娃哭泣原来是会上瘾的。那个无比软弱的孩子，只怕变成了幽灵也没有什么杀伤力吧？！
而琉蔷的脆弱……舒薇是一清二楚的。她像是被告解的神甫般，听着她无数次过来对自己诉说懊悔，诉说如何被过去的噩梦缠身，以及诉说对现在的种种隐患的不安。这个公主骄傲的表皮下，内心如甭坏的沙塔般不堪一击，她曾经把王子的出现，当作一种救赎般的信仰着……
舒薇又是迷茫、又是难过，她痛惜地看着樱泽、像看着一个犯错的孩子，“如果琉蔷她真是嫉妒着莜河，那她为了什么要爱你、要悄悄喜悦的告诉我她对你一见钟情？她贴出莜河所写的情书，真的只是出于单纯的嫉妒？有的时候，得不到的、漂亮的东西，便只有毁灭啊……”
“也许，她如此用力的爱你，是为了补偿过去心中的内疚以及犯下的过错。莫非你真的一点也察觉不出来，她对你的倾心恋慕？”
……一片窒息般的沉默里，樱泽楞楞的看着舒薇，无言以对。
尾声
艺术系楼的广告栏前，贴出了巨大的通告——
原定于今晚在大礼堂举行的、《银莲花之悲恋》的剧目，由于扮演瑞比修斯和阿莲莫莲的男女主角都出了意外，暂时取消。新剧目另行通知，敬请期待。
我驻足在那里，突然发现千澈也在角落里默默观看着，那个瘦削且一身漆黑的背影在围观的、热闹指点着的人群里显得十分不起眼。只是，那种沁骨的寒意和她所散发的灵异气场，实在很容易辨认。
“千澈，其实那天，你早已察觉是樱泽做的吧？”挪到她身边，我轻声地问。
“恩。”她盯着公告牌仍旧是面无表情，也不回头看我。
“为什么呢？”对这个散发着巫师气质的女生，我充满了好奇。
“每次樱泽即将到来的时候，她……都会在窗台上放上一束当日新采的花，”千澈的目光闪动着，如同潋滟的水波，“那不是银莲花，而是三色堇。看到那束花，我就知道他一定去过琉蔷的房间。”
“三色堇？那是代表着深切恋慕的花呢。”由于曾被小葵在生日时强迫着送花，我顺便知道了一些花的花语。
“是的。所以，樱泽啊，无论是他纯净的外表，还是那如蛇蝎般暗藏着的美，确实容易让人为之沉迷，也许每个女孩子都会不知不觉的喜欢他……我早就看出他的诡异气场，却仍然难以抗拒。”千澈冷冷的语调，听起来竟有了些许温柔。
我恍然明白了许多前因后果，“所以你就……？”
“如果明石能为琉蔷背黑锅，我也不介意为樱泽背一次。”坚定的语气，爽利的话语，果然是她的一贯作风。
“这就叫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么。”我苦笑起来。此刻，突然发现视野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手中还拿着一些杂碎物品，赫然正是明石。看得出来琉蔷的去世、樱泽的复仇对他冲击很大，整个人头发乱糟糟的、神色颓唐不堪。
“千澈，你不是会看气场么？”我斜眼觑了觑明石，“这个人如何？”
“啧……”巫女的嘴角招牌冷笑再度浮现，“他是个衰人，被番薯神附身了，所以老是会莫名其妙的犯傻、稀里糊涂的做冤大头。”
“真是绝望的人生啊，”我唏嘘不已，“那么，你看看，我怎么样呢？”
我站开两步，努力摆好一个自认为很拉风的POSE，目不稍瞬地期待着千澈的评价。
“你啊，”千澈不看我，目光游移不定，似乎在掩饰着暗笑的冲动，“你的面相看起来倒像是桃花极盛呢……”
“真的吗？再详细一点！！具体时间、位置、桃花对象？”我狂喜的神色还只冒到一半，就感觉背后一只手扭上了我的耳朵，“好痛啊！！！”
“桃花？”凑过来的一声吼叫几乎炸裂了耳膜，“你个白痴敢背着老娘胡来？”
——是小葵！我捂住耳朵左闪右躲、狼狈不堪，“别自称老娘啦，拜托你放手啦！！”
一片鸡飞狗跳里，千澈迈开步子，不动声色的转身离去了。但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古怪淡漠的女子回眸对着我，粲然一笑。我一下子惊呆了、震慑在公告栏前无法动弹——原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竟然如同池边怒放的睡莲一般，那么清新出尘的好看。
而同样生长在水边的银莲花，它所代表和寓意的，是嫉妒之美。天神的嫉妒使它落地生根。
只是，无论芙洛拉与瑞比修斯都不知道，那在河岸边临水照花的少年、虽然拥有着颠倒众生的魅力和容颜，却除了自己和自己美丽的倒影，谁都不爱。
所以，银莲花的花语，应该是一场悲恋啊。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